69.無極

69.無極

「你找到她了?」九知訝然,「她在哪兒?」

「在無極淵中,她去尋聿修了。」

九知一怔,「聿修?」

朝良點頭道:「聿修與長離勾結之事我已經告訴了帝君,如今他被剝去仙籍,於無極淵靜思,日前無極淵的守衛告訴我,夜半時有魔氣在壽華野一閃而逝,他進去查看時便發現了薄朱。」

九知尚來不及震驚聿修如何又同薄朱有了瓜葛,但現下最要緊的是找到薄朱並將心玉石拿回來,將長離體內的十三聖物之力收回,避免六界之劫。她拉起了朝良的手便要走,且說道:「那我們快去無極淵!」

走了兩步發現朝良並未動,她疑惑地回頭去看他,朝良笑道:「這是在夢裏,你要往哪裏走?」

她這才想起這只是個夢,聲音里添了幾分着急:「那怎麼辦?若不快點將心玉石拿回來,我怕……」

唇被一隻溫熱的手掌覆住,朝良嘴角勾起柔和的笑,道:「不必擔心,一切有我。」

這是她聽過最美妙的話了,向來都是她獨自承擔面對一切,遇上困難打落牙都往腹中吞咽,身上落下千百道傷痕都未曾落過一滴淚,如今在夢中聽得他這句話卻教她險些潸然淚下。九知眨了眨眼,想將眼中的澀意都消去,開口時話語間透著不容撼動的堅定:「不行,我一定要去,只有我才能夠將心玉石壓制住,薄朱強行將心玉石放進身體內必然會引來亡魂的反噬,再不快一些,恐怕她受不住。」

「好,」朝良隨即便應下,「你現在身處魔界,修為又被封禁,等我將你救出來然後一同去無極淵。」

「不用,」九知道,她輕輕握住了朝良的手,「我體內有你的血,你可以將我的魂魄從夢中收去儲於靈器之中,我看定光就很不錯,那還是我當年以血肉鑄造的,也不怕劍靈排斥我。」她笑了笑,「喝了鳳凰的血,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朝良眉頭皺起:「不行,這方法有失穩妥,若你的肉身在魔界有所損壞,那你豈不是就成了遊魂?」

「沒事的,「九知對朝良歪了歪頭,眼底有一閃而過的笑意,「長離會將我的肉身保管好的,我們去去就回而已,找到薄朱將心玉石拿回來就好。」見朝良仍舊抿著唇,她軟下了聲調,「你信我啊,我做事情都有分寸的。」

最受不得她這樣的攻勢,朝良的神情軟下來,無奈看向她:「你做事情比貪狼更沒有分寸,貪狼至少還曉得珍重自己,你呢?哪次不是恨不得將自己的命都豁出去,遍體鱗傷的回來,還說自己有分寸。」

她嬉皮賴臉地摟着他的手臂,道:「分寸這種事情,不是因人而異的么?旁人有旁人的分寸,我有我的分寸,若我和旁人一樣了,那我還是我么?」

朝良被她說得反倒笑了:「當初不見你這般巧舌如簧,能言善辯,這麼些年了,都是從何處學來的壞毛病?」

九知揚了揚下頜,她眼中倒映着點點的琅華,浮光躍金,她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萬年過去了,我若還和當初那樣,豈不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了?你在萬年前也並沒有那樣的冷漠形容呀,像我今生初初見你時,像所有人都欠你寶貝了似的。」

朝良突然沉默下來,只聽得枝頭的琅玕花被吹得簌簌作響,她的笑被他看在眼中,帶着熟悉的矜貴與自傲,真是熟悉,他不由得嘆息一聲:「是啊,這六界眾生都欠我的,你是因為他們才會灰飛煙滅的,他們都欠我一個你。」手撫上了她的臉,輕輕摩挲著,「你怎麼就這樣狠心,捨得離我而去。」

「不是的,朝良,」她搖了搖頭,「我不是為了他們,而是為了你。」

那是她的私心,比六界八荒的安寧更重的私心,是他的存在。當年她選擇用血肉將混沌裂縫填上,只是因為不忍見他永久封凍於冰雪之中。

他曾在無邊無垠的黑暗之中給予她救贖,她輾轉否側,只能輕許此生。

但這一生與他相處的時光實在是太過短暫了,她尚來不及將自己處於懵懂之中的情感展露在他面前,便被突如其來的天劫給斬斷。經歷多少次生死她都未曾懼過,但那日她看着被封凍於冰雪中的他,頭一遭被恐懼吞沒了心智。

朝良總是說她不要命,她哪裏是真的不要命,那些傷口於她而言僅僅是區區小事,養幾日便好了,她仗着自己手中握著的力量胡作非為,逍遙恣意,不過是因為沒有什麼能夠奈何的了她而已。

而她自己知道,若有朝一日將這份自傲消耗殆盡了,她終將迎來死劫。

死劫必死,在那張突如其來的風雪中她頓然領悟,這便是她的死劫,她一直畏懼著的事情,如今終於發生在她面前了。

然而她卻是有選擇的餘地的,要麼對此視而不見,反正因果循環,六界最終都是要從這場冰雪中蘇醒的,天劫罰的不過是這些覬覦天道的神族,她只消躲起來,等到六界復甦時再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六界毀不毀滅,與她有什麼干係?

怎麼會與她沒有干係,她的腿一步也邁不開,雪風似刀一般割在她身上,將她割得遍體鱗傷,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被冰雪覆蓋的人,他的眉眼都快看不清了,被嶙峋的冰面曲折得分崩離析。她若是就這樣走了,那他就會被永遠封禁在這裏了。

他若是不在了,那這個世間還有什麼意義呢?

所以她才捨棄了自己的命,到最後才明白這都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若不是她起意要了那一棵琅玕樹,她與他或許再也尋不到任何交集,他依舊是萬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神君,而她繼續當聲明狼藉正邪不辨的帝神養女。

前塵往事算過都是筆筆的業債,她將話頭止住,擦去淚,然後道:「現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快些,帶我去無極淵。」

她向來都是說做就做的性子,朝良也未懷疑什麼,應下之後便將她的魂魄在夢中抽離,再醒來時,自己手中多了一團淡紅色的光暈。

這便是她的魂魄了,脫離了**的魂魄都是脆弱的,極易四散,若是不小心丟了一魂一魄,那就會變得不完整,難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緒,類似長離,便是缺失了一魄的典型。

朝良翻身起來,定光就放在他身側,甫一沾到九知的魂魄時劍靈尚有些抗拒,但又覺得這魂魄格外的熟稔,醒悟過來后便從容接納了,劍身一明一滅地閃著紅光,朝良舒了口氣,將魂魄收入定光中這是一件需要極強專註力的事情,不容絲毫的分神。他擦了擦前額的汗,試探著喚了聲:「九知?」

「噯——」直至熟悉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他才放下心來,他抬手握上定光的劍柄,感覺定光並不似以往的冰冷了,九知吃吃笑道:「你別碰那兒,癢!」

他問:「定光呢?」

「他剛剛正纏着我呢,被我打暈了,這劍靈怎麼這麼鬧騰,讓他安靜一會兒,」九知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有精神,「走吧,去無極淵,你現在在哪裏?」

朝良往四下環顧了一周,笑道:「你不認得這裏了?」

九知用神識覷探,才發現這依舊是在崑崙巔上,是她曾經住過的那一間小屋,她哎了一聲:「你一直就沒走?」

「是啊,你在這裏,要我去哪裏?」

真是溫暖又心酸的一句話,可惜自己現在是魂魄,不然早就眼紅了,九知象徵性地抽了抽鼻子,嘟囔道:「別說了,快走吧。」

朝良笑着應道:「遵命。」

無極淵與壽華野離得不遠,途徑壽華野時又見了那一片杜若花海,但如今早已凋謝了,九知在劍中看着這顯著頹敗之景的原野,不由得有些感慨。

但劍靈本就是與劍主人心意相通,她這一感慨,心思都被朝良摸透了,朝良撫了撫劍鞘,問道:「怎麼了?」

九知嘖了兩聲:「我在想,若是當時我沒有貪心想去將那塊心玉石挖出來,也許我就不會被長離發現后捉去了,也不會被長離將前世的記憶喚醒,再沒有這樣多的事端。」她又嘆道,「若是我安安心心地待在你設下的結界中該多好,現在想想,那一百年可真是悠閑。」

朝良笑道:「哪裏有那麼多的若是,我困不了你一輩子,那一方天地能將你束住,你便不是你了。這都是早晚的事情,反之我遺憾的是未能一直守在你身旁,讓你吃了那樣多的苦。」

「那些苦也算不得什麼,現在想想也就是當時有些難過而已。」路上行着也是無趣,九知與朝良許久都不曾這樣心平氣和地相處過了,是以她顯得格外有興緻,絮絮叨叨地同朝良講了很多,比如她潛入水下去取靈龜甲的事,她講得繪聲繪色,將那個陣法描述得天花亂墜,朝良突然道:「是在濁漳水中?」

九知懵了一下:「是啊,你怎麼知道?」朝良又閉上了嘴不說話,九知恍然:「那陣法是你設的?」

模模糊糊才聽到朝良一聲唔,九知被氣笑了:「你可欠了我三條命了啊!」

她本是開玩笑般的語氣,哪知道朝良卻突然道:「嗯,我記得,我都會還給你的。」

這般鄭重其事,倒讓九知有些措不及防,她哎呀一聲:「那我記着了,看你怎麼還。」

說着又將話頭往別處轉去,朝良也便聽着,時不時地說幾句話,笑兩聲,快到無極淵時,九知的聲音突然頓了頓:「無極淵到了?」

朝良有些訝異:「你怎麼知道?」

前面十丈便是無極淵的入口,守衛正在那裏打着瞌睡,九知沉默了片刻后,道:「我曾在這裏被關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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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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