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好,我這就讓人去替義父傳話,您等會兒。」說完,她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忽然停頓,回眸笑喚道:「義父。」

「怎麼了?你想說什麼?」

「謝謝。」

「做什麼突然跟我說謝謝?我給你幫了什麼忙嗎?」

「芽兒想謝謝你當初肯認我做義女。」

「我還以為你想說什麼正經事,傻丫頭,不認你當義女,把你留下來,難不成還讓你回那大雜院去嗎?別說傻話,快去吧!」東福啼笑皆非,看着她的表情既疼愛又無奈。

「嗯。」她點點頭,抹去眼角的淚水,走出門去找人替她傳話,請問守陽和鳳九娘過來「蘋秀院」,而趁他們過來的這段時間,她剛好可以去「澄心堂」請叔爺過來,正好避開不與問守陽打照面。

東福看着義女離去的纖細背影,一口氣嘆得十分虛弱,他怎麼可能忽視得了她眼底層間的那抹躊躇不舍呢?

若真能捨得,又何必猶豫呢?

雖說已經答應了不為她說話,但是,他是個只差一口氣沒走的老頭子了,相信老天爺會原諒他臨死之前違背一次承諾吧!

那一天,東福在見過幾個熟人之後,在夜裏睡覺時,就這樣靜靜地咽下最後一口氣,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七歲。

在簡單的辦完喪禮之後,沈晚芽將義父火化,打算帶着他回到家鄉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在離去之前,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澄心堂」,這個她從兒時就一直很喜歡進出的地方,她一身素白穿過了兩棵大銀杏樹之間,秋深冬臨之際,金黃的銀杏葉將整個「澄心堂」里裏外外給染得金黃一片。

「芽兒。」問延齡見到她的到來,一臉的不舍與心痛。

這些日子,她堅持不讓任何人協力幫忙,獨力完成了東福的後事,將他的靈位與骨灰罈子都先暫厝在寺廟之中,每一件事情的細節,她都辦得十分妥當,完全無愧她「萬能小總管」的美名。

「叔爺。」沈晚芽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老人家,笑着走到了桌案旁,將食盒給擱到案上,「芽兒今天做了兩樣很簡單的下酒菜,要來跟您把最後一壺桃花釀給喝完,可能做得沒有鳳姨那麼好,請您多多海涵了。」

「丫頭,你到底想做什麼?告訴叔爺。」看見她一臉淡定的表情,問延齡的心裏有些忐忑不安。

聞言,沈晚芽揚起了一抹徐淺的微笑,心想不愧是看着她長大的老人家,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她的來意。

「我今天是來向叔爺告別的,我要離開『宸虎園』了。」她一邊說着,一邊將食盒裏的下酒菜給拿出來,這兩道菜色,是當年秦爺爺教她做的,是做法相當容易的魚乾花生與辣香白蛋。

人人都說她萬能,其實倒也不盡然,她只會做幾道簡單的菜色,再加上這幾年手藝生疏了,一時之間做得不是很好,她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要燒這兩盤下酒菜,一定會更努力的精進自己,讓疼愛她的長輩吃到更美味的佳肴。

問延齡聽說她要離開,好半晌反應不過來,但是,他心裏卻沒有意外,知道今天的事情早晚是要發生的。

那天,當東福見他最後一面,單獨向他說了些話,說沈晚芽在他死後,可能也會跟着離開「宸虎園」,到時候,還要他這位叔爺多幫忙了!

「什麼時候的事?」

「儘快。」她笑着說道,很感謝老人家沒有開口挽留,「不過今天,除了來跟叔爺告別之外,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訴您,在芽兒離開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對您說清楚才行。」

問延齡看着她認真的眼色,點點頭,「你說,叔爺聽着。」

「咱們喝酒吃菜吧!」沈晚芽笑拉着長輩坐到已經張羅好的食案前,也跟着一起在他身邊坐下來,「咱們慢慢吃酒,讓我慢慢告訴叔爺,因為我接下來要告訴你的,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叔爺在收拾細軟,為什麼?」

問守陽聽完歸安的稟報,怔愣得無法接受。

歸安一臉認真,看着主子震愕的臉色,憨直的語氣聽起來有點不痛不癢,「聽說,是要跟着沈姑娘一起離開,要回去東總管的鄉下老家。」

這一瞬間,問守陽內心的激動到了他再也無法按捺的地步,「你說什麼?誰要離開?」

「就太叔爺啊!」

「我是說跟誰?」他揪住歸安的衣領,大聲咆哮道。

「就……沈姑娘啊!」歸安一臉委屈地縮著脖子,就像只縮頭烏龜似的。

問守陽鬆開手,讓手裏的歸安一時站不穩跌坐到地上,他轉身走到門邊,看着門外蕭索的臨冬景色,腦袋就像是被人夷平般一片空白。

她要走!

她為什麼要走?

當初不惜以死相逼,就是為了要他答應讓她留在「宸虎園」,為什麼突然就說要離開了?

砰砰砰!

一連串重重的捶門聲,像是要把沈晚芽的寢房門板給敲出大洞來。

「開門!」問守陽站在門邊,心如火焚般急切。

她要離開「宸虎園」!她即將就要不在了!這一刻,在他的腦海里只被這個念頭給佔住,什麼都無法再思考了。

「快開門!」他的咆哮聲悍然得就像是要震驚天地一般。

就在這時,在他眼前的兩片門板,被屋裏一身素白的女子緩慢開啟,見到他的到來,她露出了訝異的眼神,淡淡的,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欺近她,將她一步步逼進屋子裏去。

「我該告訴爺什麼呢?」沈晚芽笑着回答,轉身要從他面前走開,卻被他給擒住了手腕,再也動彈不得。

「你要走,至少也該當面向我告別才對!」問守陽說話的同時,看見了她已經收拾好行囊,那一隻擱在床邊的小包袱,簡單得教人難以想像她待在這園子裏十數年的光陰。

她捨棄了很多東西,其中也包括了他!

聞言,她微愣了下,不知道他是從哪裏得到這個消息,想來是叔爺那裏走漏了風聲,卻不知道是他鬧着要跟她一起離開,存心要把她即將離去的捨棄鬧得滿園皆知,好讓問守陽知道。

「說不見我的人,不就是爺您自個兒嗎?」她泛起淺笑,「在您眼裏,怕早就沒我這個人存在了,見與不見,又有何分別呢?」

「為什麼改變了心意?你不是說過想要一直留在『宸虎園』,不走的嗎?」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口悸了一悸。

「那時候,我以為天下之大,只有『宸虎園』能待,可是,現在我有可去之處了,自然是要離開!新的去處較之於『宸虎園』,反而是我可以待得更心安理得的地方,我沒有理由不去。」

沈晚芽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別開如水般澄凈的眸光,不願直視他。

「更何況,這『宸虎園』再大,總也有四面牆在,你說不想見我,而我閃避得再好,哪天可能還是會教爺給碰見,與其到時候讓你下令攆我出去,倒不如現在自個兒離開,也能走得體面一些。」

她繞過他的身邊,想要閃開他,卻立刻又被他高大的身軀給堵住去路,她對於他這幾近幼稚的舉動感到氣惱,卻只是別開臉,一句話也不願再多說。

「我不准你走。」他低吼的嗓音之中充滿了不容否決的霸道。

沈晚芽好半晌不能反應,瞬而輕笑了聲,回眸瞅着他陰霾的臉龐,「爺是犯胡塗了嗎?是您說不想見我,如今,我終於要離開了,這是遂了您的願,您該高興才對。」

「不過是一時的氣話,你就逮住不放了嗎?」說出這句話時,他心口微微一窒,直瞅着她,深邃的瞳眸里透出一絲對她的責怪與氣惱。

沈晚芽微愣住了,隨即泛起一抹困惑的淺笑。

「爺把晚芽給弄胡塗了,爺說了什麼氣話,我又逮住了什麼呢?對不起,爺一直都說對了,我真的很笨,難怪一直不討您的歡心,可是爺剛才說的話,我是真的弄不明白,對不起。」

「你是存心要跟我裝胡塗嗎?」他忍不住咆哮,「你不是一個愚蠢的人,不會不懂我的意思。」

「所以說到底,爺是不肯讓我走嗎?」

「對,留下來,我要你留下來!」

「為什麼?」

「不為什麼,總之就是不准你離開這裏,去任何地方!」

「你這個人……怎麼就這樣蠻不講理?」她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不敢置信這男人怎麼能夠吃定她到這種地步?

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覺得自己能夠切割與他之間的牽扯,他以為自己只要說一句話,就又可以什麼都不作數了嗎?

「蠻不講理又如何?總之,你不準離開,不、准。」最後兩個字,他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餘地。

「總是這樣。」說着,沈晚芽泛起一抹苦澀的輕笑,「不準就是不準,想要就是想要,總是這樣,不想別人是不是也會難受,這些年來,你有想過晚芽的心情嗎?想過我也會難受嗎?」

說完,她仰起美眸,直視着他的目光,要他給個答案。

「我……」他被她的話給堵得一時無言以對。

「你是主,我是奴,自始至終,我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曾改變過,自始至終,在你的眼裏,沈晚芽不過是一個從屬,那日佔我清白時,你是爺,沒問過我一句話,要納我為妾時,你也是爺,沒給我選擇的餘地,就連不要我了,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爺,說一句話就能讓什麼都不作數了,你從來就沒問過……」

她頓了一頓,柔軟的嗓音透出哽咽,「沒問過我一句:『你願意嗎?』你從來就沒問過一句,我願意嗎?」

一顆豆大的淚珠子,隨着她話聲滾落下來,沈晚芽瞅着她面前的男人,這個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時此刻,她竟說不出自己究竟是恨他,怨他,又或者依然在心裏對他有着無法自拔的依戀。

他是她的男人,曾經是。

或許,只要這個事實仍舊存在的一天,她就無法輕易地割捨問守陽在她心裏的地位與份量。

但她恨他,恨他一句話,就將他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消除了!

一句話,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在乎過嗎?在乎過她的心原來也是肉做的,也是會痛的嗎?

她所說的話,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狠狠地往問守陽的心口捅進去,準確地命中要害,一瞬間,那痛楚劇烈得幾近麻痹了般。

他咬緊牙關,定定地瞅了她好半晌,看着她秀致的眉眼,還有從她頰畔淌落,那一顆顆他所不熟悉的淚珠子。

她哭了。

原來,她真的是會哭的。

在他的心裏,驀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可是這份遲來的覺悟,卻只是教他感到更加難受與痛苦。

瞧她,那傷心欲絕的模樣,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要在這一刻將強忍多年的悲傷都給發泄出來,滔滔不絕的淚水,像是要將這裏給哭成一片汪洋。

她的淚,讓他知道她受傷了,而那傷,是他給的。

「你不願意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心口窒了一窒,隨之而來的是忐忑不安,就算在他的心裏已經知道了屬於她的答案。

沈晚芽睜圓眸子,一臉的不敢置信,她沒想到他竟是反問她,將矛頭反指到她身上,自個兒就像個無辜的人似的,這一刻,她一口氣再也吞不下,掄起拳頭死命地打他。

「芽兒,住手!」

「別喊我!你別喊我,憑什麼我該願意?憑什麼你以為我該願意!」她哭喊出聲,聽起來像是破碎的尖叫,「你對我不好,你一直都對我不好!既然你不肯對我好,既然你不能喜歡我,為什麼還要招惹我?明明就不喜歡我,為何還要招惹我!」

「我沒有不喜歡你,我沒有……」他心慌意亂地要否認她的說詞。

「住口!我不想聽!」

她用力地推開他,轉身往外飛奔而去,大風吹動着她素白的衣袂,宛若一隻飄然成仙的蝴蝶……

「攔住她!誰也不準讓她踏出大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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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記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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