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時勢擇選

第二十七章 時勢擇選

僅從實務經驗來看,盧照鄰在江陰這麼多年,也比大多數地方縣令要豐富。儘管江陰還是小農為主,但因為張氏的存在,或者說受張氏的影響,地方豪強往往結合各種資本,形成了新式農莊或者莊園。

貞觀朝的江東同樣是「地多人少」,因為很多沙地或者低洼泥地,並沒有任何人家願意去收拾。普通的水田就已經存量相當可觀,人力相對匱乏的情況下,也就沒有去改造田地的主觀意願。

但伴隨着廉價的外來勞力出現,普通小農可能依舊沒有意願去轉型。但大量土豪為了「進階」,自然而然地,會去擴大「資本」。

整個過程中,地頭蛇的本地資源加上過江龍的「外來資本」相結合,配合廉價勞力和新興市場,於是專攻某些市場某些行業的莊園經濟就誕生了。

不僅僅江陰如此,整個揚子江江口數州,除了個別山區,大抵上都是這麼一個行情。

於是野蠻發展十幾二十年之後,長孫無忌到了蘇州地頭,也不得不承認,貪污索賄的方式和膽量,都要大一些,再大一些……

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原本就出身大族的盧照鄰,經過多年的歷練洗涮,來回地在新式莊園、生廠加工、出口貿易、組織培訓等領域中活動,只這一份經驗,全唐朝所有大型行會,扔個地區一把手給他干都是不虧的。

而且因為張大安的關係,他在江陰縣也有梳理地方政務的經驗,對於地方治理和城市規劃,同樣有着相對先進的經驗。

結合老大世族原本的經驗,可以說這種「過渡性」的跨界人才,要不是「家世所累」,科舉行卷只要有貴人扶持,屬於典型的蕭何式宰輔種子。

但李董一天不死,他就沒辦法走這條路子,只有等新皇登基,才有機會進入唐朝的官僚體制。

至於投身武漢,張德一天不死,張德身後的集團就一天沒有機會創造「用力之功」。

總而言之,不管盧照鄰是「貨賣帝王家」還是「殺人放火受招安」,都得等著兩家老大各自升仙……

其實熬死李董的幾率還是很大的,但毫無疑問,盧氏破滅對盧照鄰的精神衝擊相當的大,這導致他不願意去等,而是先經營自身,以待將來。

「兄長,緣何不讓升之前往蘇州?如今增補八縣,江東江西都是傳遍,連江淮都有人過來打聽消息。」

靠近芙蓉湖的地方,有江陰最大的紡織工坊。除了毛紡之外,棉紡、麻紡、絲紡等等都是規模極大。整個江陰最大的養羊場,就在附近,整個工坊的氣味都極為糟糕,很濃烈的羊膻味飄過來。

但除此之外,工坊相當整潔,還有專門的環衛隊伍,三輪車、板車、獨輪車一應俱全。

排污管道都是明渠,主要污水也是生活污水,倒也不是排入芙蓉湖,而是通過一片池子,再進入乾渠。

附近就有很大的農莊,主要作物就是棉麻,棉花產量不算高,比不上河北,但因為就近蘇杭,銷路很好,主要是運費低,離得近,自然在消費市場能有競爭力。

張德和張大安一起過來轉轉,隨處可見過來比價的批發商,操持着各種口音,帶着不同人種的伴當親隨。

有的很明顯是胡商,左右都是極為罕見的高大黑奴,但黑奴一開口就是尖細的嗓音,大概都是閹奴。

張德和張大安見多識廣,自然不覺得奇怪,只是跟隨的幕僚中,也是頭一次見這種類型的黑奴,倒是跟胡商閑扯了一番。

「要說去蘇州,的確是個好差事,混個佐官也不怕被人知曉,畢竟有長孫無忌照拂,怕個甚麼。但是……」

凡事就怕「但是」,只聽張德目光凜然,「好壞的計算,都在長孫無忌身上。但凡有些變動,長孫無忌拿個『盧氏餘孽』的人頭做文章,別人能說甚麼?那老貨到時候只需要一句『臣久居江南,素聞地方窩藏朝廷叛逆』,不但賺了名聲,反手就能回歸『中國』。即便不去京城,少不得一個『江東黜置大使』要有的。」

「……」

人換了位置,思考問題自然就不一樣,聽得老張這麼一說,張大安只覺得這宦海果然險惡,貞觀朝的元謀功臣都不是「好鳥」!

只是轉念一想,自己親爹貌似也是元謀功臣……感覺有點罵自己的意思。

「若如此,還是去程三郎那裏妥帖。」

張大安嘆了口氣,「只是河中那地界,三五年不得太平,地廣人稀的,死了都不知道屍體被虎豹還是豺狼吃了去。」

「他去河中,只要運氣不是太差,不會比吳應熊地位低。三郎你只要記住一點,經略河中的錢,朝廷是借來的。借來的錢,除非朝廷打算賴賬,否則,還不是要還?那怎麼還?難不成賣河中的地?」

個中收益,每一個銅板都是帶着血絲,張大安心知肚明,也就沒有在這裏討論。

「家族遭逢如此大難,升之兄還能想着振作,心志剛毅,着實令人佩服。」

「成大事的基本素質。」

毫無人性的話說出口,聽得張大安直臉皮抽搐,好在自家老哥什麼德性,二十多年接觸下來,心中也是相當有數的。

和朝野江湖上的老鳥比起來,自家老哥就是太實誠,直白地把一群人的三角褲都抖落出來曬太陽。

兄弟二人說話間,到了一處不見織機工人的住處,看幡子招牌,大概類似「會館」的地界。

有麥公祠也有鐵杖廟,香火很旺,往來進出的棉袍漢子不少,時不時也有穿錦緞的,只是麻衣在身的就少了。

「你這細佬,吾出錢讓你去讀書,是為了你好。你在江陰做工,再如何是個機靈鬼,又能甚麼出息?頂多修個木頭機子,能修到甚麼辰光去?」

「屋裏老娘要養,哪能跑去江西,還要跑到漢陽去。弗去,弗去……」

門口一長一少,長者身穿棉袍,少年卻套了帶色的緞子。看長者鞋帽行頭,便知道是個有錢的商人,至於少年,大抵上是個工人,不過是有自由身的,興許在江陰本地,還有家業。

「哎呀呀,吾個祖宗,哪能要去漢陽的?伊家都是些猢猻,懂只卵啊。只要去蘇州,又弗是進『虎丘園』,就是個技校,有華潤招牌的認證,怕個啥么事哩……」

「屋裏老娘要養……」

少年說起了囫圇話來,長者一咬牙:「怕個卵,你去念書,老阿姐吾出錢,日日吃白米,月月有魚肉,你看阿好?弗要聽伊家猢猻亂講,啥么去漢陽江夏的,就在常州蘇州邊上,都有好大工指點的,還能讀書識字,有啥么弗好?」

「去也弗是弗好,去了之後,銅錢怎麼算?」

「吾里弗用銅錢,銀元,銀花邊,還弗好么。」

「好!」

少年終於點頭同意,長者頓時鬆了口氣。

張家兄弟二人見了,都是略微訝異,這幾年不是沒有工場主專門挑揀機靈的工人去深造。

但往往深造的工人,都是工場主的本家子弟,很多黑作坊首先坑的,就是自己族人。

只是漂亮話說起來好聽,又是同姓同宗的,被壓榨的也不好多說什麼,彷彿還要靠這工錢如何如何的。

久而久之,也會厭棄,鬧翻的也不在少數。如此反覆,有些工場主,自然也會退而求其次。

有同鄉情誼的,和自己關撲來的,都是一個檔次。前者跟不知道行情的族人一樣,容易糊弄;至於後者,自家財產,養好一點是應該的。

至於實在是有機靈的,東主勢力又不是如何廣大,就像眼前這般,要打着商量。

實在是聰明伶俐有潛力的工匠難尋,但只要出了一個,整個工場或者小作坊,立刻就是騰飛,把同行同等實力的競爭對手,迅速踩在腳下。

「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老張見狀,感慨了一聲,一旁張大安深以為然,點點頭道,「這幾年蘇州常州,雖說開個作坊工場依舊賺錢,但要是手藝落後了一些,也撐不上幾年。常熟那裏的鐘錶匠,原本都是什麼檔次,如今做出來的,都趕上武漢貨了。差一點,便落後一點,越是小富之家,越是受難不起,也就有了這場面。」

指了指眼前的一長一少,張大安相當的感慨,換成二十年前的長安城,這種事情會發生?

想也不用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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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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