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他年桃花

296、他年桃花

「咨爾九皇子妃大殷墨氏,祥鍾華胄,秀毓名門,溫慧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備,久昭淑德,於宮中四教弘宣,允合母儀於天下……」

墨緋跪拜在地上,盯着鋪陳開的裙裾暗花,心頭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微微愣神。

允合母儀於天下……

母儀天下?她?

彷彿一切皆是黃粱一夢,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能榮登上后位,看這萬里江山,錦繡河山。

「啟稟皇後娘娘,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宮中一團亂,皇上將旨意下了后,讓奴轉告娘娘,娘娘趕緊進宮主持後宮為好。」那唱喏的太監畢恭畢敬,差宮人將墨緋扶將起來后,小心翼翼的道。

墨緋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道,「本宮曉得了。」

也不拾掇,搭著宮人的手,墨緋就往皇子府外走,皇后鑾駕早備在外面,只等墨緋登上去。

然她走了幾步,驀地頓腳,後轉身,看着站在一群奴僕中的余婉,勾起嘴角道,「余姑娘,性溫婉賢良,與本宮一見如故,昨日唯恐本宮寂寞,特來相陪,本宮甚為感激,如今本宮有幸母儀於天下,俗語有云,一人得道,雞犬還可升天,是以,余姑娘便於本宮去皇宮走一遭吧。」

聽聞這話,起先唱喏的太監目光瞬間銳利如刀地盯在余婉身上,爾後他一揮手笑道,「能隨娘娘走一遭。那是余姑娘三生有幸,去兩個機靈點的給余姑娘引路。」

話落,就有倆面相凌厲的宮人嬤嬤站出來。一左一右站在余婉身邊,也不開口,擺出姿勢,就差沒架着她一道走。

余婉苦笑一聲,她連想回趟余家的借口都沒有,只得斂衽行禮道,「小女子領命。」

雖說風水輪流轉。可約莫余家的人根本就沒想過,會轉的這樣快,先帝駕崩。沒有眾人以為的奪嫡之爭,一切都輕描淡寫的就發生了。

新帝繼位,她余家,也就離分崩離析不遠了。可笑這一切。她的族人根本看不清,還企圖讓她來遏制墨緋。

余婉心裏是如何作想的,墨緋並不在意,既然余家想給尤湖落井下石,就該預料到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後果。

墨緋一路面無表情地進宮,她才到宮門口,撩起鳳攆輕紗,就見一骨節勻稱。五指修長的手伸到她面前。

她微愣間,鳳攆外面已經響起了問安下跪的聲響——

「叩見皇上……」

低聲的輕笑宛若天際流雲。墨緋就看到站在攆下的尤湖,他迎著初初的暮光,面目俊美如斯,「還不下來。」

墨緋頓了頓,似有那麼一瞬的遲疑,她在尤湖深幽的目光中這才緩緩伸手。

未曾觸及指尖,尤湖就探手一步,先行抓住了她的指尖,並習慣地揉捏了幾下,柔聲道,「我來迎你。」

他話語雖輕,可周圍跪下一片,就沒個人敢抬頭,而其中的余婉,聽着尤湖對墨緋的自稱,瞬間從頭冷到腳,恍若烏雲罩頂。

那刻,她心知,余家風光無限的歲月再不復存。

尤湖領着墨緋安然下了鳳攆,腳步漫不經心地牽着她往皇宮深處走。

墨緋垂了垂眼,好一會才問道,「你不必來迎……」

然她話未完,尤湖就轉頭笑着看她,那目光似笑非笑,叫她心頭頓生羞惱和窘意。

好在他還曉得周圍人多眼雜,在墨緋冷下臉之前收回了目光,「怕是姑娘不肯前來,便自然是要迎的。」

墨緋嘴角微抿。

尤湖繼續道,「宮中人多,小生一人力有不逮,故而還需姑娘幫扶。」

「萬事,有小生這新皇在,姑娘無需顧忌。」這話便是給墨緋吃的定心丸,畢竟先帝駕崩,就是後宮那一攤子的妃嬪,都需好生安置,馬虎不得。

尤湖自是不信任旁人,也唯有墨緋才能讓他安心整治前朝,以及那幾位兄弟的落處。

墨緋心裏其實說不上願意還是不願,她自個都不曉得此刻,到底自己在想什麼。

臨到從前余皇后的宮殿,她在宮門前頓住腳,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冷情的殿宇,好一會才幽幽問道,「我自然會幫你……」

「只需你記得,南齊安穩后,便出兵雲離,我也不要你真的相助雲離太子,但必須將我兄長解救水火,如此……」

「你,我,兩清。」

這話音方落,她就感覺到被握住的指尖一陣生疼,差點讓她痛呼出聲。

「這樣的話,姑娘日後切莫再提!」尤湖面色發冷,他目光森嚴地看着墨緋,臉上神色再是認真不過,「小生為帝,姑娘便是小生的后,帝后不分離,姑娘又想往哪裏去,又如何個兩清法?」

墨緋轉頭看着他,唇動了動。

「哼,若是姑娘執意與小生兩清,那也是行的,」尤湖嘴角重新勾了起來,分明眼梢也有笑意,可卻滲人的慌,「那便別怪小生與雲離撕破臉面,雲離太子能許小生的好處,雲離聖女怕也是同樣能許小生。」

話說到這份上,墨緋分外覺得難堪,於此同時,她心頭竟覺得有些許委屈,似乎覺得這人果真是一朝得志,就翻臉無情。

「帝后不分離,好個帝后不分離,」墨緋也怒了,她一把甩開尤湖的手,這動作叫後面遠遠跟跟着的宮人好一陣心驚膽戰,「此江山,只一人是帝,可后呢?後宮三千佳麗,妃嬪無數,你讓我為後,莫跟我說,嫡妻尊榮這等空口白話,男子只徒紅鸞快活,卻要叫女子十年如一日的幫着管束庶妾,教養庶子庶女,到兩鬢髮白了來,興許好的,能得一句辛苦,不好的,他年只聞新人笑,哪見舊人哭。」

墨緋一口氣說完,胸口起伏,喘著氣,可見真是心頭有氣,就是不知這氣憋在她心裏多久了,眼見臨到頭了,她要再不說清,就只怕自己日後再無退路。

尤湖斜睨了眼後面,跟着的宮人忙不迭地又退遠了幾丈,他雙手環胸,好似專心聽着墨緋的話,可眼底到底是泄露出了暖色,好似,他就等着墨緋這話說出口般。

墨緋意難平,沒見到尤湖盛怒的神色,她只得端著冷臉,加了句,「這等吃虧一輩子的買賣,誰願意誰去!」

尤湖忽的就笑了,他薄唇上翹,眉目有得色和風流,恍若三月流雲,俊得讓人移不開眼。

墨緋一噎,性子一來,再不復冷靜,轉身的就想出宮。

尤湖長臂一展,將人拉回來困進懷裏,笑着在她耳邊低語道,「聽姑娘如此說,小生十分歡喜,原本小生還以為,你我的一場,都只是小生一人相思,今日方知,姑娘也是思量過日後的。」

一聽這話,那點氣怒像火星一樣炸開,墨緋挺直背脊,抬頭挺胸,義正言辭的道,「誰思量了?字字句句,哪裏是思量!」

那等模樣,分明和被踩着尾巴的貓兒般,一身的毛都炸開了。

尤湖曉得不可再逗弄了,這好不容易將人弄進宮來,要是跑了,可不划算,他遂道,「曉得,小生曉得,都是小生心思不純,如今還望姑娘幫小生這一回才是。」

說着,就將墨緋拉進殿。

殿內,余皇后一身素衣端坐其上,退了妝容的臉蒼白,就連眼角的紋都越發明顯。

可那身久居高位的氣度不變,就是如今余家面臨衰落,在她眼中亦不見半分哀色,她看着尤湖與墨緋聯袂而來,那目光也只是在兩人相牽的手上頓了頓。

尤湖嘴角含笑,仍是恭敬得行了一禮道,「母後節哀,慈恩宮冬暖夏涼,正是適合母后,想來日後母后可虔誠禮佛,一心頤養。」

慈恩宮,歷來是南齊皇太后的殿宇,殿中有一冷泉和一溫泉並存,確實是冬暖夏涼,但也是較偏遠的殿,偏遠到形如冷宮。

余皇後面無表情,彷彿一夜之間,她整個人的精氣神瞬間枯萎,行走於世間的,不過是一行屍走肉。

不知怎的,看着這樣的余皇后,墨緋心生悲憫,榮寵富貴、權勢滔天,到頭來都抵不過心上一寒。

「你在憐憫我?」良久,余皇后冷冷開口,她看着墨緋,似乎想勾起嘴角,然而,才一啟唇,就成譏誚。

墨緋道,「得到的不是想要的,想要的終究得不到,日日夜夜都是在求而不得,如此可悲可嘆,不該憐憫?」

聞言,余皇后冷笑出聲,她目光落到尤湖身上,輕描淡寫的道,「無知無畏。」

「你又怎知,今日你相牽的,就是日後你想得到的?」

「不過,也無礙,為帝者,都是一般無二,他年之後,你這憐憫就該落自個身上。」

余皇后說着起身,那身鳳袍皺褶延展過平滑的弧度,像是落花簌簌,她一步一步往外走,與墨緋擦肩而過,帶起的涼風,平白多了幾分悲意。

「他年桃花,紛紛雨下,有君在河之州,輕唱繁華把諾言許下,素衣鳳華,貪嗔痴纏,不過一薄情鮮寡,君既無心,妾何須有情……」

低低的哼唱聲從余皇后唇邊流瀉而出,縈繞過墨緋的耳畔,后盤繞出堂皇殿宇,散入雲霄中再不見,余皇后的背影也越發的遠去。

墨緋轉過身,一直看着余皇後走的來不見,她才淡淡的說,「她是一個好女子,可惜……」

可惜什麼她卻是再沒說出來。

「嗯。」立在墨緋身邊的尤湖應了聲,他看了看余皇后離去的方向,又緊了緊手中牽着的手,旁的不再言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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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墨者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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