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 晨光熹微
七月二十七,秋風漸起,興慶宮后同泰殿上空飛翔著兩隻碩大的鳥兒,一青一赤,其狀如鳧,似相伴而飛。
宮中鼓樂常鳴,宮人們捧著各色物件來回往返於宮室間,望得這對飛翔的鳥兒時。不免皆駐足觀看。
「比翼鳥——真箇像活物一般,如今咱們大殷朝,能人異士輩出,想是陛下聖明,連天兒也似比往年好,你說是么?」
烏衣雲圖的內官掖着手抬首望天,面帶欣慰地對身側的同伴說話。
面貌冷肅的另一個內官扯了扯嘴角,「咱們潛邸出來的,自是這麼想。」
「滿朝文武,多也是貪圖安穩的心思,你信么?」前頭的內官回頭看他。
冷肅的內官低頭想了一想,亦笑了,輕輕一掌拍在同伴身上,「走,你到龍騰苑盯着,我在此處,別出了岔子。」
諸帝更迭,雖不改大政,但朝野上下難免人心惶惶。
人心思安,他深信!
目送同伴遠去,陳擁環顧四周的宮牆屋脊一圈,握拳在唇上輕咳兩聲,疾步走至同泰殿前指揮魚貫的宮娥。
明日便是皇帝大婚,京都的佈告已張貼了一個多月,若無意外,衛國公府將再出一位皇后。
入夜宵禁,各處巡邏的衛士比尋常多了數倍,長街上已無人遊盪,一切似乎井然有序。
猛然間,崇德坊間火光衝天而起。
一時各種訊號劃破夜空,負責應急的馬隊呼哨一聲,從四面八方向崇德坊飛馳。
「軍知院在崇德坊,看烈焰箭訊,只怕軍知院出了大事……」一身勁裝的蕭瑾盯着阿史那必力追問,「難道陛下動手竟瞞着我們?」
阿史那必力倒沒他那般激動,撓了撓頭道:「我只知陛下一人,不屑夜襲。」
蕭瑾點頭:「容宸寧無恥下流,欲指鹿為馬,倒真不如在文武百官面前直斥!你我準備準備,趕早進宮。」
有一句話他沒有出口,就算救不出皇后,起碼要拉着主上全身而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一瞬間,阿史那必力念及松陽公主,心下黯然,不過隨即他便搖頭揮去那抹清麗的身影,提起石桌上的金色闊刀系在腰間,在白玉杯中注滿兩杯酒,自執了一杯仰面而干,喉頭到胸腔間頓時火熱起來。
跟着狼王,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無絲毫畏懼之心,兒女情長,只待來生。
「太久沒好好打一架了,憋屈!」蕭瑾取酒連干三杯,按捺下激動的心情,不去想太多,只是望着東方的夜天道,「我恨不得馬上天亮!」
阿史那必力默默無言,目中一片晶亮。
羽陵侯府下人想是被遠方傳來的動靜驚起,四處亦亮起了燈光。
近身衛士們緊守主子所在的院門,不叫任何人進入。
宮外百官翹首期待黎明,層層宮牆內,四更天便起身的凌妝又何嘗不是心如油煎。
儷影劍配了金鞘攏在寬大的雲袖中,皇后大婚禮服冠戴一溜兒在長案前排開。
她已著好了衣裳,不是皇后的吉服,卻是皇后的朝服。
龍騰苑新任宮女領班王常侍用了所有辦法勸不動皇后更衣,眼見天光欲曉,只得差人報往興慶宮。
亭海一手撩著袍子,帶領兩名宮監,在王常侍一行的期盼中踩着熹微的晨光匆匆而來。
「海公公!」如見救星,王常侍略顯欣喜地迎了上去,「皇后不肯更換大婚吉服,我等辦事不力,若皇上怪罪,還望公公救命。」
「大喜的日子,皇上哪裏會怪罪。」亭海放下袍子,看也不看王常侍,平穩了一下呼吸,進入宮門前,面上堆起了笑。
王常侍聽他說得輕巧,不免鬆了口氣。
一室馨香的內殿中,寶氣流光。
凌皇后烏衣金鳳的朝服,正妝危坐,側面幾個宮娥垂首而跪,侍女梅香立在身後。
絕美中滿含肅殺之意,果然不是大婚該有的欣喜模樣。
亭海早知如此,倒不稀罕,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凌妝視若無睹,梅香兩隻手指扭在一塊,此際的心情唯有茫然。
唯有她一人看見主子將那柄削金斷玉的短劍放入袖中,她問過幾次,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她亦做了許多設想,每一個設想都足以叫人肝膽俱裂。
大婚詔發佈后,主子多次嚴令她離開京城返鄉,這一次,梅香死活沒有依從。
她知道姑娘要行非常之事,不論此事的結果是什麼,她再也不想做不忠不義之人,即便是死,黃泉路上,她也不能叫姑娘孤孤單單。
亭海半晌得不到皇后的指示,微微直起身子。
滿室輝煌中,靜若處子的主僕二人似遺塵世而立,,猛然間令他心生不祥。
「主子啊!強扭的瓜不甜,您這真是何苦……」亭海心下暗嘆。
這一位和興慶宮裏的那一位,皆是有大主意的,他們這些奴僕左右不得,唯有盡全力輔助。
亭海再次深施一禮,徐徐稟告:「吉時將屆,片刻禮官來請,陛下在宮門前候着娘娘一同赴太廟祭告先祖,還望娘娘起駕。」
他以為會聽到皇后的諷刺。
諸如:「他如何還敢祭告列祖列宗」之類。
然而沒有。
皇后甚至出乎他意料,沒讓他苦口婆心地勸導一番,已經立了起來。
烏衣金鳳的朝服裹着她窈窕裊娜的身姿,如風中弱柳,然而卻有柔而不折的韌性。
梅香趨前兩步,扶在主子手肘上。
皇后欺霜賽雪的面頰上,終於浮起了極清淺的笑容。
她拍了拍梅香的手,低聲道:「丫頭,你不肯走,對不住,今日顧不上你了。」
梅香的唇色白了一白,眼光異常堅定:「跟着姑娘,是奴婢的本分。」
「皇後起駕——」殿外的內侍長呼。
《步虛子——長春不老曲》悠然奏響。
凌妝正容,越過那排宮娥們泣請穿戴的大婚吉服,走向宮門。
陳列於廡廊下的宮廷樂師中,不免有人好奇地偷偷打量緩步而出的新皇后。
也許有人在冊立鳳和太子妃的時候就見過她,恍然之後,還是震驚於她的美。
美人在骨不在皮,原來說的便是當今皇后。
是耶非耶,在這般的絕世容光之下,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