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50.第五十章

紀琛不見了,消失得很突兀,也很莫名。一開始的幾天,我沒有在意,畢竟我兩皆不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一個太女,一個攝政王各自擔負不少。幾天沒見,實屬正常。

可我沒想到,他一消失,就消失了整整三年……

三年裏,檐下燕去燕又還,聰兒的識字水平從五十升至一百,長汀穩坐刑部尚書之位,林燁執掌虎符統帥天下兵馬,蕭四仍舊是那個翩然如霧、行走如煙的神棍國師,而父皇終於在那把龍椅上熬不下去,在我面前磨破了嘴皮子退位成功。

現在的我,成了大晉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帝,改元建新,從新起始。

一切都在不動聲色地發生著改變,可在我看來一切又似乎沒有什麼變化。至少時間在我身上,感覺不到流逝的痕迹。朝中史官都認為我的登基堪比曾經的武皇治世,是史書中濃墨重彩的一筆,值得名垂青史。倘若他們知道,我不僅是個女帝,還是個藕做成的女帝,濃墨重彩依舊,至於名垂青史就有待商榷了。

看看自己,又看看腳下的山河萬里,想想真是荒謬。而這所有的荒謬,都拜那個不顧一切將我從鬼門關前拉回來,又不顧一切爬上我龍床,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的男人所賜——紀琛。

我不是沒有想過去找他,堂堂位高權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貿然不見,即便我有心群臣也不會放任無視。在我留在國師府里養精蓄銳期間,紀琛在朝中的影響不小,人才不見個幾日就有臣子明裏暗裏問他動向。

笑話,本宮比你們想找到他好么!還有誰能比得上滾了一夜床單后發現對象可能逃匿的我來得鬱悶糟心???

大張旗鼓地尋找肯定是不行的,林燁派了好幾隊人馬出去皆是猶如大海撈針般茫茫無果,而我則親自去了幾趟攝政王府。把持朝政之後紀琛並沒有對他的王府多少添置改造。仍舊是凄凄冷冷戚戚一看很像鬧鬼之地的孤冷宅邸。沒了主人居住,這裏更顯得凄涼荒僻,我曾經住過的小院子被一把大鎖鎖住。心中有氣的我想也沒想,命人直接砸了鎖,大大咧咧地直闖而入。

沒人,哪裏都沒有人,甚至連他給我做得那具未完成的身體都不翼而飛。這像一場預謀已久的逃跑,看着人去樓空的王府,我想怒最終也只是抽抽嘴角。

至此,我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算是被人甩了??還是被吃干抹凈后乾脆地甩了?

這算哪門子的事情嘛!!前一夜還在床上摟着自己小寶貝、小甜心,一轉眼自己就成了個棄婦?!

媽的!老子坐擁山河萬里,一介女帝,要棄也是我棄你!

幾番無果之後,我放棄了去尋找紀琛。他想躲,那麼即便我找上一年兩年甚至幾十年,都沒辦法找到。何況父皇撒手不管政事,紀琛又突然消失,所有亂七八糟的事全壓在我頭上,夜夜忙碌至燭火燃盡時,逼得我實難分神。

這一忙,就忙了三年。

「陛下不後悔嗎?」蕭四與我坐在蜂舞蝶繞之中觀花品茶,丹婼溫順地趴在茶案邊偶爾挽袖添水。

「我吃得好喝得睡得着,」我拿着根柳條掃著丹婼的鼻尖逗得她咯咯笑,「有什麼好後悔的。」

蕭四搖搖頭嘆氣,大概在他看來我就是沒心沒肺的一個人。不過這一點他比長汀好,他雖然很嫌棄我卻不會像長汀一樣每次見了我都擺出一張怨婦臉,念念叨叨地催我去踏遍天涯海角將紀琛找回來。

今兒我也是為了逃避自上朝起就欲說還休的他才勉強答應蕭四,陪着他在這冷風嗖嗖的宮中花庭里附庸風雅。

是的,我環視左右宛如盛夏的風景,我就不明白了他蕭四有本事變出這一園子的花,怎麼就沒本事把北風變東風,好歹也別讓我像只傻狍子一樣大冬天地暴露在寒風中裝優雅。

「紀琛他一去三年,陛下當真沒想過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我怎麼會沒想過呢,但想來想去,最後也是:「想了有用嗎?」我淡漠道,「左右他人也走了。朝中事、百姓事、天下事,太多事需要朕去想,沒工夫兒女情長。」

再者說,眼下有個更急迫的問題擺在眼下。朝中大臣和現在的太上皇,又逼婚了……

我登基沒立后已屬罕見,登基后三年連個選侍都沒納,那就不是罕見而是前所未見了。納夫並不是他們關心的重點,他們關心的是我那多年不見動靜的肚子。一國皇嗣,遲遲未決,對國澤來說確實是一個不穩定因素。

但沒轍啊,老子生不出來啊!!要生,搞不好生出根蓮藕來,你們能接受它去做皇儲嗎?能嗎?!!!

「陛下當真已經將紀琛忘得一乾二淨了?」蕭四笑眯眯地托腮看我。

今天的蕭四很不正常,給我一種天上謫仙畫風突變成市井媒婆的感覺,我一時不大自然道:「當然!」

「那要是我對陛下說,前一段時間我曾見過一個很像攝政王的男人,陛下理應也是不在意的嘍。」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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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我不能不在意。輾轉反側半夜,我起身披衣來到書房,躑躅再三終於走入密室搬出了個小小箱子。拂去表面灰塵,我輕輕抽開鎖鑰,啪嗒一箱形態可掬的玩偶呈現在眼前。

紀琛離開多久,我就將它們封存多久。如今再看見,彷彿那一年的元正佳節就好像在眼前一般,我與他牽着手走在街頭,像每一對互相喜歡的男女般。然而後來的我卻沒有再去找他了,他離開一定有他的理由,厭倦也罷,身不由己也罷,我可以理解但並代表就要不顧一切地追尋而去。

我與他,就算沒有隔着千溝萬壑,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與重擔。如我父皇所說,這大晉的萬里江山遲早是我的,哪怕我已經是個死人,但並不妨礙在我徹底敗露之前給它找一個好主人。

是呀,三年還好說,十年也不是太過分,但二十年後我仍然保持這副面容,不用去想朝中百官們的驚恐,就是我自己對着鏡子看着十年如一日依舊少女般嬌俏的面容也會覺得面目可憎吧。

天亮時分,我偷偷帶着江春離開了皇宮,走前給太上皇的父上留書一封,大意是做皇帝太煩,女兒我去民間微服私訪數日,勿念。

江春同情而委婉地指出,太上皇會因我這封信受到極大的驚嚇。

管他呢,誰讓他提前早退害得我留守皇宮找不到自家男人,單身至今呢。別家皇帝坐擁後宮三千,可憐我千古一女帝,竟然守活寡守到現在。我覺得不能忍,因而毅然離家出走。

人人心中都有執念,紀琛就是我的執念,我用三年試圖將他掩埋,也自信地以為業已成功。然蕭四漫不經心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地讓我心上所有枷鎖轟然倒塌,灰塵瀰漫散盡之後獨留兩字——紀琛。

原來我從未忘記他,原來我也喜歡他,原來在很早之前我對他已經情根深種。

或許是我將他推入水中的那一刻,也或許是我去看時他緊緊抓住我手的那一刻,又或許是他背着我走在春夜鳥鳴月色下的那一刻,更或許是在西山縣中找我的那一刻……

蕭四說,有一件事他一直瞞着我。我問他什麼事,他說與紀琛有關,但是他之前不能告訴我。我又問為什麼,他神秘莫測地看了我一眼,良久才告訴我答案。他說因為他擔心我知道后就會放棄皇位,與紀琛遠走高飛。他問我,我走了大晉怎麼辦?

蕭四這個國師,我對他的了解一直在不斷改變,從原來裝神弄鬼的神棍到別有所圖的朝臣,再到現在我終於可以確定他是一個純天然無污染的大晉皇室腦殘粉。一切對大晉不利的都要統統被排除,一切對皇室有害的不利因素也都要統統被排除,紀琛就是他眼中的不利因素。

我無語半晌,然後問他:「那你現在又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他說:「三年時間已經足夠證明陛下並非感情用事之人,況且……」他微微一笑,「我與陛下是朋友,不是嗎?」

矇騙老子到現在,老子是你個鬼的朋友!

蕭四說但凡逆天改命者必要付出的相應代價,紀琛以一凡人之軀製作人偶挽留住我的魂魄實乃違抗天命之舉。他雖不知紀琛到底發生了什麼因而離開,但可以肯定必不是什麼好事,所以他說:「他既選擇離開,想必也是不願陛下知道實情。是找是放,全在陛下一念之間了。」

什麼叫相應的代價,我能到的無非是以命換命……

他說我體內有紀琛的一滴心血,所以紀琛能感知我的存在。與此同時,我通過術法也理應找到他。蕭四給我一個鈴鐺,鈴鐺上染了我指尖一滴血。它沉默時就證明我走的方向是對的,而鈴鐺響起時則提醒我紀琛並不在那方向。

離開帝都后我一路向南尋去,冬去春來好時節,蝴蝶展翼掠過水麵,琴女江弦音錚鳴,岸上行人從風塵里遠去又遠來,江中船隻乘風破浪滑出條條白線。鈴聲響起又沉默,沉默又響起,磕磕絆絆,尋尋覓覓,隔了數載春秋,我終又回到西山縣這座小縣城中。

彷彿心有靈犀般,鈴鐺至此不再響起,在我猝然不及間斷然落下,在地上摔成齏粉,轉眼化入風中。

應該就是這裏了,我環視熟悉又陌生的街道。

在這裏,重生為人偶的我與紀琛再一次見面,那時的他表現得不像一個對我早有覬覦之心的人,倒像是一個苦大仇深的仇人。或許我與他之間,愛有,恨也夾雜其中。芸芸眾生,多少是在庸庸碌碌中度過,能得一愛恨交織的有情人卻也不失為一種趣事。

來西山縣的第一日我沒有見到紀琛,反倒是見到了久別的於縣令。

數年不見,坐享民脂民膏的他在體型上儼然有向我那南瓜精爹發展的趨勢。此番來時貿然,朝中之事我只做了簡單安排,不能多待。望着胖乎乎的於縣令從轎中入了公堂大門,稍作思量,便讓江春去衙門裏打探一下附近可有形似紀琛等人的蹤跡。

江春去了又返,告知,沒有。

我犯難,這西山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前前後後也管轄幾個山頭,就莫說數不清的大小鄉村。

無法可想之下我只得暫時在縣中一個客棧駐紮之下,一安頓下來奮筆疾書給蕭四寫信,痛斥他給我的三無產品破鈴鐺。竟在關鍵時刻,功虧一簣掉鏈子,這讓我如何尋回有情郎,如何給我空曠已久的後宮找一個主人!

大概是久別此地,我有些水土不服,到了夜間竟被鬼壓床發了噩夢。我夢見一個白髮白面白衣的鬼影站在我窗外,幽幽冷冷地看着我,看得迷糊中的我渾身發毛。待拼盡全力掙扎醒來,哆哆嗦嗦地抓着被子伸出一寸腦袋看過去,窗戶嚴嚴實實地扣好,連絲縫兒都沒漏,哪裏有什麼男鬼。

我噓出一口氣,一覺睡到大天明。翌日用了早膳,我帶着江春在縣中轉了一圈,多少年過去,西山縣卻是沒有多大改變,仍舊是我與阿肆相依為命的小縣城。想起阿肆我不禁唏噓不已,不覺間就走到了我撿到他的西山腳下,再往上就是我初初醒來的山洞。

最近抒情多了,重回故地又難免心中感慨,就又吭哧吭哧地往上爬,想去醒來的山洞追憶過往。

真別說,紀琛這回給我做的這具蓮藕身軀比上一具得力許多,而且在這三年間竟愈發好使,致使我經常忘記自己不是個人……

到了洞口我比較驚奇,過了這麼多年竟然沒有被荒草掩蓋,甚至可以稱得上清爽。江春不解,不明白我為何對着一個破山洞長吁短嘆,我唉地一聲嘆口氣只能告訴他:「這,是個有故事的山洞!」

江春盯了半天,嘀咕道:「沒看出哪裏有故事啊?」

確定洞中沒有野獸駐紮后,我又往裏走了兩步,剛一踏進去脖子一涼,像有什麼涼涼地盯着我一樣,如同昨晚的感覺一模一樣,我猛地回頭,什麼都沒看到反倒嚇了江春一大跳:「陛,陛下怎麼着了??」

這感覺不大對,我心裏有點發毛,覺著自己可能撞見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越想越覺得這深山老林里鬼影幢幢,烏鴉嘶鳴,很是詭譎……於是立即取消故地重遊的打算,帶着江春兒匆匆退出山洞,退出山洞的頃刻眼角掃到什麼。只是一眼,似乎是塊木頭楔子,沒做多想,慌慌張張地就往山下而去。

大概真的是此次出門真得沒有燒香,衝撞了哪路大神,才走到山腰,腳一趔趄,踩了個空。在江春的驚呼聲中我身子陡然一空,覺著自己就和個破布口袋一樣摔了下去。

摔下去的那一剎那,我又感覺到了那種被注視的奇異感覺,我心中冷笑,看你還不出來。

結果,真的什麼都沒出來,我實打實,摔了個狗吃屎!!

你狠!

垂頭喪氣地在床上休養了數日自己扭著的腰,躺到最後自己想見的人仍沒出現,至此我才隱約明白過來,他是真得不願意見我了。

我捧著一腔肺腑千里迢迢尋來,甚至為日後做了諸多打算,可他卻選擇了避而不見。這個結局,早在三年前我就應該知道。

蕭四回信也在此時飛來,他說:「陛下,此行應了執念,擇日早回。」

是啊,紀琛是我深埋在心中的執念,他在很早之前駐紮在我心裏,經過歲月的發酵,在我沒有發覺的時候膨脹在我心中的每一個角落。我不願去面對他,因為未來許多的不確定及兩人間的溝壑讓我不敢去面對今時今日的局面。

可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離開,離開后又選擇了訣別。

他或許近在我咫尺,可一個不見讓咫尺變成天涯,心灰意冷的我決定也是時候了一了自己這個執念。

沒多做停留,我與江春悄然而來,又悄然而去。離去時我回首望着西山縣,突然跳下馬車對着來路破口大罵:「紀琛,你個負心人!你悖德忘倫,玩弄親侄女,吃屎去吧!!!!」

江春:「……」

路人:「……」

所有人被我的英雄氣魄所震住,我一鼓作氣甩出包袱里大大小小的玩偶丟到地上,決然上了馬車:「走!」

無人出聲,無人出面,無人用病懨懨,有氣無力的聲音低喝我:「紀糖你敢!!!」

上了馬車的瞬間,我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撕心裂肺地哭到了下一個驛站,哭累了的我倒頭就睡,睡夢裏我又朦朦朧朧瞧見了那個白面鬼,只不過這一次他飄得近了一些。

我倏地睜開眼,一把抓住懸在我面上的手,被抓的人很冷靜,只是眸中一閃而逝一絲猝不及防的尷尬,他淡淡說:「我就知道你沒睡。」

我看着白髮披肩,恍似一夜之間荒蕪了數十載歲月的男人,喉嚨里被什麼堵得嚴嚴實實,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你不是走了!你不是不要我了么!你還來看我做什麼!你滾啊!」

他平靜地看着我,我的聲音逐漸放低,因為他的眼神讓我又陌生又害怕。這樣死寂如水的眼神我從沒在紀琛這個人的眼中看到過。那樣的平靜而沒有波折,再也尋不到曾經的一絲熱切。

他說:「哦,那我滾了。」

我:「……」

說完他真就站起身,寬敞的白袍晃蕩在他身上,單薄得像一片紙。目瞪口呆之下我不覺厲聲道:「紀琛!」

他順遂地站住了,回頭繼續用那種死人一樣的眼神看我,我腦子一熱:「留下侍寢」

「……」他刻板到麻木的臉龐終於裂開了一條縫,就和看個怪物一樣。

我邊在內心狠狠抽自己那張沒縫的嘴,邊硬著頭皮冷硬看他:「這是聖旨。」

最終紀琛還是留了下來,他坐在床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好久才攏攏衣襟用不遜於我的冷硬口氣道:「你變了許多。」

「彼此彼此。」當真將人留下來后我心裏小鼓敲得咚咚響,手指繞呀繞,總不能……真讓紀琛侍寢吧??

「我活不久了,留下來做什麼,圖做傷心罷了。」他背對着我坐在床邊,僅能瞧見的一片側臉上神情冷漠,彷彿說得不是自己的生死,他忽而輕輕笑了笑,看看自己的白髮,「我說錯了,你傷不傷心還是另外一回事,畢竟是做皇帝的人,哪有那麼多愁善感。」

他的這副鬼樣子莫名就讓我惱了起來,氣氛僵硬地互相坐了一會我想說什麼,可是看着宛如潭死水的他突然就是去了所有的力氣,我說:「你走吧。」他抬眸淡淡看我一眼,我倒回床上,閉上眼不再看他,「既然相見生厭,那你就走吧。」

半晌,屋中毫無動靜,就在我心煩意亂地想要看看他到底想幹什麼時,忽然一隻微涼的手輕顫著拂過我的臉龐,像碰觸著失而復得的珍貴寶物一般。

他說:「糖糖。」

才努力收回去的眼淚又一次衝出了眼眶,我死死閉着眼,而那微涼的指尖抹去我眼角淚水,他哽咽著慢慢抱住我:「糖糖……我的糖糖……」

他的雙手插入我腦後的發間,將我緊緊地摟入懷中,彷彿要將我摟入骨血中一般,緊得我發疼,更讓我淚水肆意流下。

┉┉∞∞┉┉┉┉∞∞┉┉┉

紀琛隨我回了帝都,雖然在短短三年間他容顏憔悴,烏髮染成華髮,但精心打理之後仍是通身的氣度不凡。不出我所料,甫一回去,滿朝文武的諫言如潮水一樣湧來,百官們慷慨激昂地痛斥了我這種干皇帝干到一半突發奇想跑出去微服私訪的任性行為。我深刻地向大家檢討了自己這種不顧大局的冒失舉動,同時向在場所有一直來十分關心我婚姻大事的他們宣佈了一個喜訊——那就是陛下我痛定思痛,決定立皇夫了。

「什麼!!!」

最驚訝的不是別人,而是我的皇帝爹,他的嘴巴張成了個圈,足以塞下手中的蘋果:「糖糖!寶寶,你出了趟門,就開竅了?招桃花了?」

「是啊,父皇不一直希望我立皇夫嗎?」我笑眯眯道。

回到東宮,身着常服的紀琛正依偎在窗下靜靜看出,日光流瀉在他銀髮上,有種別樣靜好。他說我變了許多,而變得最多的卻是他。如今的他已尋不到當年的雍容衿貴,三年的時光對他來說像是過了三十年,沉澱了歲月風華的他變得平和而深邃,只是當他看向我時那雙眼眸深處仍是藏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情緒。曾經我不懂,現在我知道了,這種情緒叫做眷戀。

「我以為你要在前朝耽擱很久。」他將書放下,很自然地將我抱到膝上坐下。

我歪在他懷中,勾着他的銀髮把玩在掌心:「你知道了?」

他不語,只是看了一眼快縮進牆根里的江春,然後道:「這樣不好。」

我的笑容略略僵住,抬頭看他:「那怎樣才好?!把你丟在西山縣自生自滅?還是你看着我孤獨終老或者乾脆和別的男人大婚成親?」

「你……以前沒有那麼咄咄逼人。」他有些無奈,摸着我的腦袋,良久道,「我與你說得十分清楚,」他聲音微微發澀,「我活不久了。」

「哦,反正我做皇帝也做不了多久,過段時間等他們察覺到我容顏不老后總是要退位的。」

他神色放空了一瞬,原本沒有波瀾的眼中慢慢積攢出了凜冽之色:「紀糖,你這是什麼意思?」

此刻的他倒是有了三年前那般懾人之態,可是我已經不再怕他,我看着他,不避不讓,慢慢道:「紀琛,我的這條命是你給的。你活多久,我就活多久,我要是先有個不測,你反正也活不了多久。而你要想放棄自己這條命,我就去陪你。」我捧起他的臉,微微笑道,「不要想騙我,你的心底不就是這麼想的么?」

他看着我,眼底慢慢有了笑意,那個我所熟悉的,偏執、孤僻到極點的人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他說:「是的,紀糖,我說過,一旦你再落到我手裏,我就絕不會放手。我給了你選擇的機會,是你要把我找回來的。」

所以,這輩子我也不會放開你。

後來的後來,當紀琛已經成為了我的皇夫,他才告訴我,如蕭四所說,他為我逆天改命破壞了陰陽兩界的秩序,為留住我的魂魄他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壽元。我每在這個陽世里多留一年,他的壽命就成倍數地縮短數年。這並不是什麼起死回生,而完全是用他的命將我的命留在這一具不朽的身體里。

至此,我方有些明白過來西文侯臨死前所說的那句話:「太女,你真可憐。」

是啊,用愛我之人與我愛之人的性命換來我在這個世上苟延殘喘,每過一天都是踩着他的血肉,蠶食着他性命在坐享這萬里江山……

我本以為對我與紀琛最好的結局,就是餘下這段短短時光相守在一起,直到蕭四給我引薦了一個人,這個人說來也巧,我與紀琛皆見過。雲蒼的皇子赤鐸,而他的師父,如果我沒猜錯,便是給我下過惡咒差點害我再次踏入鬼門關之人。

他與我做了一個交易,他要我承若在我有生之年大晉不會對雲蒼開戰,同時讓蕭四放過他老師一馬;而他給我的則是……

我的心愿。

喜歡HE的親,看到這裏就可以結束了~~~當然啦,後面的內容,不算BE,只不過有點跳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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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千年後,江陰市某一建築工地之上,夜色朦朧,幾盞探照燈照得人影鬼祟,惹來幾隻蝙蝠躥飛不停。工地深處呈現著一個巨大近乎望不見底的深坑,周圍的人們各個神色緊張地盯着坑部深處,十分鐘前兩個年輕人剛剛乘着升降機下到了坑中,而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傳來。

沒有消息,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壞消息,畢竟這工地上已經死了三個人了。作為施工方,肯定不會再希望今夜再多出兩條人命來,可誰也沒想到好好地就挖出一座古墳來啊!

唉,工地負責人陳工怨苦地蹲在坑邊,恐懼又憂愁地時不時大著膽子看一下坑中,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怕是衝撞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煞主!

也不知道,請來的那位庄先生有幾把刷子,看看他身邊文文弱弱的小姑娘,陳工的心裏其實很沒譜。他狠狠抽了一口煙,將煙頭扔到地上使勁碾了碾罵了聲娘,又念了聲菩薩。

而坑道中,強力手電筒的燈在濃郁的黑暗中顯得那麼渺小稀薄,黑髮黑衣的年輕人率先走在前方,身後跟着緊張不已抱着貓的女孩,女孩戰戰兢兢地拉着青年的衣角,忽而手背包住一片溫熱,青年平穩有力的聲音傳來:「別怕。」

她緊繃的心有了稍微緩和,直到看見一座巨大的黑色棺木出現在了四四方方的墓室里她又重新緊張了起來:「棺、棺材!」

「棺材有什麼好怕的阿喵!你不是見過許多了嘛!」大貓懶懶地打了個張口,很是鄙夷少女的大驚小怪。

前方的青年拍拍她手背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後繞着巨型棺槨走了一圈,棺槨周圍的地方擺了一排青銅燈。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它們彷彿才剛剛燃盡,渾濁的空氣里似有道道青煙裊裊。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着造型古怪的銅燈,他慢慢走到棺槨前,手搭在邊沿摸了一圈,少女只聽見咯噠一聲,還沒看清他的動作,轟隆隆的沉重響聲回蕩在了簡單空曠的墓室中。

等灰塵瀰漫散盡,女孩捂住口鼻揮揮手電筒發現棺槨已開,青年站在旁邊高高的石階上,神情既不是如臨大敵的緊張也非見怪了妖魔鬼怪的平靜,而是帶着一絲好奇地看着棺材裏。

這樣的神情很少出現在他的臉上,使得女孩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靠近過去,走上台階。青年男子沒有阻攔她,說明沒有危險。

她大著膽子低下頭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具穿着整齊蟒服羽冠的青年男子,面部蒼白,白髮如銀;而他的身側則以相依相偎的姿態睡着一個女子,女子樣貌約二十不到,緊緊靠在男子懷中。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女孩腦袋嗡的一聲響:「他們都沒腐爛??!!!」

驚呼的同時,沉睡的白髮男子,慢慢睜開了雙眸……

「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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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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