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你最後的溫柔（三）

付雲藍知道他「病」了，從被吞噬者抓走開始，有個炸`彈就已經被深深地埋在他的腦子裏了。

關於他的病情，瑟利斯特一直小心翼翼地迴避著話題，不想讓他過於擔心和自責，所以付雲藍也就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好讓瑟利斯特能夠寬心一些。

當另外一個人格主導的時候，他就像是陷入了沉睡一樣毫無意識，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付雲藍可以感覺到有那麼一個陰暗人格的存在，他也知道自己已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那個人格的影響。

本來他還希望在自己徹底發瘋之前，瑟利斯特跟何霄能想出個辦法治好他，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失憶」的時候越來越多，甚至有的時候在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另外一個人格主導着他的行為，偽裝成他的樣子跟瑟利斯特談笑風生。

他大概離徹底發瘋已經不遠了，到時候何霄他們又會怎麼處理他呢？

當瑟利斯特將他從虛擬艙里放出來的時候，付雲藍就知道，他的時間已經到了。

不管即將到來的是什麼，付雲藍並不覺得害怕，畢竟從他自己的角度來說，他已經度過了很長很充實的一生，他只是有些擔心，瑟利斯特才剛剛變得比較有人情味一些，希望不會因為他的離去而傷心難過得太久。

***

當付雲藍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舊公路旁的一塊荒地上，手裏拿着一個紐扣炸`彈，並且已經按下了開關。

看來他又「犯病」了。

他試圖回憶起之前發生了什麼--他一覺醒來，蜂鳥鎮就陷入了混亂，黑塔和牛仔奉命帶他去找瑟利斯特，途中各種各樣的外星怪物開始出現，黑塔留下來阻擋怪物，牛仔帶着他到了軍事基地附近，但是更多的怪物出現了，吉普車被撞翻，牛仔只能獨自和怪物周旋並且讓他快跑……

那麼後來呢？

後來的事情對於他而言，感覺就像是隔着玻璃觀看了一場意識流的默片。

他看到那個陰暗的人格操縱着他的身體，跑進了蜂鳥鎮旁的軍事基地。

當時瑟利斯特已經開着指揮車在曠野上狂奔，基地里只剩下普通的士兵在和闖進基地的外星怪物拚死作戰，軍械庫的門大開着，人們進進出出地搬運著武器彈藥，完全沒空去管什麼流程不流程的問題。

付雲藍也進了軍械庫，有些士兵和工作人員看到了他，卻並不清楚他的身份和「禁止接近核心區域」的禁令，只知道他是自己人的一員，就沒有阻攔他。

那個陰暗的人格往衣服上的大小口袋裏裝了十幾個紐扣炸`彈，付雲藍知道他想幹什麼--他要去找瑟利斯特，趁著靠近瑟利斯特的時候引爆身上所有的炸`彈跟瑟利斯特同歸於盡。即使他們兩個都是被強化過的超級戰士，在近距離內被十幾個紐扣炸`彈一起炸到，也肯定必死無疑。

付雲藍可以聽到脖子上的項圈在發出警示音，這表示吞噬者入侵了項圈的保護程序，可惜混戰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一點。

幾分鐘后，警示音消失了，吞噬者已經黑掉了項圈，這下他的行為再也不受任何限制了。

付雲藍非常着急，他拚命地想要阻止自己，卻連一個手指頭都無法調動，好像這個身體已經與他無關，他只不過是一個隔着玻璃的圍觀者。

他突然意識到，這扇怎麼也無法突破的「玻璃」，就是吞噬者對他做的手腳。

一切都是計劃好的，吞噬者一手造就了那個陰暗的人格，並且利用瑟利斯特對他的不設防來傷害瑟利斯特，現在又出手幫助他進行刺殺瑟利斯特的計劃。

而付雲藍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離開了軍事基地，跨上一輛電動摩托向著外面的曠野疾馳而去。

就在他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時候，事情突然有了轉機，他的身體里好像又出現了另外一個人格，跟那個陰暗的人格拚命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摩托車翻倒了，他滾進路邊的荒地里，一會兒爬起來，一會兒又跌下去。

兩相爭奪之下，他感覺「玻璃」好像有些鬆動的跡象，就趁機控制了身體，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炸`彈，猛地按下了開關。

於是撕扯中的兩個人格都消失了，現在只剩下他看着手中的紐扣炸`彈發獃。

那個小小的炸`彈現在就卡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間，簡單的觸髮式機械裝置使得不管吞噬者還是監護者都無法干擾它的運作，只要付雲藍一鬆手，炸彈就會爆炸，接着衝擊力將引爆他渾身上下的十幾個紐扣炸`彈，讓方圓三十米寸草不生。

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他，抬起頭來，發現在他發獃期間，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遠遠地圍起了一圈人，瑟利斯特剛從指揮車上下來，看起來很想馬上撲過來，卻又顧慮着什麼，只能停在那裏叫他：「藍，你……千萬別鬆手，趕緊過來。」

付雲藍悲傷地看着他，搖了搖頭：「太危險了。」

瑟利斯特非常着急：「不危險的，軍工產品的質量很好，只要你別鬆手就絕對不會誤炸，趕緊把其它的炸`彈都扔掉然後到我這裏來。」

「可你也知道，真正危險的並不是我手上的東西，而是吞噬者在我腦子裏放的『炸`彈』，我的腦子裏還有另外一個我，他會抓住一切機會試圖殺了你，而我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我也沒有辦法阻止他。」

「我有辦法。」瑟利斯特說，「把你放出來就是因為我有了阻止他的辦法，你要相信我，快過來！」

付雲藍還是搖頭：「你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吞噬者計劃好的，是它故意給貝多芬製造了掙脫束縛救我離開的機會，然後又控制着貝多芬來殺我，以及那場差點讓我送命的爆炸，都是為了掩蓋一件事情--它是故意把我送回你身邊的，就是為了利用我來對付你，甚至今天的混亂，也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瑟利斯特急切地說，「你要是害怕控制不了自己，就別靠近我，讓其他人來幫你解除炸`彈，總之先讓我們帶你回去再說好嗎？」

「回去……我也想回去，可是誰知道吞噬者還藏着什麼手段呢，它不會放棄的，一定還會有更多讓人防不勝防的危險在等着你。」付雲藍對瑟利斯特笑笑，「抱歉，我不能和你回去了，我不想生命中看到的最後畫面，是我親手殺害你的場面。」

付雲藍話里的含義讓瑟利斯特毛骨悚然：「不，你別衝動，聽我說！我們是有辦法的！」

瑟利斯特試圖解釋他們將付雲藍冷凍起來的計劃，但是付雲藍沒有給他解釋的時間，而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如果說廢土的生活教會了我什麼，那就是誰都會死，沒有什麼人的生命是特別重要的。沒有了我你也還有方景瑜，以後也還可以製造出更多的複製人，他們也許和我不太一樣，但是只要你試着去相處，就會發現他們的好。」

「不要做傻事，我不希望你死！」瑟利斯特不顧一切地想要搶上前去，但是兩個超級戰士在何霄的授意下牢牢地抓住了他，不顧他的拚命掙扎想要將他拖離到安全距離之外。

付雲藍最後用溫柔的目光看着瑟利斯特：「你當初選了我，是我的幸運，我很知足。忘了我，好好生活吧。」

「不！」瑟利斯特慘叫着，甩脫了抓住他的人，拚命想要衝過去阻止，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付雲藍鬆開了手。

爆炸的氣浪將離得太近的瑟利斯特掀翻在地，閃光讓周圍的人一時睜不開眼睛，幾個反應快的趕緊跑過去查看皇帝陛下的情況，卻看到瑟利斯特雙眼無神地看着爆炸引燃的火光，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滾落下來。

「為什麼你不願意聽我說……為什麼你不相信我，你是……你是不可替代的啊……」瑟利斯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任由周圍的人將他扶起，只是無聲地哭泣著。

遠在藍盾基地的何霄已經停止了干擾吞噬者的工作，這會兒正用前所未有的焦急語調在瑟利斯特的耳機里大聲地喊著：「瑟利斯特，冷靜下來！你這樣會被吞噬者抓住機會的，快冷靜下來！」

瑟利斯特根本聽不進去，也不可能冷靜得下來，他現在整個腦子裏只有付雲藍在他面前爆炸的畫面。

明明已經近在咫尺了，明明都已經找到他了，卻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死去。

就像怎麼也捧不住的指間沙一樣，悲劇又一次重演了。

***

何霄可不是在危言聳聽，監護者是純粹的精神體，當它們處在冷靜和理智的正常狀態下時，抵抗能力是很強的，但過於強烈的情緒波動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極為危險的狀態。

吞噬者也確實抓住了這個機會。

同樣沒有實體的觸手，第一次從藏身的四維空間里現身出來，不顧一切地試圖吞噬陷入混亂的瑟利斯特。

在人類看來，這場三方都沒有實體的戰鬥就是瑟利斯特突然暈了過去，而遠處的何霄也像被抽了骨頭一樣突然軟倒在地。

何霄從屬於人類的身體里脫離出來，只用了幾十毫秒就來到了瑟利斯特身邊，在人類看不見的空間里，原本形態的何霄對吞噬者的觸手發起了毫不留情的攻擊。

在一個成熟強大的監護者面前，區區一段吞噬者的觸手當然毫無招架之力，觸手所有的數據都陷入了混亂，許多絕密的科技信息被竊取，全程只用了不到一秒，這個盤踞在地球多年的觸手就被徹底消滅了。

但是在被消滅之前，它已經成功地吞噬了瑟利斯特，並且將數據傳回了本體。

與受到的損失比起來，獲得了瑟利斯特這把珍貴的「鑰匙」，從此監護者一族所有的秘密，都將在吞噬者的面前無所遁形。

阻止它一統全宇宙的最大絆腳石終於要被踢開了，在地球這個偏遠的戰場上發生的小小戰鬥，為本來就向著吞噬者傾斜的天平又加上了更重的砝碼。

這場宇宙級別的戰爭，也即將畫下最後的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