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刀與劍(十一)

第283章 刀與劍(十一)

起初,簡小樓認為種因果是個好辦法,完全沒有「殘忍」的念頭。

現如今看到沙這幅模樣,倒是頗有些唏噓。

然而對於侵略者的同情,也僅此而已了。

沙是條有些原則的龍,這一點沒錯,可他手上沾滿數之不盡無辜者的鮮血,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簡小樓將嬰靈從二葫里抽出來遞給千靈櫻,眼風不由得再次掠過孤劫。她知道孤劫如此籌謀還有一個原因,殺死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由孩子的母親動手,自己便不會生出內疚感。

她在心中感謝,卻也覺得孤劫未免小看了自己。

孤劫認知里的簡小樓,大概還停留在當年四宿與夜遊分別時的那個簡小樓。

她沒有戳穿,省的他的「老臉」又過不去,收回視線,注視着千靈櫻化運氣化掉腹中龍子的神魂。

孤劫看着她微微皺眉的樣子,傳音:「你是不是感覺她挺狠的?畢竟虎毒不食子。」

「我也是個母親,的確見不慣這樣的場景,但被強迫孕育的子嗣,站在我們的角度去說什麼孩子是無辜的之類的話,也未免太可笑了。」

簡小樓想了想,道,「按照前輩先前教我的法子,凡事換個角度去想,我們說虎毒不食子,那是因為老虎與人類一樣是胎生動物,龍族冷血,還是蛋生……就像海龜上岸產卵,連孵化都不孵直接走了。站在人類角度上它們非常絕情,卻是這種生物的特性。也是人與動物的區別。」

孤劫很明顯的微微一訝。

簡小樓聳聳肩。

她已經差不多掌握了與孤劫這種「老前輩」溝通的技巧。

孤劫笑了笑,正準備誇她兩句,視線瞥過沙時,面色陡然一凝。

簡小樓第一次見到他露出吃驚的表情,也慌忙朝沙看過去,同樣嚇了一跳。沙仍然閉着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當外界不存在。可他的身體呈現出透明的癥狀,像是……要消失了?!

應是千靈櫻腹中龍子即將死去,沙要被天道清除掉。

簡小樓先前一直被提醒,倘若改變一些重要的歷史,關係到自己的歷史,可能導致自己被天道清除,原來所謂的清除就是這樣的。

等千靈櫻腹中龍子徹底死去之後,是不是所有與沙有過接觸的人,都會失去關於他的記憶?

圍繞着沙的因果鏈,將會重新排列組合?

他們的腦海里,將會被塞進新的記憶?

輪迴的自我修復,是不是相當於人體免疫系統呢?

實在是太過於玄妙了,簡小樓理解不了。眼看着沙越來越接近透明色,連五官都模糊不清,她想要阻止千靈櫻,孤劫卻制止了她。

「等一下。」

「可是……」

「稍安勿躁。」

「恩。」

簡小樓按捺住心頭的緊張感,目光在沙的身體和千靈櫻的腹部之間來回巡睃。

千靈櫻消耗了大量靈氣,臉色慘白如紙,周身散發出粼粼水光。

少頃,沙的身體終於慢慢恢復成實體狀態,直到完全穩固,與正常人無異,簡小樓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她知道千靈櫻成功了,自己種因果的任務完成了。

「好了。」豆大的汗珠從千靈櫻額頭滾落,她攥起袖子輕輕擦拭,「我稍後再仔細蘊養一下,墨翡應就瞧不出了。兩位是否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囑咐我的?」

「沒有了前輩。」簡小樓也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那你們離開吧。」千靈櫻翹起塗着蔻丹的尖長指甲,指了指沙,卻沒有看他,「盯好他,別再節外生枝。」

簡小樓忙不迭拱手:「知道了,多謝前輩。」

千靈櫻擺手制止:「是我要謝你們。」

簡小樓垂首:「後會有期。」

即使心裏知道已無再見之日,這句客套話還是得說。

她看向孤劫,希望孤劫將沙給擄走。

孤劫卻無動於衷,攏着手笑道:「龍女姑娘吩咐的沒錯,的確得看好這小傢伙。我們挑中他下手,一是時間吻合,二是他秉性不錯。可這也有利有弊,我們強行將他變成了七絕劍聖的兒子,認為他會站在我們這邊,是因為知道他有原則、重情義。然而他『孝心』的形成,源於他對父母的愛。歷史中,龍女姑娘因生產而死,墨翡是很疼愛他的。這就得考慮一個問題,儘管墨翡已經去世,生恩和養恩在他心裏哪一個大……」

「前輩,我們窮途末路,沒有其他選擇了。」這一點簡小樓當然有仔細考慮過。

改變沙的身世能帶來什麼?

讓他放棄自己堅守了兩百萬年的陣營,幫着星域去對付深淵?

顯然是不可能的。

簡小樓所做的努力,最直接的目的是為了救下百里溪的命,深遠一些,是希望沙對自己「星域人士」的身份產生一些認同感,打擊他「為生存而戰」的決心,給獸族的侵略計劃增加一些阻力。

不過,她總覺得孤劫似乎話中有話。

「沒錯。」沙忽然睜開眼睛,淚痕已干,可他眼圈泛紅,眼白里充斥着血絲。

原本他正沉浸在悲傷之中,反倒是孤劫點醒了他,令他整個人重新振作起來!

給他換了個身世又如何,他生在深淵長在深淵,是墨翡手把手的教導他,將他視若珍寶。除了靈魂,他所有一切都是墨翡給的,都是深淵獸族給的,不是七絕和百里溪!

他們不曾撫養過自己一日,兩人年紀加起來,尚不及自己年紀的零頭多!

拘泥於身世?簡直可笑!

「你恨我父親,我可以理解,但我父親也是為了我們深淵龍族的傳承。」沙還被千鈞鎖綁着,跪坐在地,脊柱挺直了一些。他仰頭看着千靈櫻,目光恢復平靜,卻也沒有了先前的尊敬,字字鏗鏘,「你斬斷了與我之間的母子緣分,毀了我父親的希望,但你毀不掉我獸族的大業。與此相反,從前我對濫殺和掠奪時有抵觸,現如今我愧對父親,願用我的餘生來贖罪……」

他轉望簡小樓,眼底透出濃重的戾氣,「更何況,我的身世是被強行改變的。姓簡的,你最好現在殺了我,不然等我回去之後,我定要你星域伏屍千萬,血流成河!」

心口劇烈跳動幾下,簡小樓聽着他攥拳頭的聲音,恍惚間感覺好像適得其反了。

她明白了孤劫話中的隱意,這不是孤劫提醒了沙,而是沙原本就有可能產生的過激反應,被孤劫提前指出來了而已。

他們可以推算歷史,如何推算得了人心?

簡小樓怔怔站着,正不知所措時,千靈櫻卻笑了起來。

她走到沙的面前,摸著自己滾圓微凸的肚子,不咸不淡地道:「墨翡栽培你,疼愛你,你以為他是真心的么?」

沙冷眼與她對視。

「當年墨翡陪着漴來到我所在的世界修行,漴修劍,他入了儒門第一宗山海書院,娶了書院藏書樓樓主的女兒。現在的墨翡你瞧著是個悶葫蘆,當年在靈虛界,那可是意氣風發,風流成性。後來有一日他重傷逃到我的海域,因我與漴有些交情,便出面救下了他,允他在我的海宮住下養傷。他閉關了得有一二十年吧,傷好離開之時,說傾慕於我,向我求親。彼時他妻妾成群,而我也有一個攜手兩萬載情深意重的夫君,我開玩笑說了一句,他敢回去將他那些女人全殺了,我就隨他走……我當真只是開了句玩笑而已,因為在我的認知里,墨翡比漴更有智慧,漴也如此認為。但他回去之後,真將自己的妻妾全殺了。」

說到這裏時,她停頓了一下,原本一直有些輕佻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其中一個,和我現在一樣懷着他的骨肉,他照殺不誤。除此之外,他還有兩個成年了的兒子,也被他一併殺了。墨翡斬下那兩個孩子的頭顱,拿來海宮作為聘禮送給我,告知我這就是他的誠意,向我承諾此生若有妻子必定是我,若有子嗣,也必定是我生出來的……我被嚇到了,原本便是玩笑話,再看到他這般行事作風,豈會答應他。他指責我言而無信,殺死我丈夫,控制了海心,將我抓回深淵……」

沙眼睛裏好不容易聚起來的光,慢慢又現出渾濁。

千靈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目光中透著憐憫:「你懂了么,他抓我回來並不是為他繁衍後代。他疼愛你,也不是出自於父子之情。因為你是我千靈櫻生出來的,他才會在意。聽你們的意思,按照歷史我可能會因為分娩而死,臨死前我若託付他照顧孩兒,莫說是他親生骨肉,哪怕是條狗他也會視若珍寶的。所以孩子,你不必內疚,你根本不欠他什麼。父子情?他沒有這種東西。他撫養你是因為愛我,但他對我所做的一切你認為是愛么?不過是滿足他自己的愛欲罷了,歸根究底他是一個極端自私之人,無論付出了多少,都是為了他自己。」

簡小樓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看着沙,感覺他好似一個漏氣的皮球,一會兒被吹的鼓起來,一會兒又癟下去,再吹起來,再癟下去,來來回回反覆折騰,儼然已經精疲力竭。

孤劫忽然傳音給她:「你用不着聽的那麼認真,千靈櫻說的全是謊話。」

簡小樓一怔:「謊話?墨翡殺妻妾孩兒,這些全是謊話?」

「恩,抹黑墨翡而已。龍的繁殖能力是很強,但幽冥龍是變異物種,哪來那麼多孩子?」

「她在攻心?」

「那是自然了,你以為她二十一階的修為是鬧着玩的么?被她這麼一說,墨翡對沙的栽培寵愛完全變了一個味道,他們之間的父子親情出現了一條裂縫。你莫要小瞧親緣的力量,有親緣關係,這條裂縫會慢慢修復,沒有親緣關係,裂縫會在沙心中逐漸被放大。反正你們回去之後,墨翡早就死了,死無對證。」

簡小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孤劫那番提醒沙的話,也是說給千靈櫻聽的。

他將沙在改變身世之後可能會走的逆反之路,藉由千靈櫻的嘴給堵死了。

當然,千靈櫻也是個不遑多讓的角色。

誰說人心推算不得?

簡小樓生出無限感慨,自己今日差不多看到了一場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攻心計」,從身世到心理,對於沙而言都是一場大地震。

她的視線無意中掠過沙顫抖的手指上,想到了什麼,呆了一呆。

「前輩,沙手上的儲物戒是您的物品?」她詢問千靈櫻。

千靈櫻看了一眼:「裏面有什麼?」

簡小樓回憶:「除了《天兵譜》之外,還有《天旭器經上卷》,《三道丹經下卷》……」

千靈櫻皺起眉:「不,我沒有這些東西。」

「應是神界的書籍。」簡小樓轉望孤劫。千靈櫻沒有,他應該有。

「我也沒有。」孤劫歪了歪頭,攤手。

「完蛋了。」簡小樓拍著自己的額頭,苦惱的對千靈櫻道,「沙說是您留給他的,而且裏面的《天兵譜》恐怕還是歷史中很重要的一環……」

她講了下《天兵譜》中,那一行指引她去尋找厲劍昭的小字。正是因為這行小字,她跑去葬劍池底,摸到小月痕劍之後,小鏡主才可以將她召喚去輪迴境。

「這個簡單。」孤劫想了想,對千靈櫻道,「你將他戒指摘了,稍後作為家傳寶傳給你肚子裏那小的就成。」

「不是吧?」簡小樓嘴角抽搐,「那這些書到底是從何處來的?《天兵譜》裏的字又是誰寫的?」

「誰知道呢。」孤劫笑着道,「毋庸置疑,天界肯定有這些書存在,不是憑空冒出來的。你常常念叨星域的輪迴重啟過,大量因果鏈斷裂,興許是舊世界的歷史走向。」

「舊世界裏,厲劍昭和大白狗並不在葬劍池底,解釋不通那行字。」

「你且當成悖論,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不可以吧?」簡小樓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無法接受,「這個坑填不上,我心裏不踏實,沒準兒往後會是個大窟窿呢。」

孤劫露出些無奈的表情:「你既心有不安,那我來填上吧,離開天山以後,我偷偷跑去神域一趟,找些神族的功法秘籍回來。」

簡小樓皺眉:「前輩,以您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不適合……」

孤劫渾不在意:「找些書而已,又不是去同那些神尊鬥法。再說你的任務也快要完成了,我還得回輪迴池去散魂,眼下多消耗一些,散魂散的更快。」

簡小樓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那您將他戒子摘下來,看看裏面都有些……」

孤劫否決:「我不要。我只從你嘴裏聽到了三本書的書名,只需找來這三本書,其餘的由我隨便塞,能省我許多功夫。」

「但是……」

「沒有但是,倘若沙的儲物戒並非悖論,是由我親手創造的,那麼我往裏面塞什麼,裏面必然有什麼。」

簡小樓似懂非懂,謹慎思考之後,懂了:「前輩說的沒錯。」

*

孤劫帶着簡小樓,以及被捆成粽子一言不發的沙,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天山,回到春桃藏身的那個山洞。

簡小樓藏在孤劫的黑霧中,尚未落地,遠遠瞧見山洞外站着的漴太子。

暴雪之下,他的膝蓋整個埋入雪堆里,看來站着不動有些時候了。

孤劫帶着他們落地之後,將沙扔去一邊,對簡小樓道:「我去去就回。」

簡小樓還沒來得及道一聲「小心」,孤劫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漴太子正陷入沉思中,孤劫離去之後,他才感知到身邊突然多出兩道氣息,慌忙睜開眼睛:「簡姑娘。」

簡小樓拱手:「谷……漴太子殿下。」

漴太子落寞一笑:「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我們之間談不上欺騙。」簡小樓不是慪氣,修者間隱瞞身份再正常不過。她指了指漴太子背後,「殿下該去和我徒弟說。」

漴太子微微一愣:「簡姑娘肯收春桃為徒了?」

簡小樓頷首:「自創的劍法都傳授給她了,自然是我的徒弟。之前不肯鬆口,是因為做師父的不只要負責徒弟的修鍊,還要教授她許多為人處世的道理。我自認有些小聰明,卻無大智慧,自己做事都時常糊裏糊塗,怕誤人子弟。」

漴太子輕輕笑了一聲,笑容略苦:「現在認下她,是想令她開心一些?」

「恩。」

「謝謝。」

「不客氣。」

簡小樓收下了他的謝意。

漴太子抬起腿,從雪坑裏走了出來,轉身看着沙:「看他的模樣,你與那位天族前輩種因果種的還算成功。」

簡小樓從未與他講過種因果一事:「他告訴你的?」

「是的。」

「那殿下也知道春桃有孕的事了?」

「知道了。」漴太子錯開這個話題,說起星域這場疫病,「天族前輩告訴我,我們深淵裏的煞氣與他有關。他解決不了我們變異的問題,卻可以贈我幾滴精血,讓我研製一些解藥,解決星域因為我們帶來的這場疫病。我估算了下,此葯服下后,應該可以達到姑娘告訴我的那種效果。」

簡小樓眨了眨眼:「原來需要他的精血做藥引,怪不得丹方會失傳。」

漴太子嘆息:「總算是了卻我一樁心事。」

簡小樓摩挲著指腹:「殿下,那月痕劍一事您怎麼看?」

漴太子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啵」一聲拔開塞子:「天族前輩只簡單提了幾句,我知道的並不清楚。簡姑娘,你能否將歷史中天山劍閣與獸族之爭、星域在你那個時代遭遇的危機,總之你認為有用的信息,詳細的講給我聽一遍?」

「可以。」簡小樓答應着,心中思考着哪些屬於「有用信息」,隔了一會兒才道,「那我就從歷史上的天山劍閣開山老祖穀雨說起……」

她講述著,漴太子認真聽着,他傷勢未愈,剛剛醒來,身體有些支撐不住。

疼痛或者意識不清時,便仰頭灌上一口酒。

鵝毛大雪落了他滿頭,原本就是白髮,混在一起有些分不清哪些是頭髮,哪些是雪花。

簡小樓原本只在心裏列出十幾條有用信息,說起來卻像扯開了的毛線糰子,越扯越散,越說越多。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漴太子喝光了好幾葫蘆藥酒,她終於講完了:「就這樣,我將沙騙到了這裏,被他發現之後打傷了我,您出手相助將我救回村子裏……」

漴太子聽完后又默默抿了一口酒,不說話。

簡小樓心念一動,祭出小月痕劍:「殿下,根據歷史,這柄劍我一定要贈送給穀雨。」

「姑娘,我再說一次,歷史中的穀雨一定不會是我,我可以救你星域萬民,絕不會與我父親兵戎相見。」

「不是您,那就只能是我了。」簡小樓橫劍在眼前,望着那顆月魄石,目色沉靜,「我理解您的難處,不會強迫您。我會借用穀雨這個名字,在天族前輩的幫助下一統群仙會,打敗獸王,結束這場戰爭。」

「你若是『穀雨』,按照歷史你會殺了我。」

「這個容易,獸族從裂隙敗退之際,您和我聯手演一場戲就行了,此事我很有經驗。」簡小樓拍著胸脯保證,「待我以此劍封印裂隙之後,『穀雨』的名字歸還給您,您再去建立天山劍閣,開山立宗,總可以了吧?」

漴太子絲毫也不意外的樣子:「可以。」

簡小樓正欲說話,他又道,「但那位天族前輩說,小月痕劍需要吞噬魂魄才能成長,吞噬的還得是至善劍魂,方可避免此劍成長為一柄魔劍。前輩提議去星域屠十幾個正道劍宗,你不答應……」

「我怎可能答應?」簡小樓板起臉來,「殿下認為呢?」

「我自然也不同意。」漴太子氣息散亂的厲害,搖頭時身體微微一個趔趄,「那姑娘想到辦法供養此劍,令它擁有足夠的力量去封印裂隙了么?」

簡小樓如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冷水,垂頭喪氣的道:「沒有。」

漴太子提了提唇角:「我想到了。」

簡小樓問:「什麼辦法?」

漴太子慢慢轉頭,看向山洞,又徐徐轉回來,望着簡小樓道:「我是佛族梵天吼的後代,神魂力量強悍,人族修行,修的又是正道劍氣,非我自誇,我一人滅你們星域數十劍宗極為簡單。」

簡小樓聽出了苗頭,抓着劍柄的手不由自主的緊了緊。

「我們不妨遵循歷史,你以月痕劍斬殺我,身隕那一刻,我會摒除心中所有邪念,自願奉上我的神魂,獻祭給神劍。」

「殿下……」簡小樓知道孤劫告訴他這些的用意了,蒼白著臉道,「我不否認這是一個好辦法,但是殿下真的考慮清楚了么?以您的立場,您根本無需這樣做。星域沒有幾個人知道這段往事,歷史中您作為獸族太子的死亡,代表着星域的勝利,代表着天山劍閣的榮耀……」

「那又如何呢,原本也不是為了讓你們星域感激我,才這樣做的啊。」漴太子苦笑着搖搖頭,「原本,我可以自豪的說我是為了『大義』,如今卻又多了一重目的,為了給我和春桃的女兒……」他眼尾的餘光,在沙身上輕輕飄過,「以及後代們,一個安穩的生存環境……」

沙垂著頭,靠着山壁坐着,他身上的繩索早就可以衝破了,但他一直也沒有施法。

聽見漴的話,沙不曾抬頭,睫毛輕輕顫了顫。

倒是簡小樓的反應有些奇怪,她仰著頭,呵呵呵笑了兩聲,笑的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漴太子看着她笑,看着她笑着笑着流出眼淚,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

「簡姑娘?」

「殿下啊,您實在讓我覺得、覺得自己太差勁了啊。」簡小樓顫抖著雙唇,攥著袖子抹去控制不住不斷流淌的眼淚,「您來祭劍雖然可行,但也存在着一些問題。您是梵天吼的後代沒錯,卻也沾染了孤劫刀的煞氣,難保不會給月痕劍帶來一些負面影響。再者,您一人的魂魄能撐多久呢?」

「天山不是有守劍人一脈么?不是代代以魂祭劍么?」

「一代一人,他們那點兒力量填充入月魄石內,根本就是杯水車薪。」簡小樓如今再了解小月痕劍不過,她深深吸了口氣,不許自己再情緒失控,「殿下不用想了,我其實早就有了主意,只是刻意忽略,想再找找其他辦法罷了。」

漴太子微愣:「什麼法子?」

簡小樓低頭瞅一眼自己手裏的劍,短暫的沉默過後,抬頭看向沙:「我將你騙來這裏,謊話連篇,但有件事情沒有騙你,我簡小樓的確是星域的輪迴維序者,神魂內擁有着輪迴之力,與小月痕劍一脈相承。」

沙緩緩抬頭,冷冰冰的看着她。

簡小樓卻轉開目光,繼續與漴說話:「您知道我先前在村子裏斬了墨翡一劍么?那一劍連獸王都唬住了,是我吸收許多法寶的力量,以我的神魂為媒介過渡給小月痕劍的。」她舉了舉劍,「這裏面有個空間,將獸族趕回深淵、做出斬殺您的假象之後,我將進入劍中,完成自我封印,以我的神魂來蘊養神劍。」

「簡姑娘……」

「殿下先聽我說完。我修為低微,自我封印之前,恐怕您得湊許多法寶給我,供我補充力量。接着,您得創立天山劍閣,廣收心地純善的弟子修習您的善劍,令天山充斥着劍息。同時,需要在裂隙上方修一個葬劍池,窮盡您一生去收集名劍,使裂隙遍佈正道劍氣,以供我的魂魄吸取。至於守劍人這一脈,一代傳一人,代代以神魂祭劍,就不必了吧,然而歷史是這樣記載的,您該怎樣教導守劍人,就不必我來多費口舌了。但需謹記,守劍人中有一人必須死。」

漴太子道:「七絕的師父。」

簡小樓點頭:「是的。」

「簡姑娘……』

「現在輪到殿下來勸我了么?以您的智慧,應該知道這才是最順應歷史、最正確的選擇。」簡小樓收回小月痕劍,臉上的眼淚早已被戾風吹乾,霜雪染白了她的黑髮,整個人平靜到往日根本難以想像的境界,「我觸碰過兩百萬年之後的小月痕劍,我想,我應該是活着的。如此一來,我們整個計劃里只犧牲了七絕的師父。可若是換了您去祭劍,能不能成功是一個未知數,一旦成功,您死了,往後兩百多萬年,守劍人一代一代,又得死多少人啊……」

漴太子的喉結滾動了幾下,不知該不該再勸她。

風雪中默默佇立許久,他扔了手中的酒葫蘆,向後稍退兩步,深深彎腰拱手,長施一禮:「漴少有欽佩之人,除家師之外,便只有姑娘了。」

原本,除了她修習的劍道,他從沒有將她放在眼裏過。

村中相處的七個月間,他也完全沒有發現她有什麼值得旁人注目的優點。

她肩上擔着不同尋常的任務,卻是個極平凡的人,無論品性、智慧、能力,都不過泛泛之輩。

正是有着這樣的判斷,此時才更加震撼。

「我不同意。」

孤劫沉鬱的聲音從上空壓了下來。

簡小樓看着他瞬閃出現在自己面前,手指上多出一枚和沙一模一樣的儲物戒,驚訝:「才一夜的功夫,前輩就收集好啦?」

孤劫沉沉看着她,一字一頓:「我說了,我不同意。」

「前輩,有件事我沒告訴你。」孤劫情緒不穩,煞氣外露,連面具都遮不住,簡小樓打了個哆嗦,「兩百萬年之後,小月痕劍內是封印着一個人的。厲劍昭是個瞎子,根據感覺,說是個『小矮子』或者『小孩子』,我公公提起此事時,直言我不知道是誰更好,才可以沒有後顧之憂的去創造歷史。我想他多半已經猜到是我了,而我當時也隱隱覺得,極有可能是我自己……」

「你為何不告訴我?」知道她被煞氣衝撞,孤劫仍然向前走了一步,平日裏的嬉笑與瀟灑收的乾乾淨淨,判若兩人。

「因為我在刻意逃避,直至剛才我還在逃避,可殿下卻狠狠扇了我一個耳光……」

「故而你腦子一熱,又開始逞英雄了?」

孤劫的凶煞之氣不同尋常,會將人內心的**、恐懼悉數放大,簡小樓心跳加速,眼眶發酸,軟弱又要佔據上風:「前輩,我沒有逞英雄,我考慮的非常清楚。我不會死的,不過是被封印兩百萬年,對於夜遊而言沒有任何時間差,就像當年我與他在四宿分別,他苦熬十二萬年,可我一回赤霄他就復活了不是嗎?」

孤劫真想笑她無知,抽動嘴角,凝固了一般動也不動不了:「你知道兩百萬年是什麼概念么?」

「您為了轉世,不是在湖底待了上千萬年么?」

「你和我比?你拿什麼和我比?我是吸取業力凈化自己,你卻是做劍的爐鼎,先不說中途你會不會死,兩百萬年之後,待你從劍境出來,很可能會變得瘋瘋癲癲。」

「瘋就瘋吧,夜遊與素和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我的。」簡小樓擺出無所謂的態度,「而且前輩也沒試過做劍的爐鼎,萬一我與小月痕劍一起成長了呢?如此一來,兩百萬年以後我就是星域第一人,隨隨便便誅殺獸王不在話下。」

「你、你可真樂觀!」

「不是前輩勸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即使一路暴風驟雨相伴,亦要學會苦中作樂,方才不負此生的嘛!」

孤劫動了動唇,手指指着她,指節微微發麻,平生第一次被人噎的說不出話來。

他用很短的時間平復情緒,冷厲道:「總之,我不許。我千辛萬苦走到今日,不是為了迎接這樣的結局。」

簡小樓睫毛一垂:「您是了不起,可您有什麼資格管我?」

孤劫冷笑道:「我替夜遊管你。」

簡小樓嘻嘻笑:「您敢保證您一定轉世成夜遊?」

孤劫收起滲人的笑容:「那你為何進入輪迴池喚醒我?又有怎麼資格求我幫你們來收拾爛攤子?」

「幫我們收拾爛攤子?」簡小樓聽到這句話,炸了一般,額角青筋暴起,「無論深淵還是星域,我們的災難是誰造成的?是那柄孤劫刀!到底是誰在幫誰收拾爛攤子?!孤劫,我不怕實話告訴你,我一直都很排斥你會轉世成夜遊這件事情,儘管你送了葉隱一顆佛蓮子,才有了我,我私心裏還是暗暗希望你輪迴失敗,或者轉世成誰都好,千萬不要轉世成夜遊!」

孤劫將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從未被人如此指著鼻子罵過,他怒至極點,周身黑氣向外緩慢逸散。

「哈哈,你當我願意逞英雄啊?你當我願意自我封印兩百萬年啊?我的丈夫和女兒等着我回去,我還沒有親口對素和說我替葉隱原諒他了,你知道我有多怕死嗎?可我有什麼辦法啊?!」

簡小樓怒喝着,眼淚還是不爭氣的往外涌,漸漸泄了氣,「若是換做從前,我大概會給自己找一百種、一千種理由,可現在不行了啊。我們這場災難,是孤劫你帶來的,夜遊又是你的轉世,每每想到這裏,我就充滿了負罪感,再也沒辦法給自己找理由了啊……」

聽了她最後一句充滿無力感的抱怨,孤劫周身緩慢飄動的黑霧,一瞬凝固。

面具下那張臉不辨神色,他的聲音比著先前溫和了一些:「孤劫刀的存在非我本意,也不怪鍛造它的玄誠子,是天道註定的一場劫難,你根本無需……」

「行了。」簡小樓打斷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挺直了脊背,令自己顯得朝氣蓬勃,「您也說了,我無法與您相比,我的眼界決定了我只能看到這麼多,前輩,我心意已決,多說無益。」

作者有話要說:收尾完成,下章開始進入結局咯~

大結局上中下,最後三章,應該是隔雙日更,因為每一章都長長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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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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