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結局(下)

第286章 結局(下)

「佛蓮子……」

素和的神色逐漸和緩,阿賢的說法倒是解釋的通,只不過又少了一顆佛蓮子,孤劫轉世的風險又增強了。

夜遊繼續追問:「那小樓去了那裏?」

「沒錯,那臭婆娘人呢?」沙遠遠聽着,驚詫插嘴,「我很確定她沒有和我們一起回來,和尚還才曾勸了她一句,說婆娑眼要歸還那什麼小鏡主,這或許是唯一一次可以離開的機會,被她拒絕了。」

「莫非她的神魂在劍內沉睡?」素和揣測著。

——「不,小樓的神魂不在劍內……」

「她人呢?」夜遊只揪住這一點兒不放,「你佔據了她的肉身,她的魂魄去了哪裏?」

有兩種可能。

第一,孤劫想辦法穿越時空將小樓送了回來,可她若是回來了,此時應該現身了。

第二,她被孤劫封印在某種特殊的法寶里。

不存在從兩百多萬年活到現在的可能性,她沒有肉身,宛如無根的浮萍,除非入鬼道,否則時間久了是會消散的,偏她神魂里還有素和的鳳凰內丹,入不了鬼道。

孤劫重做一個肉身給她,讓她重新修鍊的可能性也非常小,不然直接做個新肉身給阿賢就皆大歡喜了。

孤劫沒打算讓小樓在修鍊中度過這兩百萬年,一是太過孤單,二是他不確定如今連十五階都還勉強的小樓能不能修鍊到二十二階,能不能飛升天界,若是不能,她將壽元耗盡老死在「歷史中」。

夜遊換位思考,倘若自己是孤劫,一定會像封印彎彎一樣,將小樓封印在某個可以滋養神魂的容器寶物里,讓她安穩無恙的睡過這兩百萬年,然後由他們來開啟封印,救出小樓的神魂,再從阿賢這裏取回肉身,完美重生。

可想而知,孤劫拿來封印小樓的必定是天界寶物。

人間再厲害的神魂容器,也不能保證滋養一個神魂兩百萬年。

一旦容器破損,神魂就散了。

夜遊封印彎彎用的是蛋殼棺材,先前一直以自己的精氣蘊養,去往赤霄赴死前,才扔進了藍星海心裏,以海心來養護。

單靠一個蛋殼法寶的力量,彎彎根本撐不過十萬年。

——「夜遊,你想知道小樓的神魂被封印在哪裏么?」

阿賢止住哭聲,激動過後,聲音沉穩了不少。

夜遊眉頭一蹙,冷冷道:「什麼意思?」

——「等你殺了獸王回來,放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要挾我?」

——「算是要挾你吧,但這是孤劫君交代的。他猜測你可能在去殺獸王之前就發現了這個秘密,讓我轉告你,先去殺獸王,務必要活着回來,你若死了,她的下落將永遠成迷。」

「哦?」

夜遊擺明了是不信任阿賢的,畢竟阿賢前科累累。

——「夜遊,我不在乎你的命,我還不在乎天行的命嗎?如果我真的吞噬了小樓的意識,佔據了她的靈魂和肉身,兩百萬年,我的修為絕對可以和獸王有一拼之力了。我現在破印而出,與你們一同找獸王的真身,根本不用擔心殺不死獸王。可我不能,因為我只是借用小樓的肉身,不,貼切來說,我是在用自己的力量保護着她的肉身,即使這肉身是法寶鍛造出來的,兩百萬年一樣會損壞,你信不信?」

夜遊沒有說話。

——「我不可以與肉身完全融合,否則將無法再歸還給小樓,所以我不能修鍊,一天天乾等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之前我費盡心機去搶奪小樓的身體,是因為我沒有辦法啊,如今孤劫君賜給了我一條生路,我又豈會再去傷害與我共生了那麼久的小樓?」

素和搭手在夜遊肩上按了按:「我相信她。」

夜遊微垂睫毛:「若你所言不虛,我有一個疑問。小樓的神魂內殘存着葉隱的輪迴之力,所以才能以魂魄充當媒介吸取力量,再提供給小月痕劍,促使其不斷成長。你並沒有輪迴道的力量,神劍是如何成長起來的,又是怎麼維持兩百萬年的?」

素和呼吸一滯:「沒錯,阿賢,你頂多是完成了劍內封印着一個人的歷史,小月痕劍的力量從何而來?難道孤劫瞞着小樓,跑去屠了幾十個正道劍宗?

——「沒有,孤劫君知道自己若是這麼做了,小樓將一世難安,他封印我之後,又拿出十顆佛蓮子,提取力量注入月魄石里,瞬間餵飽了神劍,鎮壓了裂隙……同樣都是佛蓮子的力量,我才能夠以意念操控劍氣攻擊靠近神劍的生命體,幽冥獸還有夜遊……」

果然……

阿賢解釋之前,素和隱隱就已經猜到了。

孤劫天生一身可怕的煞氣,但他手中的佛蓮子,卻是受了大乘寺千萬年業力才生出來的。

二十五顆,恰好為孤劫打造一具佛法金身,令他可以在輪迴時騙過輪迴道。

原本就少生一顆,他還送給葉隱一顆,又送給阿賢一顆。

如今再廢十顆注入月魄石,就只剩下十二顆了,連一半都不到。

素和眼底陡然漫起哀戚,沉默佇立良久,偏頭看着夜遊:「孤劫應該無法轉世了,渣龍,你不是他……」

夜遊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好,還是不好。

好的是,星域今日這個局面與他無關,小樓不必再背負着沉重的心裏壓力。

不好的是,陪着小樓解決這個難題的,又不是自己。

——「孤劫君是算著時間的,十顆佛蓮子的力量,恰好可以撐到現在。你們此一去,必須誅殺獸王。倘若獸王不死,這柄劍也熬不了多久。沒有神劍鎮守,兩界大門完全開啟,獸王以真身入侵星域,你們已經徹底激怒了他,星域的下場可想而知。孤劫君說,倘若事態發展成這個樣子,證明夜遊你是個沒用的廢物,還不如讓小樓永遠沉睡,再也不要醒來了。這就是我現在不能告訴你的理由,你走吧,希望你平安回來……天行,你也要平安回來啊……」

她話音落了許久,素和收起眉間的愁色:「渣龍,咱們走吧,多耽擱一會兒,七絕那邊不知得多死多少人。」

夜遊閉了閉目,將心一橫:「走。」

……

沙帶着他們穿過裂隙,進入深淵世界。

途徑之地,不是一望無際的冰川,便是瞧不見盡頭的荒漠,空氣中沒有靈氣成分,除了幽冥獸沒有其他物種。

也可以換一種說法,深淵世界內無論存在着什麼物種,不變異成幽冥獸就活不下去。

這樣的生存環境,也難怪它們入侵其他世界去搶奪資源。

以最快的速度抵達王都城外,三人假扮成普通獸人進入城中。

此番,深淵進攻星域並非傾巢出動,獸族也分為平民和戰士,只有入了軍部編製的獸人才有資格參戰。

軍隊分為兩半,一半隨獸王入侵星域,另一半則留下來鎮守本土。

途徑王都正中央的大廣場時,夜遊看到了簡小樓口中那座石頭雕像。

獨角的梵天吼趴在地上,脊柱骨處,插著一柄半丈長刀。

素和喃喃低語:「這就是月上宮玄誠子真君所鑄的孤劫刀。」

夜遊補充:「這就是那柄攪亂天界,結束中古時代,害的深淵獸族變異,現在又來禍害我們的孤劫刀。」

素和再看那雕像,似狼似獅,頭有獨角,鬃毛凜凜,威風霸道:「這就是善謹佛祖座下那隻梵天吼。」

夜遊又補充:「這就是神魔因私心釀成大禍之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梵天吼。」

「梵天吼修鍊五百萬年才堪堪成年,我從未見過哪位佛主座下的梵天吼似這隻一般,即使澄空古佛養的那隻,也要稍遜一籌。」

「再厲害又有何用,主子一句話便輕易要了它的命,以這種卑微的姿態活在天界,換成是我,寧願人間為王。」

夜遊收回目光,不再看了。

……

沙對王都瞭若指掌,帶着他們穿過結界,進入王宮內部。

王宮內的每一座宮殿都是按照某種陣法建造的,宛如一個巨大的迷宮,只有極少數的重臣,譬如沙這樣的級別,才知道獸王寢殿所在。

隱身避過守衛,他們潛入寢殿,從靜室內進入一處秘密地宮。

地宮內三步一禁制,五步一結界,皆被沙一一化解。

素和頗感詫異:「獸王應不會允人進入地宮來的,你怎麼知道的這麼清楚?」

「小時候和璟太子誤入過,君上並沒有責罰我們,將我們帶出來時,我記下了。」沙並沒有說實話,地宮的地形圖,他最早是從墨翡處見到的,地形圖上,還標註了破解之法。

幼年時沙並不知道捲軸上畫的是什麼,後來與璟太子玩耍時誤入地宮,才知那是地宮迷陣的地圖。

他不清楚墨翡是怎麼知道的,也不覺得他父親身為君上最信任的臣子,知道這些有什麼奇怪。通過此次時空旅行,沙隱約明白,墨翡大概早已有了反心,想趁君上神魂離體外出之際,進入地宮摧毀他的本體。

可墨翡最終也沒有實施,還將地圖給燒掉了,不知是不是因為腹蠱蟲的緣故。

沙正是因為想起此事,才決定採取攻擊君上本體的辦法。

「到了。」

沙停在一個巨大的水晶門前。

夜遊兩人站在他身後,齊齊仰頭看,只見空曠之地立着兩扇合攏的水晶門,只有門,前後左右空空如也。門的正反兩面都雕刻着奇形怪狀、栩栩如生的鳥獸,足有上千隻。

沙指著水晶門:「憑你倆的閱歷,不必我多費口舌吧?這道門是個空間門,君上的本體就藏在裏面。我是打不開的,靠你們了。」

夜遊問:「素和,看出什麼名堂了沒?」

素和看的眼花繚亂,許久才道:「我瞧著好像是神域琳琅閣的破虛空法術。」

「你可知破解之法?」

「若我能夠取出佛燈恢復法力,打碎這扇門不成問題。」

「你說的是廢話。」

「那我也得說一說,過過癮。」

「現在怎麼辦?」

「稍安勿躁,容我破解試試……」

*

太真界,天武劍宗。

按照七絕的囑咐,戰盟十八階以下的弟子已經撤離,多數人在山腳下待着,並沒有真正離開。

水鏡谷邱子贏一行人焦灼的望着山頂,距離太過遙遠,神識無法窺探山門內的情況。

天武劍宗姬昊姬蟬兩兄妹在他附近站着,同樣憂心忡忡。與旁人畏懼獸王不同,他們天武劍宗的人並不相信七絕,劍宗弟子們全都撤離,不清楚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來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

一眾弟子們驚恐的抬起頭,漆黑的夜幕之下,一道耀目白光宛如流星劃過,拖着長長的尾線落在了山頂,旋即消失不見。

「那就是獸王?」

「應該是吧。」

「肯定是,天武劍宗開啟了封山結界,他就這麼輕易的穿過去了!」

……

四季如春的天武劍宗漫天飄雪。

獸王荼白聲勢浩大的使用了神通踏雪尋蹤。

那些鵝毛大的雪片能夠感應方圓活物的氣息,荼白頃刻間便已知悉整座山基本空了,戰盟那些「大人物們」聚集在正殿外的空曠廣場上,等着他來。

荼白沒有感知到沙的氣息。

他也不着急,奪舍七絕之後,自然可以從他意識海里得到沙的消息。

伴着鵝毛大雪,荼白徐徐落在廣場上,他先前附身的那具軀體只有十三階,和他們動起手來三兩下就會損壞,所以他直接以神魂本體出現。

白髮隨罡風飄散,他的本相五官精緻,玉容仙姿,與漴頗為相像。

「讓諸位久等了。」

儘管眼底充斥着暴戾之氣,荼白說起話來倒是十分客氣,絲毫不損他一界王者應有的氣度。

在他對面,一行三十幾人呈弧形站開,手中各持着劍或法器。

七絕站在中間,卻也是最靠後的位置。如他一貫姿態,劍尖立在地面,雙手交疊著擱在劍柄上,表情冷漠淡然:「的確是久等了。」

荼白掃了他們幾眼:「那一龍一鳳去哪裏了?」

七絕淡淡道:「這裏是太真,他們來自四宿,我們對付你不需要外人相助。」

荼白冷笑:「可那個姓簡的姑娘,不是你們戰盟盟主嗎?人呢!」

「鬧着玩的你也信?」說話的是水鏡谷大長老宋修宜,十八階頂峰修為,將劍扛在肩頭,一副弔兒郎當的模樣。

荼白不搭理他,冷眼瞥過眾人,最後將陰冷的目光落在七絕身上:「我給你們留下生機,希望你們感恩圖報,歸順我族,往後和平共處,你們倒好,竟恩將仇報殺了我兒子。」

又是宋修宜說話:「呦呵,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你們獸族現在敢進星空嗎?若是敢,你也不會屁大點事就讓你兒子出馬。」

「放肆!」荼白怒極,揮袖間凝結出一道冰晶箭矢射向宋修宜。

冰晶箭矢破空帶來的巨大力量觸動了法陣。

太真一行「大人物」周圍,驀地現出一個黑褐色的光罩子,罩面上帶有深深淺淺的紋路,像極了烏龜殼子。

玄武陣雖然有點難看,威力卻不容小覷。

嗡……

冰晶箭矢擊中罩面,發出聲響,綿長悠遠的好似古剎禪鍾。

接着,箭矢融化成一灘水,順着罩面流淌下去。

荼白再凝四箭,依然如是。

他戾辣一笑:「我只一人,你們三十幾個人,便躲在龜殼子裏不敢出來了?」

「你是人嗎?」宋修宜哈哈大笑。

「不要一直激怒他。」七絕傳音給宋修宜,「以拖為主。」

「是。」宋修宜應了一聲,「不過盟主,咱們到底再拖什麼啊。」

不止宋修宜不懂,在場所有人都不懂。

真怕獸王的話,他們躲開便是了,如今聚在一處,卻躲在一個龜殼子裏。這龜殼子屬於防禦法陣,但以獸王的力量,打破這個殼子是遲早的事情。

是想先消耗獸王一波么?

他只是魂體狀態,消耗的快,恢復的慢,倒是說得通。

但這遠遠不如設下一個攻擊型法陣,消耗的更多。

在場無不是太真最最頂尖的人物,沒有一個傻子,心知七絕是在拖延時間。

只是他們想不通拖延時間是想幹什麼。

等誰來解圍?

太真最強的人基本都在這裏了。

荼白自然也看懂了他們在拖延時間,同樣在心中估揣原因,想來想去,無非是等援兵相助,很可能就是那一龍一鳳。

荼白不怕,卻決定速戰速決。

他看向七絕右手邊一直假裝自己不存在的姬無霜:「無雙劍皇?」

姬無霜心裏一個咯噔,若無其事的拱手:「在下天武劍宗姬無霜。」

荼白嗤笑道:「我雖不曾見過你,但通過易千愁你可收了我不少好處。現如今站在哪一邊,你想好了么?」

除了七絕之外,玄武陣中一片嘩然,紛紛看向姬無霜。

舊世界裏姬無霜投靠了荼白,七絕是知道的,但在新世界裏這一切還沒有發生。

荼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是想讓他們自亂陣腳。

若姬無霜識時務,還能多一個助力,省了他許多功夫。

姬無霜面色惶惶然,正不知怎樣下台時,七絕笑了一聲:「離間計啊?可惜你收買姬無霜這事,他早就與我、以及天山劍閣青陽子前輩說過了,是我們決定讓他將計就計的。」

姬無霜保持着鎮定,心中頗感意外。

一眾人看向七絕左手邊的青陽子。

青陽子壓根兒不知道此事,但他裝模作樣,微微頷首:「沒錯,確實如此。」

七絕偏頭斜了姬無霜一眼:台階給你了,站在哪一邊自己選擇。

姬無霜確實很為難,尚未做出選擇兩界戰爭就爆發了,簡小樓將天武劍宗作為戰盟總部,擺明了針對他,如今瞧著七絕的神色,他們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會反。

說不定,已經做好了對付自己的準備。

如今獸王窮途末路,趁著尚有回頭路可走,姬無霜立刻順着台階下來:「沒錯,我姬無霜無才無德,卻還稍懂得一些廉恥,為了子孫福祉,勢必與太真共進退。」

荼白眼底的陰霾越積越重,伸出手,在眾人面前慢慢攥起,攥的骨節咯吱作響,呵呵笑道:「如此不識時務,那便一起為我兒陪葬吧!」

他話音落下,人離地半丈,雙臂展開。在他兩手側,湧起兩個風暴眼,醞釀出雷霆之勢。

太真眾人紛紛在周身築起防護罩,之後,為防止玄武陣崩潰,除了七絕以外,其餘人齊齊併攏兩指,汩汩真氣從指尖逸出,化為流光鏈接罩子內壁,為玄武陣注入力量。

三十幾個頂尖高手的真氣,使得玄武陣光芒大熾。

荼白雙手的風暴眼蓄力完成,湧出兩道金光柱,如撞鐘使用的木捶,正面撞向玄武陣的光罩。

與此同時,荼白眉心處開裂,結出一個指甲蓋大的法印,飛向龜殼上空。

隨着荼白默念法咒,旋轉着的小法印越變越大,如天降神山,壓了下去。

太真眾人為玄武陣注入真氣的同時,抬頭看着那巨大的法印,露出驚訝的神色。

深淵獸王修習的竟是佛家功法?!

「嘭!」

當法印接觸龜殼頂部時,聽得一聲巨爆!

太真眾人合力支撐的最強防禦法陣,在獸王一擊之下,輕而易舉便被擊碎!

眾人遭自身力量反噬,被炸飛了出去,武器嘩啦啦掉了一地。其中還夾雜着幾聲駭人慘叫,竟是有幾個十八階釋放真氣的那隻手燃燒起來,頃刻間被燒成了灰飛。

只有一人反應迅速,砍斷了手臂才免於一死。

活着的人皆是滿臉震驚,包括太真最強者青陽子。

所有人都知道獸王法力高深,可誰也想像不到高深到這般境界!

這種力量,絕對不是人間該有的力量!

姬無霜震驚過後,懊悔的不行,他究竟是從哪裏判斷出來獸王窮途末路的?!

七絕先前因為沒有出手,此時依然安穩站着,目望滿地狼藉,如垃圾一般被扔了滿地的「太真強者」們,饒是有心理準備,他內心仍是有些波動的。

他無法想像,獸王此時還只是魂體狀態,倘若回歸本體,該是怎樣恐怖的存在?

憑夜遊與素和兩人聯手,怕是沒有幾分勝算。

荼白悠然落地,神態輕鬆,其實這一招,他使用了將近一半的神魂之力,沒有肉身支撐就是這點不好,力量用一點少一點,難以恢復。

但他不想與他們浪費時間。

「七絕,該你了。」

*

半山腰處,夜初心躲在晴朗設下的保護禁制里,神識一直窺探著山頂的局勢。

七絕從赤霄回來時,已將她母親的事情告訴了她,以及他們準備放手一搏誅殺獸王的計劃。

這是夜遊囑咐的。

他的意思夜初心明白,讓她纏着晴朗。

「你得出手了。」獸王的力量驚呆了夜初心,她驚慌失措的道,「太可怕了,這樣下去七絕必死無疑,我爹和義父也危險了……」

獸王的藏身之地,必定設有重重禁制。

他不停使用神魂之力,很難隔着兩個世界感知到禁制觸動,可若是平息下來,很有可能會提前感知,不等她父親和義父重創他的肉身,他便神魂歸位,父親和義父哪裏還有活路?

「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晴朗坐在地上,背靠着刀刀的大腿,對於獸王方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招,他倒沒那麼吃驚,「你該知道,我陰司那位主子暗中希望深淵可以攻佔你們星域,省的深淵時不時來騷擾我們,不然不會授意我去拔神劍。此時我若出手相助,折返陰司之後,我該如何交代?」

「我知道,正是出於你的前途考慮,我一直趕你走,希望你別再插手深淵與星域之間的戰爭。可現在局勢太過危險,我母親被封印了,爹和二娘危機重重……」夜初心垂頭看他,咬了咬唇,「晴朗,算我求你一次,好不好?」

「你這女人。」晴朗抬頭瞥她一眼,「用不着我的時候趕我走,用得着時立馬換一副面孔。」

「我也不想為難你,我也希望你前途無量,可與我親人的生死比起來,我沒心情考慮你。」

「你!」晴朗一聽這話,氣的跳起來,「夜初心,有你這麼求人的嗎?」

狼人刀刀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對手指。

夜初心冷冷一笑:「不求了,你愛幫不幫。我也是自取其辱,其實心裏最清楚不過,與您府君大人的前途比起來,我夜初心算什麼?」

晴朗氣的發笑:「你說你算什麼?我任務完成不回去領賞,一直猶豫不決的留在這裏是為了什麼?別忘了,薄情寡義的是你,選擇放棄我和我們那一雙兒女的是你!」

夜初心目色平靜的與他對視:「恩,從前無論對我,還是對孩子,你無可挑剔。可我們就像你養的寵物,終日裏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我那時時常在想,倘若被你那位主上知道你養了一個外界半妖,還生了兩個孩子,違背了陰司律例,下令命你殺了我們……」

「我不會。」

「你會。這就是我寧願捨棄兩個孩子,放棄你,選擇重啟輪迴救我爹娘的另一個原因。你這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不值得我為你生兒育女,不值得我為你做出任何的努力。」

「激將法啊。」晴朗微微一愣后,指着她笑起來,眼底卻沒有半分笑意。

「這算激將法?」夜初心勾了勾唇角,「總算夫妻一場,我不想與你撕破臉皮,不肯幫忙就走吧,我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你。」

夜初心的態度越來越惡劣,晴朗卻越來越冷靜,他沉默了一會兒,認真道:「我的確貪圖名利,不願為一些不相干的人自毀前程,因為今時今日我所擁有的一切,是我苦心經營了數十萬年才經營起來的。可我晴朗好歹是個男人,我也是有擔當的,妻子與兒女,猶如龍之逆鱗,是我不可觸碰的底線,誰碰誰死,誰都不行。」

「原來如此啊……」夜初心恍然大悟狀,「那行,你將保護禁制解開,我去死在獸王手裏,你再去替我報仇,可以嗎?」

「你可以停止你的激將法了。」晴朗正了正衣襟,優雅的將散亂的長發綰在頭頂,嘆口氣道,「你這女人啊,實在太過工於心計,將你與我那消失於輪迴、再也不會出現的兩個可憐孩兒牽扯上,是在往我心口裏捅刀子啊。好,我就吃一回激將法,讓你瞧瞧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我究竟夠不夠資格。」

說完,晴朗一躍而起,飛出保護禁制:「刀刀!」

「好的大人!」

刀刀大喝一聲,拔地而起,「我就知道您肯定說不過夫人的大人!您從來就沒贏過她一次啊大人!您可真怕老婆啊大人!」

晴朗與它在半空匯合,踩在它雙腿彎上,一巴掌拍在它後腦勺上:「閉上你的鳥嘴,你懂個屁!」

「對不起了晴朗。」

夜初心在心裏道歉,獲得新生之後,她除了坑他還是坑他,這一次,真有可能會毀了他苦心經營的前途。

雖然帶着歉意,可她原本就微彎的唇角,忍不住愉悅的上翹。

*

深淵,王都地宮。

素和對着那兩扇合攏的水晶門研究了很久,爾後身體升空,指尖凝結出一道紅光,點在朱雀浮雕的眼睛上。

他額頭佈滿了汗珠,施法並不吃力,只擔心自己的判斷是否有誤。

隨後他將身體大幅度右傾,又在一條長著翅膀的海魚的脊背上點了一下。

再左傾。

一共點了七下,待素和落地之後,七個點連成一線,勾勒出一個符咒。

三人凝視着水晶門,繃緊了神經。

轟隆隆……

水晶門上的浮雕左右扭動着,合攏的大門有開啟的跡象。

三人都舒了一口氣。

「看來我的記憶力還行。」素和撫著胸口。

「不知裏面還沒有其他陷阱。」等大門開啟之後,夜遊先提步走了進去。

虛空門內開闢出的空間,約有三間房大小,獸王的本體以蜷縮的姿態,像條狗一樣睡倒在一個靛青色的蒲團上。

周圍仍是一片空曠,並無任何擺設。

夜遊慢慢靠近,距離獸王本體之外一丈遠處停了下來:「說實話,梵天吼這種神獸的外形,真和神獸不沾邊。」

素和卻在看清獸王本體之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你小心着點說話吧,善謹佛祖那隻戰寵死後,精氣化出了不少小梵天吼,荼白不是第一隻,但肯定是最強的一隻,看他本體的形態,說是那隻戰寵的轉世都不為過。何況還沾染了孤劫刀的煞氣,進化的更強悍了。澄空古佛說的沒錯,我在舊世界可以殺死荼白,一是他沒有本體,二是我當時過於憤怒……」

夜遊道:「你的意思是說,即使你現在可以拿起佛燈恢復法力,也未必打得過本體狀態下的獸王?」

素和斟酌道:「不太確定,估摸著是有的打。」

沙在門外站着,沒有進入空間內部:「鳳凰,我有個疑問。」

素和沒有回頭:「問。」

沙皺眉:「你來自天外佛域,聽那臭婆娘說,你是真佛位階,那是什麼位階?」

素和答道:「若將佛族的位階也分為二十二階,那我差不多是十六階。先前為你們開啟婆娑眼的是我師兄,他是佛主位階,相當於人間十九階左右。」

沙疑惑道:「那君上豈不是很強?為何他無法飛升天界?」

「我問過澄空古佛,不只是荼白,你們深淵獸族都不可以。」

「為什麼?」

「將孤劫刀釘在深淵,中古時代的神佛們肯定預料的到深淵生活着的獸族會變異,或將強悍無匹,一旦有飛升者,孤劫刀的位置便暴露了。所以他們封印孤劫刀時,在深淵的氣層內注入了某種能量,斬斷了深淵所有生命體的仙根,沒有仙根,你們無法飛升……當然,古佛也是猜的,當年他還不夠資格參與此事。」

沙將拳頭一攥。

素和偏了偏頭,眼尾餘光掃過他:「知足吧,按照神族的行事作風,若不是我們慈悲為懷的善謹佛祖攔著,他們一定會將深淵內所有獸類斬殺。」

沙瞪着他:「呀!我們還得感謝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佛手下留情了?」

素和瞪回去:「又不是我乾的,你瞪我幹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我還真希望當年神族把你們的先祖們全給殺了!」

「都閉嘴,現在爭論是非對錯有什麼用?」夜遊心煩的不輕,「商量一下怎麼辦吧。」

「他本體周圍肯定還有結界。」素和想都不用想,「我們一旦攻過去,先會打在結界上。」

「君上肯定會在結界留有一抹魂息,結界波動,君上立刻就會回來。」沙抱着手臂,低頭沉思。

夜遊金瞳沉沉:「素和,我們得配合著,一個去破開結界,一個等結界破開的瞬間,立刻攻擊獸王。我們只有一次機會,所以這一擊必須使出全力,哪怕造成無法修復的自損。」

素和搖頭:「我去破結界,你來攻獸王。」

夜遊不同意:「不,我破結界,你攻獸王。」

素和給他一記白眼:「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的力量雖被封印在長明燈內,可我好歹也是佛族。先前還以為你可能是孤劫的轉世,現在證明了不是,你區區一條人間龍族,在我堂堂真佛面前逞哪門子的英雄?」

夜遊微微張嘴,啞口無言。

素和不是在貶低他,兩人心知肚明,破結界比重創獸王本體更難。

「決定了就好。」沙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我先躲起來了。」

「你真不打算出手?」夜遊轉頭問。

靜默了一瞬,沙嘆氣:「看情況吧,你倆別太指望我,我說過,他待我不薄……」

*

天武劍宗。

荼白雙手結出一個新的法印,在他意念的操控下,朝着七絕的靈台攻去。

他要奪舍七絕,自然不能損傷七絕的肉身。

七絕提起手中劍,閉上眼睛,彷彿引動了天地之息,周身滌盪著澎湃劍氣,凝結成防禦劍罩。

他仍然採取只守不攻的策略,將自己保護的滴水不漏。

就有一個死了師弟的太真修者罵道:「你可真是個沒種的窩囊廢!」

七絕絲毫不予理會。

荼白忽然發現,七絕似乎知道了自己想要奪舍他的意圖,是從沙嘴裏問出來的么?

以他對沙的了解,應該不是。

嘭的一聲!

法印不曾打在七絕的劍罩上,在中途被晴朗丟出一個五行護盾給攔住了。

因為刀刀身懷幽冥獸的血統,一靠近獸王腿就抖個不停,晴朗只能留它在山頭待着,獨自瀟灑的落在廣場上。

長袖一甩,長身玉立,他氣定神閑的向獸王行了個禮。

荼白壓下怒意,眼睛一眯:「哦?天域陰司之人?」

晴朗施施然道:「晚輩乃陰司四品鬼仙,晴朗。」

「先前為我們拔出神劍的那位?」

「正是晚輩。」

荼白凌厲的看向他:「拔了一半又給扔回去,現如今還出來阻攔本王,莫不是你主子的意思?」

晴朗笑着搖頭:「幫你們拔劍,是主上的意思,我晴朗無愧於主上。然而除了臣子之外,晚輩還有一個身份,是星域戰盟盟主簡小樓的女婿。」

荼白微微一愣,眼底透出殺氣:「故而你此番插手,不是以陰司的身份?」

「不錯。」晴朗拱手,「晚輩是以個人名義。」

「那本王便不留情了。」

荼白說完這句話,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向晴朗下手。

晴朗也是如此認為的,五行盾護體,準備繼續拖延。

然而荼白並未再次出招,他長嘯一聲。

這一聲中氣十足,晴朗卻沒有感覺到任何威力。

但山峰上的刀刀突然跟着狂叫起來,失控了一般,揮舞著雙刀跳入廣場!

「刀刀!」晴朗立刻去攔,廣場上到處是傷兵,它這一出手簡直是砍瓜切菜!

眾人注意力都被刀刀吸引時,沒有人注意到七絕在他那一吼之下,雖未像刀刀似的發狂,卻也站立不穩,猛地吐出一口血。

便是這麼一瞬間,劍罩出現破綻,獸王乘虛而入,侵入了七絕的意識海。

「反抗有什麼用?」

荼白壓制他的意識,妄圖奪取他的肉身。

倏地,他的神魂打了個寒顫。

怎麼回事?!

又是一記寒顫!

荼白稍稍感知,震驚失色:「難怪你們不斷拖延時間,原來是打我本體的主意!」

他哪裏還顧得上奪舍,抽魂離開,回歸本體!

……

荼白回到肉身,險些痛昏過去。

他已經無法化成人形,低頭一瞧,不僅胸口破了個血洞,他的獸皮都被扒了一半。

「你們……」

他口中的你們,自然是指夜遊與素和。

荼白身受重傷,他二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倒在地上,渾身都是血,相互攙扶著才能站起身來。

素和眉目再現張揚,手持着火焰刀指向他:「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還是以我凡人之軀!」

荼白不知他說什麼,他運功療傷,胸口的血洞卻越堵開裂的越大。

他知道自己本體受傷,但他想不到竟被傷到這種地步,凡人做不到,肯定做不到……

此一刻,他反而可以靜下心來:「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夜遊從靈台抽出以意識化成的軟鞭:「就這麼進來的,這扒皮之仇,我今日也算是報了。」

他倆也沒想到,自己竟可以兇殘到這種地步。

尤其是夜遊,他斬向獸王本體時,發現遠遠比他想像中的簡單。獸王的身體里同時擁有兩種氣息,梵天吼的佛法之力,還有孤劫刀的凶煞之氣。

這兩種氣息,似乎都對夜遊造不成太大的影響。

夜遊頭一次懷疑,自己或許和孤劫真有什麼關聯。

「沙!」荼白驟然發出一聲怒喝,「我知道是你!出來!」

隔了許久,沙還是走了出來,抱拳垂首:「君上!」

荼白悲痛的幾欲流淚:「我實在想不到你竟會背叛我,為何我每一次都是敗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中……」

沙跪下,哽咽道:「對不起,君上,我敬重您,但我更認同漴太子的理念。」

「漴?」荼白血流不止,「你見過漴?」

「兩百萬年前,村子裏,那個懂得隱身術的同族……」

荼白目露茫然,驚訝過後,他苦笑道:「我想,我知道為什麼了。孩子,你恨我操控了你們龍族,怪我剝奪了你們的思想。我不想和你解釋什麼,當你有一日坐在我的位置上,自然就會明白的。」

沙垂頭不語。

「還能打么?」夜遊看向素和。

「沒問題。」素和攥緊了火焰刀。

荼白無視兩人,只看着沙:「為何要躲著,想做深淵的主人,就親手打敗我。」

沙閉上眼:「君上,我並不是想□□……」

荼白喝道:「但你確實如此做了,不管你有什麼理由!我已重傷至此,你依然不敢與我一戰,憑什麼為王?」

「您不要逼我,我只是……您待我有恩……我其實……」

「沙!我今日若難逃一死,想到深淵族民落在你這樣一個窩囊廢手裏,我死也不瞑目!」

「好!」沙倏然起身,祭出自己的三棱刃,咬牙,「君上,我將竭盡全力與你一戰!」

夜遊與素和對視一眼。

沙橫著三棱刃指着他們:「你們離開吧,此乃我們深淵之爭!」

素和傳音:「渣龍?」

夜遊打了個趔趄,轉身離去:「那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但是……」

「他活不成了,我下的手,我知道。」

……

夜遊不等結果,匆匆就往裂隙趕。

素和拉住他:「我們得等著沙帶我們過去,這裏的壓力……」

夜遊垂了垂睫毛:「我想我可以。」

素和皺起眉:「憑你不怕煞氣,可以傷到獸王?」

「我一定與孤劫有關聯。」

夜遊甩了甩衣袖:「敢不敢進來?」

素和立刻化形:「我有什麼不敢的,大不了一起死。」

夜遊想要扯動嘴角笑一笑,卻牽動內傷吐了口血。

儘管如此,仍是平安穿梭裂隙。

——「怎麼樣了?」阿賢迫不及待。

夜遊道:「你說吧。」

——「獸王……」

「說!」

——「哦,事情是這樣的,兩百多萬年前,小樓將沙送走之後,手持神劍,以『穀雨』之名收服了群仙會。漴太子的計劃也很順利,獸王附身於他,借他的手開始了血腥的屠殺。後來小樓率群仙會從天霜南部攻入北部,約獸王一戰。漴太子毒發,獸王魂魄受損,不得已從裂隙撤回。當着群仙會的面,小樓假意誅殺漴太子,完成了這段歷史。接着,她就準備自我封印去鎮守裂隙,豈料她前腳才和漴太子告別,一轉臉就被孤劫君給打暈了……」

*

兩百多萬年前,天山。

山洞裏躺着的簡小樓猛然從夢中驚醒,睜開雙眼,目光茫然。

「師父,您醒了。」春桃守在一邊小憩,聽見動靜旋即醒來。

「怎麼回事?」簡小樓坐起來,她記得她正準備進入劍內空間,天靈忽然一震,她便失去了意識,「我的劍呢?」

不在身邊,也不在意識海里。

山洞裏傳來嬰兒的哭聲,簡小樓這才發現自己腳邊躺着一個半歲大的奶娃娃。

這是春桃的女兒,和彎彎一樣是只小半妖,皮膚晶瑩剔透,頭髮、睫毛、以及渾身汗毛全是白色,看上去其實是有些可怕的。

雖然直到現在,春桃也不搭理漴,更不讓靠近女兒,但她肯將女兒生下來,也不排斥見到漴,簡小樓知道她遲早是會原諒漴的。

只是需要一些時間接受罷了。

春桃將女兒抱起來哄了哄,錯開視線不敢去看簡小樓:「師父,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最難的才剛剛開始。」簡小樓有些無語,穿鞋下床,「傻徒弟,快點把劍給我,別鬧了。」

「真的結束了,小月痕劍已經鎮守在葬劍池底,兩界大門關閉了。」

簡小樓是不信的,但她慢慢頓住穿鞋的動作,驚恐發現自己此時竟是神魂狀態:「我的肉身呢?!」

春桃低聲道:「聽穀雨說,是那位孤劫前輩……」

簡小樓愣了愣,呼吸一滯:「打暈我的是孤劫?」

春桃點頭:「應該是吧。」

簡小樓靜了一瞬,沉着臉便離開了山洞,迎著暴風雪飛去天山峰頂。

如她所料,孤劫正躺在葬劍池旁的巨石上睡覺。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葬劍池剛剛挖好,還只是一個魚塘般的大水池子,裏頭一柄劍也沒有。

簡小樓落地之後走上前去:「前輩!」

孤劫睜開一雙淺金色的眼眸,一個翻身側躺着,單手支著頭,抿嘴兒笑道:「醒啦。」

簡小樓朝葬劍池走,眼睛一直盯着他,一言不發。

她準備跳進水裏,去看一看小月痕劍時,孤劫道:「先別下去,水下的氣壓依然很強。」

簡小樓停住腳步,仰著頭道:「您是如何辦到的?」

「你意識海里,不是有隻小梵天吼的意識與你共生么?」孤劫低頭看着她,面具下的臉異常溫和,「我贈了她一顆佛蓮子,令她生出魂魄,暫時借用你的法寶肉身,代替你去完成歷史。稍後,我將你送回兩百萬年以後去,她再將肉身還給你。你轉告素和,讓他回大乘寺去,從蓮湖裏摘朵佛心蓮,為阿賢做個新肉身就行了。」

「您……」簡小樓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她的存在,不是一直令你們很頭疼么,現在可謂是兩全其美。」孤劫慢慢坐起身,一副沒骨頭的懶散樣子,笑道,「呵呵呵呵,怎麼樣,我的確是個充滿的智慧的美男子吧?」

「善謹佛祖說那些佛心蓮只能生出二十五顆佛蓮子,剛好是一具金身,一顆都不能少。您如今手裏只有二十二顆……」

「莫聽那和尚危言聳聽,缺個兩三顆沒事的。」孤劫擺擺手,無所謂地道,「我好歹也是天界現存最古老的凶煞,還是有些本事的。」

簡小樓擰著眉:「真的?」

孤劫眨了下眼睛:「當然了,你很清楚轉世對我的意義,我豈會拿着自己開玩笑呢?」

簡小樓稍稍寬了心,卻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一時又想不起來:「那前輩怎麼送我回去?」

孤劫朝着葬劍池努了努嘴:「不瞞你說,雖然我的智慧是無敵的,畢竟年紀大了,封印個裂隙耗費了不少精力,需要休養一陣子。待我恢復的差不多了,去一趟星域西北。」

「去西北做什麼?」

「我是怎麼回到這裏的?」

「焚燈回來種分身,葉隱在他佛燈里,您在葉隱的靈台里……」

簡小樓說完之後,一下子明白了。

焚燈手裏的婆娑眼落在了葉隱手裏,葉隱此時已經死了,屍身葬在天行所在的涅槃寺附近,婆娑眼是陪葬品。

孤劫可以去把婆娑眼挖出來,送她回去之後,再回來重新埋了,不會影響往後的歷史。

「前輩懂得如何開啟婆娑眼?」

「當然,婆娑眼的創造我也有份的,除了善謹和尚,沒人比我更清楚。」

果然神魔手眼通天,無所不能。

簡小樓眼前豁然開朗。

不!

她身形一滯,驀地睜大雙眼:「前輩您騙我!」

不等孤劫反應,「以您這樣的智慧,早在我決定自我封印那日,您就應該想到了以阿賢來取代我。可您不曾提起,還選擇離開,絕對不是因為捨不得一顆佛蓮子。我險些忘記了,我選擇自我封印,不單單是為了完成劍里封印着一個人的歷史,小月痕劍是需要吸食魂魄才可以成長的,不然無法鎮守裂隙兩百萬年,而我的特殊之處在於神魂而非肉身,阿賢她沒有這樣的能力。為了安我的良心,您不可能真去屠殺正道劍宗,就算殺了,也只能頂一時,頂不了兩百萬年。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您是不是……是不是將您手裏的佛蓮子……」

情緒太過激動,兩片薄唇顫抖到麻木,簡小樓說着說着,舌頭僵硬,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看到孤劫慢慢收起嘴角的笑容,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腦子裏「嗡」的一聲,她一瞬紅了眼眶。

她不清楚孤劫拿出了多少佛蓮子,卻明白剩下的佛蓮子肯定不夠他入輪迴了:「前輩,您在幹什麼啊,轉世成夜遊,難道不是您畢生所求嗎……」

孤劫微微坐直了些,苦笑道:「可你不是不希望我轉世成夜遊么?」

簡小樓哽咽道:「我早就與您解釋過了,那些全是氣話啊前輩!再說,轉世成夜遊,不是為了滿足您自己的**嗎,您又不喜歡我,管我說什麼啊!」

「我的確可以不在意你說什麼,但我不得不在意你的性命,封印劍中兩百萬年,以魂養劍,你活不下去的。」孤劫垂目靜靜看着她,「丫頭,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命運在最後給我出了這樣一道難題。我渴望轉世是希望擺脫孤獨,有人陪伴,你若死了,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將毫無意義。」

「但您如今放棄轉世,便不是夜遊,那我與您毫無關係啊。」

「對啊,所以是個難題啊。」孤劫仰頭望天,淺淡金瞳流露出一抹哀意,「我想了很久,掙扎了很久,不知該如何取捨。我想,你說的對,所有的悲劇都是因我而起。怪我當年不該誤入小鏡主的輪迴鏡,不該從司命盤中捕捉到夜遊的人生,不該生出希望、耗盡心力的去走這條輪迴路。一切都是我的錯,凶煞孤星,天生註定,逆天而行,這就是報應……」

簡小樓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裏湧出:「不,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情緒失控亂說話,還想當什麼英雄,我就是個一事無成卻只會闖禍的害人精……」

「不要這樣說自己,你已經是個很了不起的姑娘了,攤上這樣的命運,換個人指不定早已崩潰。」孤劫從石頭上落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你聽着,我們誰都不是英雄,今時今日所有的付出,無非是在彌補我們自己犯下的過錯。命運從未苛待過任何人,是我們各式各樣的私心,導致了我們在輪迴里不斷兜圈子,也就是說,我們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任何人,那麼,便讓這個輪迴,終結在我的手中吧。」

簡小樓低着頭抽噎。

孤劫微笑着安慰:「我羨慕夜遊短短人生活的那般波瀾壯闊,其實仔細想想,他的愛恨情仇,皆是源於我的創造。我並不是一個旁觀者,我也參與了。我的生命不再是空白,為之努力過,足夠了,畢竟這世間並不是所有努力,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希冀與遺憾並存,才是真正有滋味兒的人生,太過執著,反而傷人傷己啊……」

簡小樓搖頭:「我聽不懂,執著怎麼了,私心怎麼了,自作孽又怎麼了?我們都不過是想要追求更美好的人生而已,沒有錯啊!」

孤劫兩手一攤,無奈的看着她:「我也是奇怪,我一個上古魔神,和你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講什麼大道理。總而言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你給我老老實實一邊兒坐着去,容我休息一日,就去將婆娑眼取回來送你回家,有情緒找夜遊去鬧,我並不是你什麼人,你和我耍什麼脾氣呢?」

說完,他嫌煩似的丟下簡小樓回到石頭上,閉目打坐,還喃喃說了一句,「女人可真麻煩。」

簡小樓看了他幾眼,想說話,見他在周身設下了隔音結界,只能去葬劍池邊坐着了。

低頭看着池水裏自己的倒影,簡小樓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的面目可憎,恨不得拔出劍來狠狠捅過去!

她從渾天儀看着孤劫一路走來,忍盡常人之不能忍,最後卻只能落得一個這樣凄涼的下場么?

她先前可以央求着孤劫出手相助,毫無心理負擔,是將他當成夜遊的前世,認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

現在他和夜遊沒關係了,他只是一個即將走向生命盡頭的陌生人,一個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簡小樓雙手抱頭,自責與內疚,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

時間一點一滴流淌過去,天色漸漸陷入昏暗,簡小樓快要被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給埋了。

她一直沒有蓄力禦寒,凍得直哆嗦。

她是彎腰坐着的,左手環著腹部,右臂搭在頭上。因在外露著,右臂被凍成了冰塊,硬的怕是拿劍都砍不動。

簡小樓抖了好半天的胳膊,才慢慢恢復了知覺。

倏然,她腦海里有一個念頭飛速閃過。

她瞳孔緊縮,伸直了自己的右臂,看了一遍又一遍。

抬起頭,又向孤劫看去。

她好像忘記了些什麼,又似乎,想起了什麼。

……

第二日清晨,孤劫收回真氣一睜開眼,就瞧見簡小樓站在石頭下,仰著頭,舉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不知為何,他的眼皮兒跳了一下。

簡小樓與之前判若兩人,笑眯眯的看着他:「您恢復的怎麼樣啦?」

孤劫狐疑的看着她,一夜之間變化如此巨大,莫不是被凍傻了吧?

他點頭:「差不多了,我這就去。」

「哎!先別。」簡小樓跳上石頭,蹲在他身邊,伸手捏了捏他的右手臂,「前輩,您這條手臂,有什麼特殊性嗎?」

「什麼意思?」孤劫頭一次摸不著頭腦,「你想問什麼?」

「我就是想起來一件事情,小鏡主說過,唯有我們輪迴道的人才能從司命盤中捕捉命數,前輩為何可以?」

「不太清楚,大概是緣分吧。」

「緣分的背後,必有因果。」簡小樓說道,「我們都忘記了一個人,您想轉世成夜遊,但夜遊在成為夜遊之前,還曾經歷了一世。」

「毒蛇葉琅。」孤劫自然清楚。

簡小樓戳戳他的右手臂:「前輩,葉琅有輪迴手您是知道的吧。」

孤劫再點頭:「知道,正是因為他有輪迴手,可以捕捉星域的輪迴軌跡,天行找他捕捉素和,才被葉隱給逮著了,逼着他自盡,將他轉世成為夜遊。」

簡小樓道:「葉琅一條蛇精,為何擁有輪迴手,為何可以捕捉我星域的輪迴軌跡,葉隱身在輪迴池,又為何獨獨可以與葉琅取得聯繫?」

孤劫垂了垂眼眸:「這我就不清楚了。」

「我們誰都不清楚,此事是個謎。就像您為何能夠從司命盤內捕捉夜遊的命數一樣,也是個謎。」簡小樓已經想了一整夜,此刻條理分明的道,「我女兒同樣擁有輪迴手,一開始,我以為她是繼承了夜遊體內的輪迴之力,現在才知道,是繼承了我。我是誰?我是星域輪迴道生出的意識。但我女兒的輪迴手與葉琅的輪迴手,是有區別的。」

「區別?」

「遙想當年在法寶世界,我無意中進入阿賢的眼珠子裏。那顆眼珠子,曾跟着天行走南闖北,記載了他的生平。我在眼珠里觀看天行生平時,曾見過葉琅。那時候,天行將眼珠子放在一位大寶師處,恰好葉琅也前來拜訪那位大寶師,希望大寶師幫他鑄造一柄利器,將他的手臂給砍了。他還當場示範,拿着寶劍砍向自己的右手臂,結果寶劍崩碎,他的手臂完好無損。他說,他這條右手臂自小就堅不可摧,而且右手非常奇怪,觸摸物體或生命體時,意識海總是會出現幻象,像是此物此人的前世今生。所以,當他拿起那顆眼珠子時,隔着茫茫時空,竟然看到了未來才會進入眼珠子裏的我。葉琅莫名興奮,將珠子給搶走了。也是由此,他和天行結了梁子,非得要搶那顆珠子,或者說搶奪珠子裏的我,才受了葉隱要挾,追着天行轉世去了,最終成為夜遊。」

孤劫微微皺眉,他只在司命盤裏捕捉到了夜遊的命數,關於葉琅捕捉到的很少,關於葉琅,更多是來自於夜遊也觀看過那顆眼珠子裏的記載。

葉琅那條輪迴手堅不可摧,這一點他是不知道的。

簡小樓繼續道:「我女兒也可以捕捉輪迴,但她的手臂是血肉之軀,會傷會損,和葉琅完全不同。葉琅那條手臂,在我看來更像是一個法寶。」

孤劫稍作沉思,目色幽深的看向簡小樓:「你的意思是……」

簡小樓默默施展子午合體術,頂着煞氣,突然朝他肉身里撞去。

孤劫目光一凝,下意識想要抵抗,怕傷到她,反撤除護體真氣,由着她附身自己:「你做什麼?我這煞氣你沾不得,快出來!」

簡小樓不出來。

孤劫自抽神魂入體,抓雞崽子一樣將她抓出來。

簡小樓落地時一個趔趄,哈哈大笑:「我就說,這個辦法一定可行!」

孤劫冷著臉:「荒唐!」

他已經明白簡小樓想幹什麼了。

「前輩啊,我知道葉琅的輪迴手哪裏來的了!」簡小樓興緻高昂,「元始神魔創立輪迴,怕擾亂人間秩序,不許神魔入輪迴。因為佛道是後天形成的,佛可以入輪迴涅槃。前輩您需要二十五顆佛蓮子為您鑄金身,是想騙過輪迴道,以免輪迴時被輪迴系統清除,其實除了金身之外,擁有輪迴力量的我也可以保護您啊。讓我陪着您轉世,以合體術附身於您,便可以將我神魂內的輪迴之力過渡給您。在輪迴時,輪迴池會將您當成自己人,哪裏還需要什麼佛蓮子?」

孤劫氣的指尖微顫:「我放棄轉世的機會,改變你死於神劍內的命運,轉眼間,你就琢磨好了另外一種死法?」

簡小樓收起興奮,仰起頭,一板一眼地道:「我在您體內只是一個寄生體,不會死的。或者說,前輩您想辦法別讓我死啊。您剩下的還有一些佛蓮子吧,將您的右手結成一個法寶,我躲在您的右手裏,等於給我一個金身。您帶着我轉世成葉琅,堅不可摧的輪迴手便不再是個謎。即使葉琅死去,佛蓮子凝結的手臂法寶也不會腐化。您在手臂上以您的氣息設下禁制,只有您的轉世,也就是夜遊可以將我放出來,如此,我就可以在兩百萬年後醒來了……」

「簡直是異想天開。」孤劫不敢相信,她竟有這樣大膽的想法。

「哪裏是異想天開了?」簡小樓不服,「因為輪迴是一個圓,葉琅擁有了我的輪迴力量,力量在輪迴中流轉,前輩您當年可以在司命盤裏捕捉命數,也不再是個謎了啊!」

「我承認你說的有理有據,但你知道實施起來難度有多大么?」孤劫嘆了口氣,「輪迴時我意識不清,以佛蓮子將你封印在我魂魄的右手心裏,帶着你轉世,我自問沒有信心……」

「您一定可以的。」簡小樓握了握拳頭,「您不是說過嗎,天界人間,您孤劫君無所不能。您是第一個敢入輪迴的神魔,還是一個凶煞……」

「好,即使我可以辦到,將你封印在輪迴手裏兩百萬年,和你在神劍里有區別么,折騰了一圈,意義何在?」

「區別大著呢,我在神劍里是做爐鼎,活下去的希望渺茫。我在您的右手裏,您會將我保護的很好,兩百萬年,不過是彈指一揮,大夢一場……」

孤劫心有觸動,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簡小樓苦澀笑道:「前輩啊,與您的年紀相比,我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但我從懵懵懂懂修行至今,最大的長進,就是不再將別人待我的好,當成是理所當然。人活着,債要討,恩要還,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您曾說過您生於世間,唯不懂一個『情』字,來生願向我討教,我現在就可以告訴您,愛一個人,是無論為他做什麼,都不會覺得不值得。相愛,是無論對方為自己做了什麼,都不會覺得虧欠了他。我與夜遊就是如此,他為我分魂,為我吃盡苦頭,我依然認為我們兩不相欠。您用您的『畢生所求』,換來我們所有人的圓滿,我兩世都欠了您的債,您要我怎麼還?您必須給我轉世成夜遊,必須成為我的丈夫,必須與我兩不相欠,明白了么?」

孤劫默默聽在耳朵里,沉寂多年的心湖漸漸掀起波瀾。

簡小樓繼續勸著:「您從前贈給葉隱一顆佛蓮子,才有了我,您說善有善報,使您轉世后得了一個妻子,往後要日行一善,多積福報。可您若是無法得償夙願,善有善報這句話,還如何讓人相信……」

「你無須再多言。」孤劫站起身,居高臨下凝視她,「我且問你,我會盡我所能保護好你,你是否想清楚了?」

「恩!」簡小樓鄭重點頭,「前輩若想耍詐,強行送我回去,我將立刻自刎。」

「既然如此,那便讓我們賭一次吧。」

「好!」

……

簡小樓通過子午合體術附身孤劫,孤劫帶着她進入星域輪迴道。

孤劫背對着輪迴池站立,伸出手,摘掉臉上的面具:「你感覺如何?」

簡小樓被煞氣衝撞的極為痛苦,卻灑脫笑道:「等您轉世就沒事了,輪迴池會洗掉您的煞氣,轉世成葉琅還會殘留一些,再轉世成夜遊之後,一丁點煞氣都不剩下了。」

孤劫抿了抿嘴:「說的就像我一定可以……」

簡小樓打斷他:「您一定可以。」

孤劫笑彎了唇角:「恩,我一定可以,我可是天界人間無所不能從頭到腳都充滿了智慧的老美男子。」

簡小樓哈哈笑:「對嘛,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孤劫前輩!」

孤劫也哈哈哈隨她笑了幾聲,最後一次提醒:「丫頭,我成為葉琅之後,活着時,你在我右手裏是有意識的,等到葉琅死後,輪迴手會自動脫離肉身,完全閉合成一個密封的法寶,你將陷入沉睡,佛蓮子會保證你在沉睡期間神魂不滅。我已將一縷本命精氣注入,唯有我……唯有夜遊可以開啟。」

「我知道了。」

「那……開始了。」

孤劫張開雙臂,向後微微一仰,跌躺在輪迴池水裏。

冰冷徹骨的池水逐漸將他吞沒,他在池水中不斷下沉。

這漫長的一世,彷彿凝結成一張張定格圖片,在他腦海里走馬燈般閃過。

孤劫失去意識、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體驗到了此生從未有過的心安。

他覺著,無論自己是否成功轉世,都已經無所謂了。

那個曾在他蓮湖前哭鼻子的小焚燈。

這個藏在他右手心裏的黃毛丫頭。

以及他所飽受煎熬、掙扎度過的每個日夜。

他終於不再羨慕夜遊。

他孤劫的人生,自從決定踏上輪迴之路以後,也是一樣的精彩紛呈。

有些努力的確未必成功,卻也不一定會留下遺憾,來世虛無縹緲,不若今生觸手可及。

*

阿賢講完了以後,小心翼翼看着已經石化了的夜遊與素和。

素和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所以渣龍真的是孤劫的轉世?」

阿賢點頭:「他必須是,不然小樓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素和推了一把仍在發愣的夜遊:「葉琅的輪迴手去哪裏了?葉琅是在哪裏死的?」

夜遊恍然回神:「我怎麼會知道,我不是你,想不起前世。」

素和頭疼:「我還是天行的時候,為了拿回眼珠子,倒是去過葉琅的洞府,但是太久了,忘記在哪裏,讓我想想……」

「你慢慢想……」

夜遊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臟絞痛難忍。

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罵她簡小樓自私,又不顧他的感受去逞英雄?

謝她簡小樓仗義,成全他夜遊這兩世輪迴?

他不清楚,也不想再去思考孰是孰非,這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且由着它去吧。

現在,他只想將她找回來。

「我有辦法。」夜遊冷靜下來之後,祭出「透」便飛走了。

「你幹嘛去?」

「還記得當年將彎彎封印時,你我喝酒,海牙子命侍女送來六壇他釀製的醉夢。正是喝了醉夢,我陷入最深層次的意識內,朦朦朧朧聽見葉琅與葉隱的對話,猜出我可能是葉琅轉世。」

「你要回西宿海?」

「是。」

「海牙子死去那麼多年了,秋水潭不知還有沒有人。」

「有沒有人無所謂,有酒就行了,我知道他的藏酒之地。」

……

時隔十萬年,夜遊重歸西宿海。

他潛入玄心界,化龍沉入秋水潭,海牙子的水晶宮早已荒蕪,但一切陳設未變。

沒人知道海牙子的生死,沒人敢輕易闖入他的故居。

夜遊從酒窖里裝了二十壇醉夢回到天海洞。

這裏,承載了他年少時最簡單幸福的記憶。

他一壇接一壇的喝酒,將自己灌的酩酊大醉,從案台後倒在地上也不自知。

頭痛欲裂,胸悶窒息,漸漸進入意識的最深層……

*

「嘭!」

又一柄斧頭崩碎,葉琅將斧柄扔去角落,「什麼盤古斧?虧得我搶了那麼些日子,不堪一擊。」

角落裏,早已堆滿了各種兵刃的殘骸,足有一座小山高。

葉琅看着自己的右手嘖了嘖嘴,這一斧頭下去,連一絲裂紋都沒有,真的是手嗎?

他帶上特質的金屬手套,翹腳躺在自己的蛇洞裏,哼起了小曲。

在他手心裏,被一斧頭劈的有些暈頭轉向的簡小樓氣的跳腳,這條臭蛇,有條法寶手臂難道不好嗎,天天想着砍斷,是不是有病?

葉琅如今十七階,這麼些年,簡小樓記不清自己被劈過多少回了。

孤劫成功轉世成葉琅,從蛋殼裏鑽出來時,便不曾見着父母的蹤影。

他幼年時,似乎還有一丁點的記憶,旁人問他名字,想了想,他說自己叫葉琅。

但他對前世的記憶,也僅限於此了。

反倒是簡小樓,輪迴池裏走過一遭,吸取了更多輪迴之力,對於力量的運用愈加得心應手。

拜她所賜,葉琅的右手成為輪迴手,給他的蛇生帶來了許多困擾。

他也不遑多讓,整天到處尋找兵刃想把手臂給砍了。雖然人間兵刃傷不到佛蓮子鑄成的金身手臂,可時不時的地震,仍是令簡小樓飽受摧殘。

終於明白孤劫為何說葉琅不死,她無法安穩沉睡了。

「說你不好吧,其實你也挺好。」葉琅突又摘了手套,盯着自己的右手,翻來覆去的看,「若不是你,我怕是感受不到心肝寶貝的存在。」

「不客氣。」簡小樓悶悶的說。

葉琅是聽不見的,他並不知自己手心裏住着一個靈魂。

而他口中的心肝寶貝,指的是眼珠里的來自未來的「簡小樓」。

當然,對於手心裏這個簡小樓來說,那是過去的自己。

「你會不會覺得我瘋了?」葉琅和自己的右手說話,「我真的從眼珠里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可能來自過去,也可能來自未來,總之與我都接觸到了那顆珠子,彼此建立了某種聯繫……恩,她不像是陌生人,似乎和我頗有淵源,我感知到她那一刻,心中十分歡喜,這種感覺從未有過……」

他彎著眉眼,臉頰甜膩膩的能滴出蜜來。

傻傻樂了一會兒,目色陡然一厲,「可惜那個臭和尚騙我!說好了幫他捕捉素和的輪迴軌跡,他便將珠子送我,卻出爾反爾!」

簡小樓吐了吐舌頭,這事兒天行和朝歌的確太過分了。

葉琅幫了忙之後,天行去轉世,吩咐朝歌將珠子搶回來,朝歌還把葉琅狠狠揍了一頓。

葉琅白忙活了一場不說,還在捕捉輪迴道時被葉隱盯上,連命都送了。

不過每每想到這裏,簡小樓心裏美滋滋的,只盼著葉隱趕緊找上門,她就可以沉睡,一覺醒來,她便可以回家了。

她正想着,卻見葉琅翻身而起,警覺道:「誰?」

簡小樓一愣。

「誰在和我說話?」

簡小樓凝神,莫非葉隱已經找來了?

「你是誰?為何在我意識里?」

「吾乃輪迴之子。」

「輪迴之子?那你知道我是誰?」

「葉琅,竹青王蛇,星域世界最毒的蛇種。」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身份,你可知是什麼?」

「恩?」

「我是輪迴之父,孫子,叫爺爺。」

……

「咳,我真的是輪迴之子,負責看守輪迴池,維持輪迴秩序……」

……

「你的輪迴手乃逆天之物,不屬於你,不該存在。」

……

「你逃不掉的,我無法對其他生靈做什麼,但你是個例外,你可以感知到我,我自然也可以感知到你,雖然不知是何緣故。」

「照你這麼說,我一旦被你盯上,非死不可。」

「是的,你的能力是個錯誤……」

「明明是你的錯誤,為何要用我的命來改正?」

「所以我很抱歉,願意許你一個美好的下一世。」

「非得死的話,我不要什麼權勢地位,之前我以輪迴手窺探的那隻火鳳,你將我轉世到他身邊去。你推測一下,他被誰虐的最慘,死於誰之手,就讓我轉世成誰……」

……

「葉琅,我推測過了,那火鳳素和最大的仇人,是一條叫做夜遊的龍族。」

「行,就是夜遊了!」

……

簡小樓知道葉琅是個瘋子。

與葉隱談妥之後,按照葉隱所說的時間地點,他跑了過去,二話不說自盡而死。

葉琅身死的那一刻,右臂如孤劫所說的自動脫落,閉合成一顆金色圓球,滲透入腳下堅硬的岩石層中,如化石一般。

簡小樓所處的空間陡然變得狹小,她只能蜷縮起身體。

慢慢的,空間內失去了氣息流轉,她知道自己即將陷入沉睡。

而孤劫則第二次踏上自己的輪迴路,這一次,他終於可以成為他「畢生所求」的夜遊。

年少的夜遊將通過六星骨片,與若干年後路過埋骨之地的「簡小樓」取得聯繫。

輪迴究竟有多苦,真的是只有走過一遍又一遍,永遠也走不出去的人才知道。

可那又如何呢?

多數人窮其一生,只求一個逆天改命。卻不知逆天易,順天難。就比如自己,明知前路是一個個痛苦的輪迴,卻還要維護著歷史的走向,竭盡全力去創造歷史。

說到底,是因為歷史里有着自己深深眷戀的人。

即使痛苦,也不願放棄。

即使重來一次,依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誰想逆天誰去逆,我願從。

誰想改命誰去改,我願從。

簡小樓微微牽動唇角,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枕着自己的手臂,將意識逐漸放空。

夜遊,去完成你的輪迴吧,我在這裏等着你來接我回家,我等着你……

*

天海洞內,醉了數月的夜遊恍惚坐起。

待意識清醒,他朝着葉琅自盡的界域飛奔而去。

幾乎將整座山搬空,終於找到了化為一顆金色圓球的輪迴手。

夜遊半跪在地,雙手將那顆小圓球捧在心口處,泣不成聲:「小樓,我來接你了,我來晚了……」

————

————

十年後。

一艘毫不起眼的飛舟穿透赤霄界的結界罩,駛入浩瀚的星空中。

飛舟的目的,是星域最東面的世界壁。

當駛入一片星體叢時,因有人攔路,飛舟停了下來。

夜初心從艙內飛出,落在右側一塊兒星礁石上:「晴朗,你怎麼還沒有回去?獸王已經死了,沙答應替你瞞着,陰司沒人知道你的事情。」

晴朗探一眼飛舟:「你們剛從簡家出來?這是準備前往大宇宙,為深淵尋找新的宜居星球了?你母親被封印兩百多萬年,這就養好了?」

夜初心點點頭:「我娘說在哪裏養身體都是養,早些找到省心了。」

「你也跟着一起去?」

「我自然要跟着一起去見識一下。」

「說的也是。」晴朗心中頗為失落,她不再孤苦無依,不會再像從前一樣甘願被他當成籠中鳥私藏起來。而他也必須折返陰司,散修不是他的路,他很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他可以為夜初心放棄性命,卻不會為她放棄理想。

晴朗微微抬手,想摸一摸她帶着面具的臉,最終縮了回來:「往後若有需要,歡迎你來坑我。」

夜初心噗嗤一笑:「不用你說,我會的。」

「那就好,你回去吧,我也該走了。」

「恩,我們各自珍重。」夜初心展袖飛回舟里去,轉頭看着他,「等我回來,我去你那裏小住幾日沒問題吧?」

晴朗一怔:「恩?哦,沒問題。」

夜初心歪了歪頭:「那你養好身體等着我。」

晴朗皺眉:「養身體?你想來找我鬥法?」

夜初心抿唇:「你在,我在,即使輪迴重啟,他們也會在的。」

說完,她鑽回船艙里去了。

飛舟再度行駛,消失於視野許久之後,晴朗才恍然大悟,頓時心花怒放,抱着刀刀狠狠親了幾口。

……

夜初心回到船艙里,一小點還在擺弄着他的湯湯水水。

阿賢托著腮在一旁看着:「天行給我做的這個荷花肉身,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一小點不抬頭:「不識貨,這是佛心蓮。」

阿賢嘟著嘴,她將肉身還給簡小樓之後,素和為她做了一個新肉身,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沒胸沒屁股:「可我還是更喜歡你父親給小樓做的那個,點點,你給我做一個唄。」

一小點拿出《星域全書》,躺在藤椅上:「別鬧了,我父親什麼修為,我什麼修為,做不來。」

阿賢走過去搖晃他的手臂:「哎呀,那等你往後有能力做的時候,幫我做一個唄。」

一小點不理她。

阿賢搬著一個小墩子,坐去他身邊,大白狗則依偎在她腳邊睡大覺:「你絕不覺得,你現在已經是成年人模樣了,又長的這麼好看,還叫一小點是不是太彆扭了。」

「那我叫什麼?一大點?」一小點真是快被她煩死了。

「我覺得阿賢說的挺有道理。」夜初心忍不住偷笑,「你這副不遜於你父親的容貌,惹了多少小姑娘惦記,往哪一站迷倒一片,張口說自己叫做一小點,確實不太合適。」

「名字不過一個稱呼罷了。」一小點渾不在意,「何況我母親有給我取過一個,叫玉什麼來着,忘了,也沒必要記着。」

「姓玉?」

「恩。」

……

飛舟甲板上。

簡小樓站在船頭看着素和施法穿透世界壁:「你使用法力,會不會被玄誠子發現?」

素和擺擺手:「這點兒力量沒事的。」

簡小樓不放心,不停數落他:「你就不該把佛燈拿出來用。」

「和你說了八百遍了,沒事沒事沒事,之前不敢拿出來,是怕恢復法力與獸王鬥法時,會控制不住鈞天業火的氣息。」素和一面操控飛舟,一面道,「現在只需小心一些就可以了,等遠離星域,更是可以隨意使用。咱們的目的,只是不讓玄誠子鎖定星域的位置。」

「可是……咳咳……」

夜遊走出來,將一個厚披風給她披上:「你神魂尚未養好,少操點心吧。」

簡小樓現在確實很容易累,點了點頭。

夜遊觀她氣色極差:「要不要我陪你回房間歇著?」

簡小樓搖頭:「我想看一看世界壁是什麼模樣,還有世界縫隙……」

「沒什麼好看的。」素和百無聊賴,「整個大宇宙好比元始神佛種下的葡萄樹,星域就是其中一串葡萄。世界縫隙好比葡萄藤,我們順着葡萄藤,便可以去摘更遠的葡萄。」

「你這什麼破比喻。」簡小樓翻了個白眼,頓時興趣全無。

「行了,站穩了。」

素和給夜遊使了個眼色,夜遊會意,凝結真氣護住簡小樓。

簡小樓眼前一黑,好像過隧道一般,聽到轟隆隆的聲音:「這就是世界壁嗎?」

素和應道:「是啊。」

兩三息的功夫,簡小樓重見光明,頓時便被眼前的美景驚呆了。

這是一個比星域星空更光怪陸離的浩瀚宇宙!

她不由感慨:「哎!此生無憾了啊!」

素和笑道:「沒見識,這算什麼啊?」

夜遊也忍不住笑了:「的確,這不算什麼。」

聽了這話,素和轉了轉臉。他與夜遊之間夾着一個簡小樓,但以簡小樓的「高度」,完全不影響他們對視:「如果我沒記錯,你是第一次進入世界縫隙吧?」

「恩。」

「但我瞧你的樣子,好像不是第一次見識了。」

「我喝了二十罈子醉夢,在意識海深處看到了不少前世的影像。」

「都看到什麼了?」

夜遊摸了摸鼻子,笑道:「也沒什麼,主要是通過葉琅找尋小樓的下落,關於孤劫,我真的沒有看到你從前趴在蓮湖邊痛哭流涕的樣子。」

素和冷眼殺過去:「是嗎?你沒看到?」

夜遊一本正經:「你哭了起碼二十幾回吧,我真的一次也沒瞧見。」

假裝看風景的簡小樓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

素和眯着眼:「哭怎麼了,誰小時候沒哭過?」

夜遊貼心的將簡小樓折進披風裏的長發掏出來,笑着道:「哭自然是哭過,但也不是誰都像你哭的那麼慘。」

「呵。」素和指着他,「我好歹是小時候哭,你等著,要不了多久你就得痛哭流涕。」

夜遊正準備繼續揶揄他兩句,感知到前往有一道黑影迎着他們的飛舟而來,速度快到不可思議。

夜遊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有人!」

對方速度實在太快,夜遊話音落下時,簡小樓完全不用神識窺探,以肉眼就已經看到了一個黑衣人。

那人披着一件黑斗篷,帽檐低垂,將自己遮的極為嚴實,停在他們正前方約十丈處,逼停了他們的飛舟。

簡小樓緊張的手心冒汗:「是不是玄誠子啊?」

剛出星域就被他抓到了?

星域是不是暴露了?

正不知所措時,那人緩緩放下帽檐,露出一雙瀲灧黑瞳,淡淡笑道:「小樓。」

簡小樓驚訝道:「公公?您不是飛升不滿一百萬年,無法下界嗎?」

「是素和求了澄空佛祖,他將我偷偷帶出來的。托你們的佛,我從一個無權無勢的小散修,一下子有了如此雄偉的一座靠山呢。」

朝歌打趣著道,目光從簡小樓臉上移開,落在夜遊身上。

他就這麼遙遙看着呆若木雞的夜遊,帶笑的眼眸漸漸濕潤:「兒子,此生從不敢奢想,你我父子還有相見的一天……」

「你發什麼傻?」

簡小樓在夜遊腰間擰了一把。

夜遊遲遲醒來。

素和哼笑道:「如何啊,我就說要不了多久,你就得痛哭流涕吧。」

夜遊抹去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

他先回頭看一眼艙內的女兒,再看一眼身側自己深愛的妻子,以及得意洋洋的素和。

唇角微微翹起,夜遊足下一躍,向朝歌飛了過去:「父親。」

……

「佛對我說人世苦,時間的盡頭是遺忘,生命的彼岸,是無盡痛苦的輪迴。而我穿梭時空,輾轉輪迴,染這一身風塵,只為來到一個,有你們在的人間。」

作者有話要說:到家晚了,先發再修改吧,可能錯別字有點多。

終於完結了,下本要開的文《龍鳳呈祥》(和夜遊素和沒關係)在專欄里躺着,有興趣的可以點我作者名進專欄,收藏一下(我連文案都還沒來得及寫)

順手點一下收藏作者我更喜歡,筆芯。

……

寫了很多的完結感言,最後都被我刪掉了,只在腦海里留下了三個問題。

第一,因為小樓這個女主,我曾被罵到懷疑人生,那時候才七十多章,甚至連四宿篇都還沒有開啟。無非是她配不上夜遊,配不上素和,各種配不上,一直到赤霄天變,還有人在下面留言說女主她不配,整本闔上,我們小樓真的不配么?

第二,素和這個人物,被貼上了悲情男配的標籤,在我心裏,他是豬腳而不是男配,作為成長的最徹底的一個角色,他直到現在留給大家的,還只是悲情男配四個字么?

第三,在素和猛刷好感時,夜遊一度被攻擊,覺得他好像什麼都沒有付出,然後還是人生贏家。到這裏,夜遊成為人生贏家,是不是真的不應該呢?

當然啦,我只是一個寫故事的人。

大家因為偏愛和立場,都有自己的看法,歡迎留言與我討論。

最後呢,選擇今天完結,是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當做送給自己的禮物吧。

還有兩個小夥伴和我同一天生日,也當成我送給你們的禮物~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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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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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6章 結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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