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皇帝其實在進忠被殺的時候就醒了,那幾滴火熱的鮮血滴在他臉上的時候,他便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了。
要說恢復神智,還要再早一些,早到讓他將這些兒子們的心思聽了個清清楚楚。
不過能控制住身體之後的第一件事情,並不是聲張,而是等待。
一來他躺了三天,手腳無力,連頭都是暈的,皇帝也是人,同樣需要一段時間摸清形勢。
二來混戰之中刀劍無眼,這些兒子們想的都是皇位,是玉璽。但是他們都不着急要找到玉璽,而是先將其他兄弟們幹掉,那個時候他們都已經殺紅了眼,若是他貿然出聲,說不定下一個死的就是他了。
所以皇帝決定等下去,等到他們決出勝負的時候,那才是他出聲的最好時機。不管是誰勝出,留着他這個皇帝證明才是最好的選擇。
於是皇帝聽見瑞清殺了瑞明,混戰中瑞安被亂刀砍死,瑞永受傷了,瑞啟腿斷了……
然後……
瑞定進來了。
皇帝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跳了出來,之後他便聽見了許多熟悉的聲音,然後皇帝出聲了。
「你們在朕的寢宮做什麼!」
之後瑞定的回答,讓皇帝發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這個兒子,他的心腹愛將,皇帝私軍居然被他策反了。
瑞定跪在地上,他帶來的人馬也都跟着他跪下。
皇帝環視一圈,道:「你們起來吧。」
寢殿裏只剩下了一個太監,海忠急忙上前去給皇帝穿衣,皇帝嘆道:「朕去看看虞嬪。」
瑞定起身,他扶著皇帝左手,海忠扶著皇帝右手,「父皇,虞嬪娘娘的屍身在西側殿停放,還有……新出生的八皇子。」
皇帝一驚,「才七個月!」
說着便着急想往外走,不過躺了三天,這一步邁了出去,便要往下栽倒。
瑞定趕忙將人扶住,只是他看見父皇的左手不住的顫抖,連左腳也是抬起來就抖的架勢,想起方才母妃說過的話。
卒中。
所以父皇這是偏癱了?瑞定小心用了力,將父皇手背上都掐出個紅印來,可是皇帝竟像是毫無知覺,繼續拖着身子朝前走。
出了寢殿,在東側殿的各位嬪妃們一見皇帝,立即便是震天的哭喊。
「陛下!」
皇后也是一樣,只是她的聲音里全是驚恐。
瑞定扶著皇帝出來,那她的兒子呢!
她的太子呢!
皇后像是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兩步踉蹌朝後跌去。
「娘娘!」翠竹急忙將她扶住,「您得振作起來,所有人都看着呢!」
只是現在養心殿被瑞定的人接管,大刀出鞘,那些嬪妃們雖然已經打開了門,但是沒有一個敢往外跑的。
「陛下!您總算是醒了!」
皇帝皺了皺眉頭,只是瑞定看他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只有右半邊臉在動,左邊……全部僵在那裏。
「把門關上。」皇帝發話了,然而那幾個守門的侍衛卻朝瑞定看過來。
皇帝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瑞定道:「關門,不許出聲!」
西側殿只有四口人,外加一具屍體。
看到這兒,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原想去看看虞嬪,可是空氣里彌散著的*氣味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他情願記憶里一直是那個美貌嬌艷的虞嬪。
吳妃紅着眼圈抱了八皇子過來,道:「這兩日……苦了這孩子了,沒奶吃,只有米糊等物。」
皇帝並沒接過孩子,只是看了看他那張皺巴巴的臉。
皇帝還是第一次見到新生兒這個樣子,他跟虞嬪的鳳芷公主,生下來三天就長開了,雖然還有點皺,不過臉上紅彤彤的,一看就很是健康。
可是這個他盼了許久的兒子,臉上比才生下來的孩子還要皺,顏色更是紅中透著蠟黃。
跟他和虞嬪哪個都不像。
皇帝一陣頭暈,閉了閉眼睛,嘆息道:「她……後來可說了些什麼?」
吳妃啜泣兩聲,「她說,總算是生了兒子下來,還說……陛下答應她生下來就封王的,安樂親王。」
皇帝又閉了眼睛,掩飾了已經掛在眼眶的淚。再睜開的時候皇帝面色已經沉穩了許多,看着瑞定道:「你隨我過來。」皇帝看了看天色,語氣已經再不復早先的意氣風發,而是變得頹廢無比,「還有一個時辰便要早朝了,總得在早朝之前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瑞定和海忠兩個又扶著皇帝回了寢宮。
只是趕緊去,便見守在寢宮的張得力匆匆奔了出來,「陛下!王爺!臣失察,請陛下和王爺降罪!」
在皇帝面前,瑞定從不冒尖,只沉默的站在一邊。
不過這人皇帝從來沒見過,肯定是瑞定的人,然而一想到這一點,皇帝不免自嘲的笑了笑。
瑞定的人,過了今晚,連他的燕京大營和京城三大營都要易主了,這宮裏……進忠死了。
海忠雖是進忠選上來的,可是……進忠死的時候他匆匆奔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便帶着瑞定的人手,他是誰的,不言而喻。
「說吧。」皇帝聲音里滿是疲憊,「怎麼回事。」
張得力跪在地上,聲音里有幾分刻意裝出來的恐慌,「陛下跟王爺走後,臣等想着先將寢殿收拾收拾,只是那幾位王爺……」他頓了一頓,畢竟不是個會拐彎抹角的人,直接便道:「我手下一搬動,四王爺和二王爺同時醒來了。四王爺口中大叫,你殺了三哥,便一刀朝着二王爺刺了過去。」
張得力低了頭,「臣等幾個都被嚇呆了,救援不及,二王爺死了……臨死前他也捅了四王爺一刀……兩人都沒氣了。」
「救援不及?」皇帝重複道,隨即笑了笑,低語道:「死得好,死得好。」
瑞定急忙給張得力使了個眼色,張得力讓開路,瑞定和海忠扶著皇帝走了進去。
寢殿被草草收拾了一遍,屍體都抬了出去,彌散在殿裏的血清氣似乎也小了一些。
「海忠出去。」
「你跪下。」
瑞定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看着瑞定的頭頂許久沒說話。
「你說說……朕就剩了你們幾個兒子,這皇位……究竟給誰比較好?」
一瞬間瑞定想了許多,比方皇帝的卒中是因為虞嬪之死,又比方那個不用母妃告知,是個人就能看出來活不了多久的孩子。
再比方……
孩子滿了一周歲才能起名字,起了名字才能上族譜,才能有供奉,才能有香火。
又或者,他這般挖了父皇的牆角,雖然沒什麼可怕的了,但是嚴格說來,他假死之事……算是把自己爭皇位的心明明白白,而且用一個讓人幾輩子都不會忘記的方式攤開放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只要活着一天,便會不遺餘力找他的麻煩。
許久……瑞定抬起頭來,已是滿臉的淚痕,「父皇,兒臣覺得應該封八弟為皇!虞嬪娘娘品德出眾,理應以皇后之位下葬!」
哪怕只當一天的皇帝,死後牌位便會入了奉先殿,世世代代享受子孫供奉。
皇帝一聲嘆息,指了指枕頭,道:「玉璽在枕頭裏。」
到了這個時候,瑞定就算再克制,臉上也不免浮現了一絲笑容,他從枕頭裏掏出那枚象著着至高無聲皇權的玉璽,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又嘆了口氣,道:「你去吧,再叫太醫過來給朕看看,一會朝會……在奉天殿舉行。」
瑞定起身,拿着玉璽出門了安排去了.
皇帝坐在空無一人的寢殿裏,想起虞嬪那個自打懷上便開始期待的兒子,還有這麼些年因為他姑息養奸,沒生下來便死在娘胎里的皇子皇女們,不由得嘆了口氣.
海忠帶了太醫進來給皇帝把脈。
皇帝又仔細打量這個小太監,想起在瑞定身邊伺候多年的順和。
風水輪流轉。
太醫還在號脈,門口便又竄進來一個太醫,身上不少血跡,他跪在皇帝面前,驚慌失措道:「陛下!太子……重傷不治……已經去了!」
皇帝仰天長嘆,終於還是落了眼淚下來。
建元四十一年六月初五,瑞定的時代正式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