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

五十三章

帳簾被猛地掀開,昌平眼前亮起一片火光,見元炬一隻手捏了只燭台彎腰進來,滿臉怒色。

他身材壯碩,一進來站定,帳子裏立刻就顯得擁擠了許多。

昌平已經緩緩站了起來,踩地褥上,揚起下巴盯着他,並沒有說話。

「我倒是小看你了,原來還有這一手!」

元炬另只手上捏著,是片沾了些泥塵桃粉色絲綢料子,邊角歪歪扭扭。

昌平微微一愣,隨即冷笑不語,只是把頭抬得高。

剛才從一個到路邊去撒尿回來士兵手上接過這塊包裹了石子布料之時,元炬那已經隱忍了多日怒氣再也無法遏制了。他以為她現應該驚慌恐懼,但是現,看着她高高抬起下巴,昏暗燭火也無法掩蓋她眼中直直投射過來鄙夷和不屑時,他怒氣忽然漸漸地消退了下去,轉而成了一種被人蔑視不甘和恥辱。

她落到了他手上,但中昭這個百年上國她身上沉澱下來那種高貴和凜然,還是叫他一路上不敢對她有不敬之舉,管之前英武殿校場上,她曾他身上加諸過叫他現想起來還如燒心般深刻恥辱。

她是不知道她引以為背後倚仗中昭現已經改換了青天,所以才會明知自己已經成了階下之囚,還繼續這樣他面前顯擺她一貫驕傲。

見她還是那樣昂首立着,他眼睛落到了她胸口,慢慢笑了起來。

「我剛才想,這是從你身上什麼地方扯下來料子,現有點明白了……」

他把手上那塊殘綢舉到了自己口鼻處,用力吸了口氣。

「我好像聞到了你身體髮膚香氣……」

他眼睛變得有些喑暗起來,慢慢朝她逼近了些。

一陣風捲起門簾一角,他手上燭台火苗跳躍了起來,照得上方一張臉明滅不定。

「元炬,你若敢羞辱我,我絕不會活着讓你帶到北夏。如果中昭昌平公主屍身對你還有用處話!」

昌平冷冷笑道,如玉一張臉,毫無懼色。

元炬一怔,目光閃爍了片刻,再次笑了起來:「公主,你知道我對你一直心嚮往之。你放心,現我不會動你,就像你說,你對我還有用。」

他一邊說着,一邊將右手上那塊布料湊到燭火上方點了,拇指和食指捻住,看着藍黃色火苗飛躥跳躍着卷了上去,照得帳篷里光突然亮了許多,灼舔到他手指之時,這才鬆手,看着這團火光無力飄舞着落到了地上,漸漸熄滅,帳篷里一下又暗了下去。空氣里瀰漫着一種髮絲被燒灼后焦味。

昌平仍是不語,靜靜看着他。

「你很鎮定,讓我出乎意料鎮定。但我知道你心裏是恐懼。你只不過是努力維持你作為一個公主該有假象。但是等你知道了這件事,你就無法繼續戴着這隱藏你內心恐懼地面具了……」

他語速不急不緩,音調不高不低,卻帶了一絲和這燭火差不多隱忍着跳躍。

「你國,現已經不是原來國。坐太寧宮裏那張寶座上,也已經換了人……」

他說了一半,停了下來,終於滿意地看到血色從她面龐上迅速消退,她眼中現出了難以置信光。

「我沒有撒謊。你可以不信,這或許會讓你接下來日子好過些。但是這是事實。」

「你已經起了頭,那麼我想你是決心要讓我明白我現境況,是嗎?」

終於,她咬着牙,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是!就像一位棋手,他佈下了一場玲瓏棋局,如果沒有人聽他講解佈局,他會難免寂寞……」

見她目光微微一閃,元炬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你有些驚訝是嗎。我若是告訴你,我從小就學習你們文化,對你們一切都瞭然於心,你就不會用這種目光看着我了。」

「不得不承認,中昭這片國土太過美麗,太寧宮寶座太過誘人,就像昌平公主你,見過人,只要有機會和能力,就一定不會放棄佔有。」

「夏國子民是這世上優秀民族,他們天生就該像蒼鷹一樣自由地翱翔天空之下,但是千百年來,這塊豐美廣袤土地卻被你們佔據,而夏國子民只能龜縮一角,年復一年地向你們俯首稱臣。這太不公平了!我祖父,我父王就已經覺醒,開始為粉碎這不公平而做準備。到了十幾年前,你母親稱帝,我就知道上天為我夏國送來了好機會。」

「你母親開了中昭天,但是因為她異姓,就算她再天縱英明,從她坐上太寧宮寶座第一天起,那些姬姓皇族,包括你兄弟就永遠不會停歇他們反對腳步。禍起蕭牆,永遠是打敗敵人上上之策。從那時起,我們就與你堂兄姬如流開始接觸,約定他日平分天下,扶植他發展自己勢力與你母親對抗。甚至直到幾年之前,成功地顛覆了西戎政權,扼住中昭西向大門。」

「我很清楚,僅憑姬如流現實力,還不足以與中昭抗衡。夏國也還沒完全準備好。我需要等待時機。等時機成熟,那時再一擊而中。但是他太愚蠢了。或者說,他明明知道自己實力,卻還是壓不下心中貪慾和渴望復仇恨意,不顧我意願,貿然挑起了爭端。」

「我一開始很憤怒。因為他破壞了我計劃。但是很,我就知道上天又把另一個機會送到了我面前,如果我能把握得住,我甚至可以提前收起我棋局。這個機會就是姬弗賀,你二皇兄。」

「你很驚訝是嗎?你是不是一直覺得你二皇兄因為疾病纏身所以生性淡泊?但是我告訴你,你錯了。只要是生帝王之家,和那張寶座位置不過一臂之遙,就算是個明天將死人,他今天也會夢想能坐上去,哪怕只有一夜。」

「幾年之前,我就覺察到了姬如流野心。事實上,就算他真對我俯首帖耳,我也不會真把他當成我唯一合作者。人總是不可相信,尤其是你們中昭這些狡猾人。我派去潛伏下來耳目傳回消息讓我選中了姬弗賀。」

「你母親是個英明帝王,但是她注意力過多地被姬如流和你大皇兄所吸引,於是她忽略了這個太醫暗指不會活過三十歲二兒子。她卻做夢也想不到,就是這個註定會不壽兒子,到了後會給她致命一擊。」

「我買通了出入他王府太醫,取得他信任,與他達成了密謀。他和姬如流一樣,能有機會抓住原本飄渺無望希望,誰能抵製得住這誘惑?王蕭端木三個家族,端木自然是女皇人,恨不得她萬古千秋。蕭家也還有立足之地,三大家族,唯獨王家日漸式微,卻又無力改變,自然心有不滿。人必先自動,而人動之。我利用了他不滿,用了幾年時間,終於慢慢地將他培植成了姬弗賀勢力,羽翼漸豐。」

「西戎開戰,魯鹿引走了中昭重兵,帝都空虛,而我也沒看錯姬弗賀,他果然是個極有手腕深藏不露之人。得了我指令,於是一夕之間,你大皇兄背負上逼宮罪名,倒了他兄弟劍下,而你母親睡夢之中,她龍床之前也架上了來自她兒子無情刀鋒。」

元炬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終於停了下來,微微喘息著,目光里卻滿是燃燒着興奮。

昌平指甲已經深深地嵌入了她手掌心之中,一種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絕望籠罩了她心頭,壓得她幾乎透不出氣。

「既然你已經籌謀得這樣天衣無縫,要我對你又有什麼用?」

她有些艱難,卻一字一句地說道。

元炬凝視她片刻。

「你應該是一個意外。但對我太有用了!按照原定計劃,你隨同魯鹿回去,沒等你們進入皇城大門,魯鹿就會被削去軍權,你就會被軟禁,從此再也沒有誰有資格和力量去與姬弗賀爭奪皇位。大臣們就算心有懷疑,但他是姬姓皇族血親直系,名正言順,唯一可能會質疑端木家族也被控制,重壓之下,誰會貿然出頭?我千算萬算,沒算到你竟會私自悄悄地留了戎陽!戎陽王宮雖然被你們佔領,但是戎陽城裏卻還有我留下探子。我得知步效遠經常出入驛館,打聽到裏面住是一個來自中昭貴客。為了弄清楚到底是誰,我故意命令探子露出馬腳,驚動了步效遠。他果然中了我計策,匆忙把你轉移到了王宮之中。而這正中我下懷。王宮之中有條連現西戎王也不知道密道,於是我就不費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你,我公主!你知道我看到你那一刻是什麼感覺?上天真助我!」

「有你我手上,我就多了一道挾制姬弗賀尚方寶劍。只要他稍有異心,我就完全可以把你推出去,用你名義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篡位陰謀,你說你對我有沒有?」

他終於哈哈大笑了起來,聲音響得她幾乎耳鼓震動。

「元炬,你真是一個可怕人。」

「不不,我公主,我只是比別人能多想一些,多忍一些而已,」元炬笑聲終於停歇了下來,臉上卻還帶着幾分得意殘餘,「你還記得一年之前我向你求親,你母親設下那個箭局嗎?我對弓箭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彷彿我自己身體一部分。我端起一支箭,就已經覺察到了被動過手腳,只是不想聲張而已。那時我還需要你們面前隱忍,甚至故意顯露出我輕狂一面,只有這樣,你那敏銳過人母親才不會對我起疑。可笑是就算用了作弊弓箭,你們中昭軍中負盛名箭手也無法勝過我!」

「但是你卻偏偏被一個出身低下步效遠給制住了,而且得我還沒有看清楚怎麼回事,他刀就已經頂了你咽喉!」昌平終於也笑了起來,笑得婉轉嫵媚,一雙眼流光溢彩,「我要是說,我駙馬,步效遠,他一定會追上來,把我救出去,甚至讓你死他刀下,你信不信?」

元炬面上得色突然僵硬了起來。

「他若真追上來,正好。我對他說過,終有一日,我會要他十倍償還我當日之辱。」

昌平不答,只是微微翹起了唇,再次抬起下巴,傲然道:「元世子,我累了。你出去吧。」

元炬死死盯着她,猛地把手上燭台甩到了地上,燭台滾了幾圈,火苗被壓熄了。

「公主,等到中昭帝都上空也飄展着我夏國獵獵旗幟之時,我一定會太寧宮黃武殿至高寶座之上看着你心甘情願地朝着我一步步走來,向我俯下你高貴美麗頭顱。」

黑暗中傳來了他彷彿咬牙聲音,然後是一陣離開腳步,帳篷里終於歸於沉寂。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解釋下,昨天說收尾階段,是階段,不是馬上完結。大概還有1章左右完結。不好意思沒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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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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