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入局

54 入局

夜晚的海洋風浪不歇,月光灑落在海面上,暗潮洶湧。

衛碧的衣衫有些單薄,好在小助理周禮已經是一個初具雛形的紳士,她披着周禮的外衣在角落裏縮成一團,盡量讓自己離水面遠一些。

「碧姐怕水?」周禮發現了異樣。

衛碧搖頭,考慮了片刻又點頭:「只是在晚上。」

「我去給你準備點暈船藥,有鎮定作用。」周禮匆匆離開。

暈船藥?能起作用么?衛碧目送周禮的背影,一時間忘記了阻止。一直以來,她對水並不太喜歡,倒也不見得是害怕,只是有一點難以言說的焦慮,這種焦慮在白天難以覺察,只有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會一點一點從心裏蔓延開來,靜靜地流淌進四肢血液里。

——走一走吧。

衛碧裹緊了衣裳,繞過甲板,發現船舷上的秦伯遠與秦則寧各自一根魚竿,叔侄一派和睦。

「小衿安排這些是為了你,你卻拉了曲欣衡上船,則寧,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啊。」秦伯遠的聲音帶了濃濃的調侃。

秦則寧沉默,忽然收了魚線,拉上來一條手掌大的活奔亂跳的魚。他熟練地取下魚鈎,把魚放入了身邊的水桶,又串起魚餌,拋竿入海。

秦伯遠慢條斯理,聲音也淡:「我記得從前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你非大魚不釣,多年不見,你倒變了性子喜歡小魚小蝦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秦則寧淡淡的聲音響起。

他說:「二叔在的地方,怎麼可能只有小魚小蝦。」

秦伯遠道「可是我也記得你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則寧,我賺錢的方法可與你完全是不同的路數。」

「求同存異。」

秦伯遠一愣,放聲大笑:「這簡單,你娶了小衿,我們即便道不同,總歸也能殊途同歸。」

「不用了。」秦則寧收桿,吊鈎上空空如也。

「因為曲欣衡?」秦伯遠問。

被點名的衛碧裹緊了衣裳,心安理得地繼續聽下去。橫豎她已經是被拉來當墊背的了,還有什麼好避諱的呢?

「是。」秦則寧淡道。

如此坦然的答覆讓秦伯遠失笑:「年輕人,我是你的話我就設法掩飾一下,」秦伯遠收斂笑意,聲音低沉,「以免捧殺。」

「我只是怕二叔不清楚輕重罷了。」

秦則寧的聲音一點一絲融進夜風裏,沁涼無比。

他緩緩收起了魚竿,頭也不迴轉身回艙。

等他的腳步聲遠去,衛碧才輕手輕腳從船艙側邊走出,小小舒了一口氣。作為八卦女主,要是被迎面撞上了,也是不小的尷尬。

「曲小姐想偷偷回去?」秦伯遠溫和的聲音響起。

衛碧:……

所以,姜還是老得辣。

衛碧裹着衣裳到船舷邊,在秦伯遠身旁找了個位置坐下,做好準備聽秦家二叔交代前途的準備。月色下,秦伯遠的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白霜,看起來其實並沒有那麼凶神惡煞。他像是一個慈祥的老者,蹲坐在海邊,忽的收桿——一條碩大的魚懸掛在半空,灑落了一串水珠。

「是不是比則寧的魚漂亮很多?」秦伯遠輕笑。

衛碧老實點頭,不置可否。

秦伯遠把魚放進水桶里,才終於正眼看衛碧。他說:「曲小姐似乎話不多。」

……這種時候讓人該說什麼話?衛碧斟酌了好久,乾咳道:「我只是在想您哪個口袋裏藏着支票。」

「……嗯?」秦伯遠似乎疑惑。

衛碧乾笑:「按照劇情發展,您不是應該掏出支票了么?」

秦伯遠一愣,放聲大笑:「曲小姐真是個有趣的人,難怪則寧不折手段也不想讓你卷進來。」

「卷進什麼?」衛碧敏感地發現了異樣。

秦伯遠卻不再回答,他答非所問,仰頭看月亮:「後半夜會有大浪,還是早些回去吧。」

衛碧把好奇心咽回了肚子裏,向秦伯遠告別,往船艙內走。

月光下,秦伯遠難道身影煢煢孑立,說不出的薄涼。

衛碧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心裏的焦躁似乎被抹平得無影無蹤。秦家人,是不是當他們虛情假意與你交談甚歡的時候,都有這樣的魔力么?

這可真是一個斯文敗類與衣冠禽獸相得益彰的家族。

*

遊艇內部的休息室里,林衿手裏拿着一盒葯,匆匆上前到了衛碧的跟前,滿臉關切。

「聽說你暈船,好些了么?」

衛碧接過葯,笑道:「沒有,是周禮誇張了。」

林衿如釋重負:「還好,我還在擔心你明天沒有辦法出席我的生日趴呢。」

「生日趴?」

林衿眨眨眼,目光投向秦則寧:「則寧與爸爸安排的,我對男人安排驚喜的俗套方式還真是沒想法,年年都只有那幾樣,還自以為是別出心裁。」

原來明天竟然是林衿生日?難怪秦伯遠也趕到這小小的劇組來湊熱鬧了。

「其實我是無意中看到了曲小姐的合同資料。」林衿巧笑,「真是緣分,曲小姐的生日與我是同一天。不如我做東,一起慶祝?」

「哦?曲小姐竟然和小衿是同一天生日?」秦伯遠也回到船艙內,正好聽到了後半段對話,頗為詫異。

船艙里所有人安靜下來,目光匯聚到了衛碧身上,只有秦則寧似乎並不意外,自顧自倒了一杯紅酒。衛碧與林衿,一個摸爬滾打如今光鮮亮麗,另一個卻是生來就擁有許多珍貴的東西,同一天生日,卻是南轅北轍的人生么?

衛碧搖頭笑了:「我身份證上的日期生日只是被孤兒院正式收養的日期,並不是我生日,也從來沒過過。」

「那曲小姐的生日是哪天?」林衿問。

秦則寧皺起了眉頭。

衛碧早就對這樣的疑問習以為常,淡道:「不知道。」

「沒有去查過么?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總歸有些可憐……」

「林衿!」秦則寧冷道。

就連秦伯遠望向林衿的目光也不太愉悅。

林衿被嚇了一跳,望向秦則寧的目光帶了埋怨,卻沒有終止話題。她說:「明天一起慶祝,好不好?」

……果然是來當炮灰的嗎?

衛碧在心底哀嘆,考慮半天,答:「不好。」

林衿一愣,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衛碧咧嘴笑了:「連自己生日都不知道,我一直挺難過的,所以從來沒想過過生日。尤其是身份證上生日那天,特別特別特別難過。」衛碧輕飄飄望向林衿,語調盡量真誠,「林小姐,不會為難我吧?」

秦家長大的孩子,語言套路是學得滴水不漏,可是面對野路子卻並不擅長。衛碧就是那個沒臉沒皮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

林衿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有些狼狽:「當然。」

「祝林小姐生日快樂。」衛碧笑眯眯。

*

第二天,劇組的所有事宜都暫停,全劇組人員通力合作,在島上佈置了露天的派對會場。美酒與美食一應俱全,主席台上的鮮花是清晨空運到的,佈置完畢時花瓣上還帶着晨霧凝結的露珠。

「你說,會下雨么?」陶可黏在衛碧身後,軟綿綿低聲細語。

衛碧笑道:「不會。」

這種場合顯然是準備已久,怎麼會漏算天氣呢?只不過以一場生日宴會而言,現在的場面似乎太過隆重了些,就算是秦家寶貴的女兒,也不至於這樣吧?

沒過多久,媒體團搭乘輪船來到,□□短炮對着禮台一字兒排開。秦伯遠做了簡單的致辭,祝賀林衿生日快樂。緊接着,他的律師手拿公文包上了台,對着諸多攝像機念了一份公文,宣佈環球影視將為《為帝》追加三億投資,待到影片上映時,所有票房都將作為林衿名義的基金會初始資金,由秦伯遠親自掌舵……

媒體閃光燈一片。

所有劇組人員還來不及消化這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面面相覷,只有江寧一臉凝重地望着秦伯遠,似乎別有心事。

這可真是年度大戲啊。

衛碧悄悄從人群中退了出來,給陸箏打了電話,問他:「所以,這筆錢的投入是你之前就知道的么?你的計劃是與這筆錢有關係?」

「是。」

「你需要我做的並不止成為這個三億追加資金投入的女主吧?還包括什麼,比如……取得劇組的大致支出預算?」

電話那頭的陸箏一陣沉默,好久,他的聲音才悠悠傳來:「小衡,」他輕道,「如果現在要你退出為帝劇組,你願意么?」

「為什麼?」衛碧不明所以。

陸箏的呼吸漸漸急促,他似乎是難以找到措辭,最終只擠出一點點含糊的說辭。

「我……我有一些……」

「……嗯?」

「沒什麼。」陸箏輕道,「我等你回來。」

「好。」

衛碧掛斷電話,遠遠看着派對會場一派熙熙攘攘。事到如今,她才終於大概明白陸箏在計劃的東西。環球對江寧新戲的投資巨大,在投資之初就以設立票房收入為基金會初始資金,這些種種都不是正常的。陸箏他一開始就是沖着這一筆非同尋常的錢為目標,秦則寧恐怕也知道,秦伯遠更加是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在奔波忙碌,只不過是否是同一條船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她在這其中,恐怕只是se與環球相連接的一條小魚。

未來的颶風巨浪,只能靠自己。

……

se辦公室,秘書小姐小心地在門口探望,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陸總監的辦公室向來是大家最樂意送文件的地方,因為陸箏總是和顏悅色,一雙笑眼明媚如暖陽。可是今天陸箏似乎……心情不好?

他靜坐在辦公桌前,聽見聲響才恍然回過神來,眼神仍然有些狼狽。

「陸總監,營銷部今年的企劃案,請問是否批閱完畢了?」

「andy……」陸箏答非所問,「你有沒有……送上去文件后,又後悔的時候?」

「……啊?有、有啊……」秘書小姐疑惑不已。

「那怎麼辦?」陸箏摘下眼鏡,目光微微失神,竟然一點點無措。

秘書小姐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發燒,慌亂答:「在能阻止的時候盡量阻止啊,萬一還有機會。」

「那要是,已經晚了呢?」

秘書小姐想了想,答:「那就沒有辦法了,只能做好時候補救的準備。」

陸箏閉上了眼。

良久,他才遲遲睜開眼,眼神已經不復剛出的迷亂。他拿起手機,翻頁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撥通。

「一切如你預計,何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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