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 十二年後（三）
「你怎麼了？我聽說你飯也沒吃就回來了。」
皇后緩緩踱進來，身後的宮女拎着個大食盒。
陸儼忙起身讓了她到榻上坐下，說道：「皇兒因為有些中暑的樣子，所以提早回來了，倒讓母后擔心了。」
皇后微笑着，讓宮女把飯食端出來，說道：「我知道天熱，所以讓御膳房給你準備了幾樣清淡的小菜，還有你最喜歡吃的薏米粥。你快吃了。」
陸儼向來順從，端起粥來吃了兩口，看到桌上擺着的白玉鳳爪，又不由停住了。敏娘最喜歡啃雞爪，她要是在這裏就好了。
皇后道：「怎麼不吃了？」
陸儼哦了一聲，低頭又吃起來。只不過一副如同嚼蠟的樣子。
皇后笑道：「敏娘今兒怎麼沒嚷着要和你進宮來玩？」
陸儼眼眶一紅，頓了片刻，放了碗。
「母后，皇兒，皇兒有點氣悶，出去透透氣。」
說着，他站起來深施一禮，快步出了門。
皇后望着他背影，半晌長嘆出一氣來。
旁邊李嬤嬤說道：「二殿下這是真傷心了。奴婢看着他長大，除了淑妃過世后那段時間，可從來沒見他這麼難過過。」
皇后默然無語。片刻後起身道：「你說的我哪裏不知？他從四歲起就跟着我，一晃又是十二年了，是塊石頭都捂熱了。他這樣失魂落魄，你以為我這當娘的心裏就不難過？只是這件事我們怎麼好插手？這事誰都可以過問，就是我不方便過問。」
李嬤嬤伴着她嘆氣。忽然又兩眼發亮，說道：「娘娘不過問，那可以讓淮安王妃過問啊？上回王妃來宮時，娘娘不是已經和王妃商議過二殿下和郡主的事情了么？王妃可是個有大主意的人，這事交給她准能成！」
皇后望着桌上幾乎未動的膳食，點頭道：「你說的很對！」
陸儼逃也似的出了重華宮大門，看着耀眼的陽光，又不知該往哪裏去。
沒有敏娘，好像去哪裏，做什麼，都變得毫無意義了。
可是又不能停下來，一停下來，他滿腦子都是敏娘撲在祈菡芝哭訴他的居心叵測的樣子。
他見不得她的眼淚，他從來沒有惹她哭過，可是這次，她還是因為他哭了。
他沿着曲廊往前走，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到最後，竟然跑了起來！好像只有這樣，才可以把她傷心的樣子從腦海里抹去，才可以當作自己壓根不知道這件事。
他跑出了東六宮，跑進了御花園，沿着湖邊一圈圈地奔跑。
太陽漸漸西斜，他也漸漸無力，躺倒在湖邊草地上，嗅着草的氣味，他閉上眼來。
他不能就這樣任憑敏娘誤會下去。
他必須做點什麼，讓敏娘相信他對她根本不是那樣的想法。
他睜開眼，看着高闊的雲天，坐起來，抓起衣裳又急步往重華宮走去。
「沐浴，更衣！」
他沐浴完畢，換了身乾淨袍子，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了！
他伏案疾書了一本奏摺，昂首挺胸走進乾清宮，到了正殿門口，對太監道：「我要見父皇。」
太監遲疑了下，說道：「殿下稍侯。」轉身進了內。
殿裏隱約有說話聲，他沒有很在意，父皇平日裏勤於政事，這時候應該正是召見六部臣子問政的時候。要不是因為想說的話太急，憋得太難受，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打擾的。
「殿下，聖上傳見。」
陸儼整了整衣袍，穩步走了進去。
他的父皇正端坐在龍案後方，屋裏除了宮人，卻沒有其他人。
他也沒有在意，因為大殿不止一個殿門，側殿裏也設有書案，有時候翰林院的學士們過來講讀，就在旁邊側殿裏。
「兒臣參見父皇。」他彎腰施禮。
陸詔看着面前聰秀的少年，滿意地揚起唇角來。皇后把他教得很不錯，比起大皇子，他更顯沉穩持重。
「兒臣過來有何事？」
「皇兒有本要奏。」陸儼道，將手上奏摺交到書案上。
陸詔揚起眉。看了他一眼，將奏摺打開。
陸詔的神情沉凝，變化極其微妙。
「你，要請奏封三皇子為太子？」
半晌，陸詔緩緩開口了。
「正是。」陸儼朗聲道。
「為什麼？」陸詔問。「三皇子固然優秀，可是你們也都很優秀。」
陸儼頓了下，說道：「三皇弟天資聰穎，雖然年僅十歲，可是太師和杜大人都誇三皇弟有經世之才，在母后教導之下，他行事仁厚謙和，且又是皇室嫡出，理應由他坐上這太子之位！兒臣願意當着父皇及天地起誓，此生永遠追隨太子左右，護佑我朝太平萬年！」
側殿裏忽然傳出聲嘆息，若有若無地。
原來側殿裏真的有人，商議這樣的大事，父皇為什麼不讓那人出去？
陸詔定定看了他有好半晌，垂目看了眼那奏摺，抬眼又道：「你為什麼突然要請奏立儲？」
陸儼耳朵微紅，鼓作勇氣說道：「因為兒臣，兒臣想給敏娘一個交代。」
「敏娘？」陸詔挑高了尾音，「這關敏娘什麼事？」
「敏娘誤會兒臣喜——接近她是有別的目的，兒臣為證清白，所以請求父皇務必答應兒臣。」說到這裏，到底聲音不像先前那麼理直氣壯了，而是微帶幾分靦腆。「父皇若是心中早有人選，也請給兒臣出面作個證，讓敏娘知道兒臣壓根就沒想過跟皇兄弟爭皇位。」
側殿裏傳來噗哧一聲，陸儼看過去，那裏有人影閃過。
也不知道誰在那裏，但願他沒膽子把這話傳出去。
他頓了頓，又看向陸詔。
陸詔一直在看他，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朝陽一般的年紀，這樣的蓬勃而富有生氣，令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老了。
「敏娘，有那麼重要嗎？值得你放棄皇儲之爭去討她的歡心？」片刻，他將那奏摺在手裏翻來覆去，問道。
陸儼臉上漸漸有笑意浮出，「敏娘於兒臣來說，自然是重要的。兒臣的生母過世得早，兒臣一直希望將來能有個健全而幸福的家庭，有個喜歡的人陪在身邊，母慈子孝，夫唱妻隨。兒臣覺得，敏娘就是我要找的人。不當太子，兒臣一樣可以為國出力，只要需要我，我一樣在所不辭。可是沒有敏娘，兒臣就等於沒有了生命。父皇，您能成全兒臣嗎？」
側殿裏傳來低泣聲。
陸儼緊盯着那邊看去。那裏面晃動的人影更明顯了。
陸詔清了清嗓子，說道：「可是朕當初跟淮安王妃說過，敏娘將來一定是要嫁給太子的，你要是放棄皇儲之爭，敏娘就沒有機會嫁給你，朕身為一國之君，總不能食言？」
「聖上！您就食言吧！」
側殿裏忽然跳出個俏生生的小人兒來，臉上掛着淚珠，可憐兮兮地看着陸詔。
「敏娘！」
陸儼忽然跳起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青燃！」
祈瑞飛奔過來，撲進陸儼懷裏。
「這孩子！」
皇后扶著肚子，目含淚光從裏頭走出來。
定北王隨後，祈允灝牽着琉璃還有祈子慎走在最後。
陸詔咳嗽了一聲，陸儼看了看上方，拍拍敏娘背部要鬆開。敏娘緊纏在他身上，反把他纏得更緊了。
淮安王府又有喜事了。
三天後，宮中下旨為二皇子陸儼和祈家小郡主祈瑞賜婚，其場面之盛大，一點不亞於太子尚婚。陸儼成為所有皇子裏最先訂婚的人，而聖上為了彌補對淮安王府的食言，特允二皇子成婚之後，可以永久京城不就藩地，以免去王妃母女分離之苦。
三個月後，內閣一致推封三皇子陸樞為太子。半個月後聖上下旨允奏。封大皇子陸繆為楚王，二皇子陸儼為陳王，四皇子為永王，五皇子為吳王。同時又賜封了四位公主。
永平十七年，陳王與祈瑞大婚。婚禮上，榮安侯杜睿之長女杜瀠與淮安王世子祈子慎冤家路窄碰面，為些陳年舊事怒吵一架之後揚言永不相見。
永平十九年，淮安王世子祈子慎與榮安侯杜睿之長女杜瀠大婚。同年，陳王妃祈瑞誕下陳王世子。
永平二十年，定北王夫人梅氏病逝，悄然葬於祈家墳園。同年，淮安王府次子、鎮國大將軍祈子堅迎娶文華殿大學士、刑部尚書宋毗之嫡孫女宋卿。淮安王世子妃杜瀠誕下小世子。陳王妃誕下大郡主。
永平二十二年，淮安王妃徐懿貞誕下四子祈子宣，母子平安。
永平二十四年，淮安王三子祈子諾迎娶東平侯嫡長孫女為妻。
永平三十年，孝端慧皇后薨。
永平三十八年三月，帝崩，遺任淮安王祈允灝為輔國大臣，與孝端慧皇后合葬祖陵。同年，太子登基，改國號建元元年。
同年，淮安王四子祈子宣尚參知政事謝亭之女為妻。同年誕下一子。
建元六年，定北王逝。世子祈允恪繼位。次子太常寺少卿祈允靖分府另住。
建元十九年二月，淮安王妃病逝。臨終前兒孫無一缺席。
同年三月，淮安王逝。世子祈子慎承爵，成為二代淮安王。
同年四月，榮安侯杜睿於府中紫藤樹下獨自下棋時，於睡眠中悄然長逝。榮安侯終生無妻，貴妾華薇於十年前病故，榮安侯臨終前有遺言，子女皆入族譜，與杜家嫡子女同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