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金簪事

第173章 金簪事

「怎麼好好的就暈倒了呢?」

鼎爐內焚著上好的靜心香,龍涎香麝,幽幽纏纏,金墜子的西洋鍾「嘀嗒」「嘀嗒」的輕輕響着,太醫用絹帕輕按美人手腕,眉頭微簇,用比便秘好不到哪去的神情診著脈。

他心裏納悶,面上卻一絲不露,「有病沒病來劑葯」本來就是他們這些人的生存之道,哪裏能說破得罪金主呢?

其實后宅這些夫人小姐得病,除了不愛運動之外,就是心事太重,或心裏有鬼。有的就是吃太上老君親手煉得仙丹也不見得能治好。可有時候,卻只需男主人的一句話,病就不藥而癒了。

心裏的鎖,還需要言語為鑰來開解。

人蔘肉桂可勁吃,靈芝燕窩天天用,吃唄,反正也吃不死!祖宗傳下來的飯碗,要好好端穩。

「婦人剛行過經,難免血氣不足,只需吃些補血滋陰的葯便可痊癒。」

太醫裝模作樣的開完方子便拎包走人了,懷珠一邊吩咐人去抓藥,一邊忐忑不安的在門前轉圈子。她努力的豎起耳朵想聽一聽房內的動靜,可惜卻什麼也聽不到。

昨晚在安王府里真夠驚險的,那個安王也真夠可以的,弄個小妾還長得跟自家小姐那麼像,簡直瘋了,生怕別人看不出來他對自己的親嫂子心懷不軌嗎?

這事要是被不懷好意的人傳出去,那後果……反正最先倒霉的肯定是皇室以外的人,自家小姐黑歷史還沒洗白呢,怎麼又沾了一身騷?

懷珠在心裏已將安王祖宗十八代罵了八遍,想想不對,這不是連着瑞王和自己小姐的夫家全罵了嗎?

懷珠在門外干著急,妙懿躺在床上也心急,但她也知道,現在只能以不變應萬變。

在當時那樣的狀況下,她除了用裝暈來吸引眾人的視線外,實在沒轍。她心裏也將安王罵了一百遍,半晌,才緩緩睜開眼,輕輕「噯」了一聲。

瑞王就坐在床邊,見她睜眼,忙握住她的手,問道:「要不要喝茶?」

妙懿沉重而緩慢的搖了搖頭,滿懷歉疚的望着瑞王,說道:「妾身子不爭氣,讓殿下憂心了。」

瑞王扶她坐起,親手端了一杯溫茶給她,說道:「下次身子不爽快就不必勉強自己,不過是兄弟間往常來往走動而已,不去也罷。」

妙懿仔細思量他話中的意思,心思電轉,順勢倒在瑞王懷裏,輕聲道:「殿下,妾無能。」

瑞王奇道:「為何如此說?」

妙懿猶豫了一番,似乎並不願意解釋。瑞王愈發好奇,追問道:「若有什麼想要的,只管告訴我,不可委屈了自己。」

如此柔聲好氣的誘哄了一番之後,妙懿方才用比蚊子哼聲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說道:「安王妃……已有了身孕。」

說罷,她已將頭深深埋入瑞王懷中,估計臉已經紅透了。瑞王愣了一小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將自己小王妃從懷裏扒拉出來,低頭噙住她紅潤的嘴唇,直接將她壓倒在床塌之間,身體力行的表示將完成嬌妻的這個願望。

懷珠聽了半天牆根也沒聽見裏面在說什麼,乾脆偷偷將窗戶推開一個縫,聽見裏面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響聲,似乎是木質傢具搖動的聲音,漸漸的,聲音變得有節律起來,她正納悶,忽然聽見一聲輕如薄霧的嬌喘聲,猛的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石化在原地。

半晌,懷珠將窗戶推好,若無其事的回到了廊下,輕輕咳嗽了一聲,吩咐小丫頭們準備熱水。大概過了一個時辰,瑞王神清氣爽的走了出來,吩咐眾人好好照顧王妃便往前面去了。

懷珠輕輕出了一口氣,心說這事暫時算是掩飾過去了吧。

這時,有人走過來和懷珠小聲說了幾句,懷珠點頭,將人打發了,直接進入內室。只見妙懿擁被而坐,面色陰鬱,間或小聲嘟囔兩句,也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懷珠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端了過去,試探著問道:「小姐,如何了?」

妙懿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還好。」

懷珠低頭看着自己剛上腳的新鞋,那是王府新晉管着綉娘的頭兒為了巴結她,讓用給主子們做衣裳剩下的宮錦做的,最好的料子,最頂尖的江南綉娘,鞋面滿綉著花團錦簇,步步高升——她這些年跟着小姐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官之女,竟然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親王正妃,簡直令人難以置信。旁人背後議論得多難聽她都知道。但其中起起落落,滿腹心酸,他們又如何得知?

「小姐,你可知道你不在王府的時候,我過得是什麼日子?」懷珠忍不住開口,她覺得再不說點什麼,自己就快憋死了!

妙懿抬頭望着她,沒有說話。

懷珠索性在床邊坐下,小聲道:「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邊,小姐心裏所覺所想我也大概知道三分。打個比方,咱們現在就是站在懸崖邊,或者算是騎在老虎身上,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我反正是個丫鬟,骨頭沒幾兩重,賤命一條,這輩子活到現在,該見的都見了,沒什麼遺憾。但我只要有一口氣在,就不想看着小姐受罪,看着夫人和小少爺受罪。」

妙懿沉默了半晌,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反正她的心早就屈服了,還有什麼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懷珠接過她手裏的空杯子,走到桌邊擱在那裏,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還有一件小事,因為魯美人被抬了身份,她的家人趕來謝恩,今日早間來了一趟,現時已經走了。聽人說還送了不少東西給魯美人,哼,不知道是不是怕女兒在王府受委屈。」

妙懿道:「你別看不上這位魯美人,她將來未必比我低多少。對了,內眷都有誰來過?」

「只有魯美人的母親和妹妹。」

妙懿眉頭微簇:「為何無人稟明於我?」

懷珠忙說:「因他們一大清早就來了,王爺還在小姐這裏……不便稟明。左右不是正經親戚,當不妨事。況且當時秦側妃去了一趟,也算很給魯美人臉面了。」

「也罷。」妙懿思量了片刻,道:「派人去告訴魯美人,早起我身子不便,未能過去一見,改日再來時,我定親自設宴款待。」

懷珠應了一聲,剛要去,又被妙懿叫住,道:「算了,我親自去和她說吧。」

卻說魯綉月剛送走了母親和妹妹,心下未免傷感,這會兒正獨自坐在房中垂淚。想着未出嫁前如何承歡膝下,在母親懷裏撒嬌;如今雖入高門,卻絲毫不得自由,想來事事也難得周全。

丫鬟卯兒等難免要寬慰一番,道:「方才夫人還勸小姐,說嫁了人哪裏還能像做姑娘時候自在?王爺待小姐如何就不說了,上頭也只一正一側二妃,人少也清凈。旁的王府哪裏有這樣的?別說王府了,就是普通公侯人家還三妻四妾,丫鬟美婢無數,成日家不得安寧。」

魯綉月伸手從桌上的匣子裏挑出一支累絲攢鳳簪子放在手裏擺弄,卯兒忙接着說:「夫人心疼小姐,送了一車的好東西過來。就拿小姐手裏這個金簪子來說,上面嵌的寶石當真稀罕,竟然泛著金光!誰見過這樣金顏色的寶石?」

魯綉月嘆了口氣,道:「你沒見方才娘給我這些珠寶的時候,妹妹連臉色都變了。其實娘從前最疼的就是妹妹,什麼都由着她的性子來。要不是兩年前發生了那件事,又怎麼會……」

話說到此處,她忽然哽住不說了。

她被送入瑞王府之前,她爹魯達蓀曾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一定不可將那件事透露給旁人。

她牢記在心,甚至連夢裏都不敢吐露一個字。

否則就是萬劫不復。

「好了,我沒事了。去把東西都收起來吧。」

魯綉月畢竟也是有些城府修養的女子,否則在瑞王府里也站不住腳。卯兒親自將珠寶收好,鎖入櫃中,將鑰匙擱在暗格內,扭頭瞧見魯綉月手裏的簪子,便殷殷勤勤的走上前道:「這樣稀罕的珠飾,想來連王妃都少見,不若小姐戴上瞧瞧。」

魯綉月眉頭微簇,尋思著是否有些招搖,只聽卯兒嘆道:「小姐本是金玉般的尊貴人,如今又有了美人的名份,原本不愛裝扮是為了藏拙,現在若再如此,豈不是辜負了王爺的心意?就連下人們看了也不像。」

這王府里的人雖說個個都是經過調、教,懂規矩,識大體的,可那都是表面而已。誰心裏沒有一桿富貴秤呀?誰有錢,誰得寵,誰不在心裏頭稱一稱?

正猶豫着,卻見門外丫鬟說:「見過王妃。」

魯綉月心頭一凜,一股不知名的怒氣驀然湧上了心頭。

在她以為自己可能已有了身孕的時候,卻被王妃叫來診治的大夫當場驗出只是空歡喜一場,她忍不住當場便落了淚。

……不可能全無怨恨。

就算王妃天姿國色,足以令世間所有男子傾倒,可當被傾倒的男子是自己的心上人時,那痛,也彷彿是心頭被戳了一刀,鮮血淋漓。縱使用仙丹靈藥敷著,養著,那痛也已滲入了骨髓,傷可平,心難平。

這便是人心。

她心念電轉,伸手將金簪簪入髮髻,起身迎到門口時,面上已滿是盈盈笑意,明艷如花。

「見過王妃。」她柳腰一扭,以極優美的姿勢行了個福禮。

「快起來吧。」妙懿握了她的手,將她攙起,二人相攜入內。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後,魯綉月主動就母妹入府探望一事說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妙目,含羞說道:「因不是什麼大事,便並未攪擾姐姐。王爺也說讓妾自己做主便是。」她輕咬下唇,含羞帶怯的頷首撫了撫鬢髮,金簪在她頭上微微顫動,珠光瑩瑩。

妙懿起初並為留意她的做作之態,她端起茶盞,輕輕吹了一口浮沫,笑道:「王爺自是信重妹妹的。只是畢竟是親戚,人都到了府中,卻無人接待,這哪裏像樣子?傳出去豈不是……」

她邊說邊緩緩抬眸,待瞥見魯綉月頭上的簪子時,忽然愣住了,直到魯綉月喚了兩聲,她方才緩緩繼續道:「你娘家人千里迢迢趕來京城探望於你,這已不再是你的私事。這樣吧,我現在下個帖子,請他們來府中賞花飲宴。不知你妹妹可許配了人家沒有,若有我能做的,你只管說。」

魯綉月已面現感激之色,輕聲說道:「姐姐如此盛情,本不該辭的。只是我那小妹年紀還小,又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不大見人,恐惹姐姐不快。」

妙懿「咯咯」笑道:「妹妹真痴人也!誰出嫁前不是在家中嬌慣長大的?等出了閣,有了夫家,自然就長大了。妹妹不必多慮,我這就叫人去下請帖。」

她緩緩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去,忽然回首道:「不知你家小妹閨名喚做何名?」

魯綉月見問,遲疑了一下,道:「她大名喚做素蓮。」

妙懿點了點頭,說還有事要處理,先行告辭了。

送走了瑞王妃,卯兒關上門,得意道:「小姐可見方才王妃看您頭上發簪時的表情了?」

魯綉月也略有些飄飄然,她輕蔑一笑,道:「何為前倨後恭,就連堂堂王妃也未能免俗。」

她伸手輕柔的撫摸著髮髻中的金簪,上面罕見的金色寶石在午後燦爛的陽光下耀得人直眼花。所謂人靠衣裝,她魯綉月的娘家可不是等閑之家,她的家族在江南也是有一號的。

有娘家撐腰,任誰也不能小瞧了她去。看來她今後也要多多戴些名貴珠寶才不會輕易被人看輕。

很快,請帖發了出去,幾日後,魯綉月的母親前來赴席。妙懿親自招待,席間難免問起了魯綉月的小妹因何沒來。

魯夫人恭敬的道:「家裏已給我那小女兒定了一門親事,那日離府之後,小女便坐車往家裏趕去,因此不能來。」

妙懿點點頭,不再問下去。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一輛馬車悄悄駛出了京城一處宅院。大街上人煙稀少,只有做小買賣的小販打着哈氣,挑着擔子,趕着驢車,一心一意的趕路,行色匆匆,誰也不曾留意旁人。

馬車不緊不慢的前行着,忽然從街邊衚衕里斜刺里竄出了一個人影,直愣愣的朝着那輛行駛中的馬車飛奔而去。眼見着就要衝上馬車了,那人卻絲毫沒有閃躲的意思。

趕車的車夫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勒住了韁繩,馬兒嘶鳴一聲,停在原地,馬蹄亂踏中,那男人一躍而起,趁機猛的竄上了馬車,只聽得車內女子驚叫連連,緊接着,衚衕內一片喧嘩之聲,一連衝出五六個青年男子,指著馬車的方向大喊大叫道:「別讓那賊跑了!」

顯然是賊人偷了財物,逃跑時慌不擇路。

車夫忙跳下馬車,沖那些人揮手,顫抖著聲音道:「快,快救我家小姐!那賊在馬車裏!」

這一鬧,馬車裏的賊可藏不住,一貓腰又從車裏竄了出來,而他的右手還拎着一個紅衣女郎。

「接着吧!」那賊人竟然直接將手裏的女人當武器朝追趕他的人扔了過去。

有那機警的見此情景,怕弄出人命,已飛撲上前,伸手先將那女子接住。與此同時,那賊已跳下馬車,飛竄著離去。

眾人此時已緩過神來,將紅衣女子丟在一旁泥地上,滾了幾滾才停下來。眾人跟在賊人身後呼喝追趕起來。

「勿那賊,恁地狡猾!」「休走!」「抓住他!」

呼喝聲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盡頭,只留下煙塵和一路看呆了的路人。就連那車夫也半晌沒回過神來。

那紅衣女子「哎呦」了一聲,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口中哭罵道:「你們這些廢物,還不過來扶我?」

從馬車上爬下兩名婢女,戰戰兢兢的走上前要去攙扶那女子,卻被她沒頭沒臉的打了好幾巴掌,口中哭罵道:「蠢貨!小婦養的!看我這樣你們可得意了?」

婢女們顯然已經被打罵慣了,一個個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任由她發泄。路人見此情狀,紛紛側目。

紅衣女子此時已緩過神來,發現這裏不是在家裏,而是在大街上。她伸腿踢了那兩名婢女幾腳,恨得咬牙切齒:「相當日在山上,誰敢這樣對我不敬?就算是那蕭大郎……」

「小姐,請慎言。」

兩名婢女哆嗦著將她叫住,顯然即便畏懼悍主,卻更怕她口不擇言的說出什麼秘事,被人聽見。

「多嘴!等我把你們的舌頭□□喂鸚哥!」

紅衣女子忍着痛,一扭人朝馬車走去。兩名婢女忙緊緊跟了上去。

「小姐,你當真認識那名女子?」

衚衕的陰影里緩緩駛出一輛馬車,車上坐着一主一仆兩人,方才的一幕,兩人看得清清楚楚。

懷珠放下車簾,心神不定的扭頭望着身邊的女子。車裏的光線很暗,那女子的雙眸卻明亮得恍若天上星辰。

過了許久許久,就在懷珠以為不會得到答案的時候,才聽她輕輕吐出了一句:「魯蓮花,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她呢?」那聲音輕輕冷冷,帶着冬日冰封河流下汩汩水波的寒意。懷珠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在看清那紅衣女子秀美臉龐的瞬間,已經沉睡了將近三載的記憶在瞬間異常的清晰起來。

魯綉月恐怕根本不知道,她頭上戴的金簪上的金色寶石乃是由番邦進貢而來,舉世罕見,世間所存也不過一手之數。這還是當年德妃親手從頭上摘下來賞賜給她的。這樣稀罕的物件,她如何會認不出?

在她被劫之後,金簪落入了魯綉月的小妹魯蓮花之手,並且就在幾日之前,落到了魯綉月的手中。

「這是天意。」

起初她也只是懷疑,畢竟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但一切疑問都在見過魯蓮花之後消瞬間消失了。

懷珠似乎受了些驚嚇,小嘴微微張了張,想說些什麼,一時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清晨的薄霧漸漸淡去,朝陽微微透出一絲光亮,可那光亮也是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

懷珠低低的說道:「魯綉月,魯蓮花,魯家和蕭公子他們莫非曾經是一夥?」她搓了搓小手,尋思了一會,似乎仍舊不敢置信。

蕭家犯下的罪孽,即便是誅九族也不為過。和他們同流合污的魯家至少也該治個抄家滅門之罪!

「得快些告訴王爺,否則那魯美人要是起了歹心,想殺小姐滅口,那就糟了!」

懷珠被這個結論嚇得心驚肉跳,仇敵就在枕畔酣睡,這種感覺怎能不令人心驚呢?

「小姐,咱這就回去同殿下說!」

懷珠見身側沒有迴音,扭頭望去,卻見妙懿右手捂住胸口,左手撐在几上,柳葉眉簇得緊緊的,似乎十分痛苦。

懷珠忙伸手要去扶她,妙懿微微晃了晃頭,彷彿呢喃一般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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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鳳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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