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荒山丑狗

第107章 荒山丑狗

「你身上沾染了血跡,可是與人動手了嗎?」

徐佑見萬棋站在身側,一時沒有離開的意思,笑着問道。

「是!」

萬棋應了聲,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徐佑瞧她神色,還當問了不該問的話,道:「若是不方便講,不講也罷。」

萬棋螓首微搖,眼瞼輕輕的垂下,道:「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我在想,該怎麼向郎君說起……」

徐佑頓時明白過來,這個女娘的性子比較冷清,恐怕日常中也很少跟陌生男子交談,所以急切之間,難以清晰明白的組織起語言來。

她頓了半響,道:「我昨夜奉了夫人的命令,到錢塘縣外西郊荒野的一處廢宅里救了一個人,看守的人里有兩個高手,所以受了點輕傷……」

「救人?」徐佑奇道:「你是夫人的貼身侍衛,什麼人竟勞駕你親自出手?」

「那人喚作詹雲,小字阿客,是夫人的堂弟,也是七公的獨生子。七公德高望重,在詹氏很受尊重,所以他的態度對詹珽至關重要。」

徐佑立刻明白,原來詹珽為了投靠天師道,竟然連這種毒計都使的出來,真是人神共憤。他輕聲嘆了口氣,道:「夫人想必傷透了心……」

萬棋望着徐佑的側臉,疑惑道:「夫人有什麼好傷心的?詹珽背叛家族,按照家法處置了便是。」

「這話原本不錯,只不過人生而有情,刑法嚴峻,只是立規矩,可人心中的情意,卻不是說處置,就能處置的。她跟詹珽幼小結伴,朝夕相處十數年,就是阿貓阿狗也生出幾分不舍,卻鬧到了今日這般田地,豈能不觸景傷情?」

萬棋愣了好久,清明的眸光不染塵埃,道:「是,就如同郎君講的故事裏那樣,連只白蛇都懂得知恩圖報,何況是人呢?」

徐佑負手而立,山風吹過衣襟,帶來幾分透骨的寒,道:「但願夫人顧全大局,不要為親情所困,被那位無屈郎君鑽了空子!」

「這點請郎君放心,我見夫人殺伐決斷,對詹珽已無一絲憐憫,必定不會誤事……」

「夫人心志堅毅,顧大義而棄小情,佑所不及。」

徐佑贊了一句,轉過頭道:「你既然辦妥了事,怎麼不去至賓樓陪着,卻獨自迴轉山中?莫非……」

他話到口邊,卻收了回去。萬棋性子清冷,一般別說跟男人閑聊,就是面對面坐着,也可以一言不發,更別提會對某個話題產生好奇心。但徐佑似乎有種奇妙的特質,言談舉止,如沐春風,讓人不知不覺的放鬆警惕,破天荒的追問了一句:「莫非什麼?」

徐佑乾咳一聲,道:「沒什麼。」

萬棋看他神色尷尬,竟起了一絲促狹心,冷冷的目光望着徐佑,道:「郎君有什麼不可對人言?」

徐佑一聽,不說還不行,解釋道:「我本想開個玩笑,說你莫非是為了趕回來聽白蛇傳。可也自知你不是這樣不明輕重之人,貿然說笑顯得唐突,所以……」

萬棋板着臉道:「郎君說錯了,我正是為了回來聽白蛇傳,所以才如此不知輕重。」

「啊?」

徐佑一臉錯愕,呆傻的樣子跟平日完全不同。萬棋的唇角溢出一絲淡若春蘭的笑意,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可就這白駒過隙的一瞬,已經讓整個山間的寒意去除了少許!

萬棋垂下頭,似乎不願跟徐佑對視,道:「夫人有過交代,一旦救出阿客,派人去至賓樓通稟即可。郎君身邊雖說有左郎君,但多一個人,總歸要安全些。」

徐佑是聰明人,知道詹文君之所以急切讓萬棋回山,一是不放心自己,二來,卻是不放心那條藏在山中的白蛇。

「勞煩夫人掛記。」徐佑嘆道:「我只是有點擔心……若撕破了臉皮,沒有你在,夫人不知道會不會有危險?」

「郎君謬讚了,婢子這點本事,實在不值一提。」萬棋恢復了清冷的模樣,道:「郎君或許不知,朱睿朱郎君號稱武痴,有他在,夫人斷斷不會有事!」

當顧允的牛車出現在長街口時,至賓樓的門外喧囂依舊,主薄鮑熙遣人去打聽了一下,掀開牛車的幕簾,低聲稟明了原委。

「錢塘湖多少逆旅,還怕沒了住店的地方?去,派人找其他逆旅的店家來,吩咐他們一炷香內安頓好這些商人,不得再聚眾鬧事,違者立辦。」

顧允此來不欲聲張,自行下了牛車,矗立道左,靜觀天上雲捲雲舒,心裏卻在琢磨著關於遷想妙得的種種。

那日徐佑跟他一番細論,已經推開了屏蔽在眼前的一道門,可踏進門內,又能走的多遠,卻要看他自身的靈氣和悟性。所以這幾日處了上堂理事,其餘時光,全都像此刻一般,痴痴的冥想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鮑熙走到身後,道:「眾人已經散了,明府要不要現在過去?」

他雖然跟隨顧允的父親多年,資歷猶深,但既然入了顧允的門牆,就沒道理再倚老賣老,所以開口閉口,尊稱明府,這是安身之道。

「丹崖先生,你覺得我該去嗎?」

鮑熙笑了笑,道:「若依我的意思,不去也罷。」

「哦,怎麼說?」

鮑熙道:「此次天師道突然動手,背後又有刺史府暗中扶持,牽扯到了朝堂和地方,所謀為何,一時還瞧的不太明白。明府剛剛入仕,不知這淌渾水的深淺,正該高卧錦榻,靜觀其變,等閑不必親自下場。」

顧允那婦人一般的容顏倒映着紅日的餘暉,晶瑩剔透的肌膚讓人忍不住失神,笑道:「我本也作此打算,但詹文君將具狀遞到了縣衙,無論於私於公,都無法佯裝不知。再者,」他的目光停留在至賓樓的檐角上,道:「朱子愚都來了,我豈能避而不見?」

關於顧允與朱睿的心結,鮑熙略知一二,但他知道分寸,自然不會主動提起,道:「吳郡四姓一家,朱郎君既然來了錢塘,必定會與明府謀面,倒不急於一時。」

顧允搖搖頭道:「朱氏肯派人來錢塘,說明已經決定站在詹文君這一邊,此事緩不得。」

「明府是怕朱睿不知分寸,將事情鬧的不可收拾?他雖然痴迷武道,但也不是蠢人,應該不會太過火才是。」

顧允苦笑道:「丹崖先生這些年常在東陽,對吳郡不甚了了,要是朱氏派了別人,倒也無妨。偏偏來的是朱子愚,他……他一言不合,可是會取人性命的……」

至賓樓內依然是劍拔弩張的氣氛,聽到顧允要來,李易鳳反沒了話,而一直沒說話的席元達卻站到了台前,目光直直的盯着詹文君,似乎一條毒蛇想要擇機而噬,道:「郭夫人,今日議事,為的是詹氏的家事,你卻將官府牽連進來,是何居心?」

「家事?」詹文君看也不看席元達,淡淡的道:「若是家事,你一個外人,有什麼資格列席?」

席元達這點城府還是有的,並不羞惱,目光下移,停留在胸前那一處高聳曼妙的山丘之上,若有所指的道:「今日外人,說不定明日就成了家人,世事無絕對,夫人切莫說的太早了。」

詹文君身為女子,觸感何等敏銳,哪還不知席元達在猥褻自己,但她四面處敵,若是不能保持冷靜,一著不慎,就要滿盤皆輸,所以再怎麼被人羞辱,也只能忍下來。

更何況,誰知席元達是不是故意藉此來挑動自己的的怒火,要將事態擴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憑你一個被棄荒山的丑狗?也配跟我文君阿姊說話?」

渾似炸雷響起在耳邊,房內唯一一個沒有說過話的人緩緩站了起來,鐵塔般的身材傲視群雄,,四四方方的國字臉,面目如同斧鑿刀刻,充滿了西方胡人才有的稜角分明。

他坐在詹文君這一側的最下首,從入門后就一直閉目養神,彷彿睡著了一樣,任眾人吵作一團,他混若不覺。

詹珽等人不知他的身份啊,只當是詹文君帶來的侍衛,也沒放在心上。不過李易鳳和席元達卻是知道的,雖然同詹文君唇槍舌劍,但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這個大漢身上。

「荒山丑狗?」

席元達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上的精緻雕刻,喃喃道:「上一個這般說話的人,我想想啊,他去哪裏了?哦,對了,被我斬了四肢,在傷口灌了蜜糖,然後埋在土中,被蟲蟻叮咬了七日七夜,最後哀嚎而死。」

他來到朱睿身前丈許站定,眼中的怨毒和戾氣,幾乎能將整個房間變作人間地獄,一字字道:「朱睿,你想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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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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