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不請自來

第186章 不請自來

「會不會是司隸府的人?」

「不像!上次大德寺開建,孟行春來錢塘觀禮,那幾日在靜苑周圍游弋的黃耳犬多了幾個,孟行春一離開,立刻就跟着散去了。常駐此地的那兩個人很小心,一般不會跟在我們身後,況且他們的身法沒有這個人詭異和輕靈,選擇的潛伏行進路線也完全不同,要不是晚間雪地倒映出了餘光,我也幾乎發現不了他的蹤跡。」

左彣說的極有道理,徐佑點點頭,接過秋分遞來的熱薑湯,喝了一口除去體內的寒氣,道:「卧虎司在揚州剛剛立足,人手不過百,不可能花費太多心血在我們身上,尤其孟行春對我只是起疑,並未當做敵人,安排兩個人隨時恭候已經很給面子了。」他吹了吹碗邊的姜沫,又喝了幾口,感覺到暖意從腹中升騰,那種低調的滿足感,無以言表,道:「嗯,那會不會是劉彖的眼線?今日壞了唐知義的好事,派人試探我們的底細?」

「這個……此人的武功應該比司隸府的黃耳犬高出不止一籌,劉彖未必能夠使的動這樣的人物……」

「那倒也是!這樣吧,不管是誰派來的人,總歸想探知點什麼,我們行事光明正大,不懼人言,想要跟就由得他跟着。先不用打草驚蛇,等到時機恰當,再順藤摸瓜……」徐佑五指一握,笑道:「攪他個稀巴爛!」

第二日一早,徐佑帶着何濡左彣等人和嚴叔堅、嚴成在城門口回合,乘着牛車大約走了一個時辰,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所在。清幽寂寂,河田縱布,一道溪流從山中傾瀉而下,潺潺東向,四寶坊的紙坊就坐落在河岸邊,佔地約有十餘畝,主體為一樓一底加一廊的青瓦木結構樓房,加上左右兩側的平房共十七間,設計巧妙,風格獨特,規模宏大。

走到近前,在前檐兩角雕著兩個惟妙惟肖的小人像,短襟縛褲,彎腰作揖,似乎在歡迎四方來客。嚴叔堅為徐佑講解坊中的各種器具:「這是塘池,將麻、藤或桑皮浸泡其內,然後切碎晾曬,塗以草木灰放入楻桶……」

草木灰其實就是利用弱鹼性來出去原材料中的木素、果膠、色素和油脂等雜物,跟後世的鹼法化學製漿的原理一致。早期用的是石灰水,後來發現草木灰效果更佳,於是從東漢開始流傳至今。

徐佑對造紙術的進化過程十分的了解,但很多古老的東西後世都已經失傳,沒有親眼見過實物,饒有興緻的道:「楻桶?」

「郎君請跟老朽來……這個就是楻桶,將紙料放入楻桶里蒸煮數日,再用舂臼搗爛。舂臼有石椎和木椎,看紙料的具體情況酌情使用。」

所謂的楻桶,類似於蒸飯用的甑子,只是大了數倍,底部用竹篾造成向上的拱出的圓錐形,留出許多小孔,讓水蒸氣通過。

「之後就是放入水槽里用抄紙器撈漿,曬制后揭起,庫存待賣。整個過程砍料、破料、腌料、洗料、踩料、入槽、抄紙,每道工序都十分講究,所以才能造出最好的紙……」

徐佑看了看抄紙器,竟然還沒有採用活動紙簾,每次抄紙之後都要及時更換,不僅效率極其低下也加大了生產成本,怪不得一張紙賣的比米糧都貴。並且這種抄紙器規格固定,只能生產同樣大小尺寸的紙張,利於書寫文章,卻不利於揮毫作畫,所以徐佑有時見顧允作大型山水畫的時候,還用的縑帛。固然有縑帛輕柔軟便的緣故,但更多的是縑帛幅面寬廣,遠勝於麻藤紙。

「這些抄紙什麼規制?長寬各幾許?」

「大紙長約一尺八分,寬一尺三分,小紙長一尺四寸,寬九寸五分!」嚴叔堅雖然年老,但浸淫紙業一生,所有數據都記得清楚明白,道:「郎君可是覺得哪裏不對?這是工部裁定的規制,整個楚國的造紙坊都是依據這個規製造紙,大小如一。」

「沒什麼!」

整整一天的時間,徐佑都消磨在紙坊里,東瞅瞅西看看,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遇到不懂的就問,很快將南北兩朝的造紙技術現狀摸了個通透,心中更加有底。

眼看天色漸晚,為了不被關在城外,眾人動身返程,跋涉回到靜苑,都覺得疲憊不堪。

徐佑躺在榻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望着榻前站立的左彣,道:「如何?」

「那個人還在跟着……不過這次離的遠了些,沒敢近身。我感覺的到,只是,找不到他的具體方位……」

「有意思!」

徐佑眼中閃爍著淡淡的光,笑道:「說不定不是敵人,而是喜歡風虎的英姿……」

「噗!」

履霜正在小口的喝水,直接噴了出來,在她對面而坐的何濡立刻遭了殃。

「我……我不小心,其翼郎君莫怪!」履霜紅著臉,忙去找巾帕為他擦拭。

何濡被打濕了衣襟也不在意,一本正經的道:「七郎這個推論我看很有道理,風虎高視闊步,氣度不凡,被人仰慕盡在情理之中。」

左彣被兩人打趣,哪裏招架的住,落荒而逃,道:「我去看看秋分做好了晚膳沒有!」

徐佑和何濡對視一眼,同時大笑。

「不管是誰派來的人,終究是個麻煩。不如明日設個套,引這位偷雞摸狗的傢伙露露臉?」

徐佑搖頭道:「不急,再等等!」

何濡見他注意一定,不再相勸,沉吟了片刻,道:「七郎,你真的打算經營紙業嗎?」

「紙中藏有暴利,其翼不是不知。我們坐困錢塘,從晉陵袁氏搞來的百萬餘錢已用去了不少,要是不趕緊找門營生,明年此刻,估計就要甑塵釜魚,無以為繼了。」

「甑中生塵范史雲,釜中生魚范萊蕪!」履霜拿着巾帕走了進來,正好聽到徐佑最後一句話,笑着應和了兩句詩,道:「小郎可是要學那范史雲嗎?」

《後漢書》記載,東漢人范冉,字史雲,曾任萊蕪縣令,又稱為范萊蕪,歸隱時家貧,時常斷炊,所以鄰里小兒唱歌謠譏笑他甑塵釜魚,生活困苦。

徐佑嘆道:「你看,連履霜都知道沒錢是萬萬不行的。這段時日我看似悠哉,其實一直在考慮用手中現有的本錢做點什麼才好,遠洋貨殖固可日進斗金,但所需本錢不下於五百萬,且海上風浪顛簸不定,一旦遇險,血本無歸,代價太大,不是我們現下能夠承受的住。那日去四寶坊買紙,卻讓我靈機一動,以四寶坊在錢塘的名氣,出售的紙張尚且品階如此低劣,但價格又居高不下,豈不正是一門絕好的賺錢生意?」

「所以在由禾村七郎讓風虎小小的教訓唐知義一夥,驅逐了事,並沒有多作懲戒,為的就是讓他們有膽子繼續威逼嚴叔堅,使這小老兒最終無路可退,只好將四寶坊另尋出路。否則的話,以他的固執和對四寶坊的感情,小郎想要收入囊中,恐怕出再多的錢也很難實現目的。」

履霜收了笑意,跪在何濡身前,用巾帕細心的為他擦去水漬,眼角的餘光卻在徐佑臉上打了個傳,不知是不是在想:難道小郎的城府真的到了這麼森嚴的地步了嗎?

「你啊,總是喜歡把人往壞處想!」

徐佑知道何濡的脾性,並不生氣,笑道:「嚴叔堅與劉彖的恩怨,誰是誰非,眼下還不能定論。我就是想幫嚴叔堅,可師出無名,欲插手而不能行,何況他也未必願意讓外人介入此事。至於昨日登門拜訪,是要跟他談生意不假,但誰能料到竟巧遇了唐知義?所以時也命也,運氣站在你我這邊,由不得他不同意……」

何濡大笑,道:「好!七郎說的是,運氣站在你我這邊!狗老天讓咱們倒霉了這麼久,也該拉上一把了!」

等用過了晚膳,一天的舟車勞頓蔓延到了身體的各個部位,徐佑很快就沉沉睡去。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外面有動靜,迷糊著睜開眼睛,透過窗欞,可見彎月昏昏,星光黯淡,漆黑不見手指。

「秋分?」

徐佑喚了一聲,沒有聽到回應,又跟着叫了聲,還是沉寂如死水,他猛然驚醒,翻身坐起。

出事了?

「是你!」

左彣低沉的聲音在院子裏響起:「好大膽……放了你,還敢……」隔着層層疊疊的房舍山石,徐佑聽的不真切,披衣下床,沒有點燃燈燭,慢慢行至門口。

秋分正站在門外,死死盯着院子中交手的兩人,身子微微前傾,雙手緊握成拳,渾身彷彿綳勁的弓弦,稍有觸碰,就會爆發出無窮無盡的力量。

這是白虎金蓄勢待發時的狀態,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眼前的敵人身上,徐佑再清楚不過,怪不得秋分沒有聽到自己的召喚。

「怎麼了」

秋分忽的轉身,神情緊張之極,看到是徐佑才鬆了口氣,道:「那個人來了!」

「誰?」

徐佑武功盡失,目力不及,只看到轉瞬挪移的兩人在飛快的過招,但夜色如墨,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一個。

「就是劫持阿苦的那個山宗……他惡形惡狀的,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徐佑一臉的驚訝,山宗?他不是回溟海去了嗎,還以曾祖的名義立誓三年內不踏入吳郡一步,現在出爾反爾,莫非真的看錯了他的為人?

更甚者,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住在靜苑的,深夜闖入,又意欲何為?

難道,山宗不堪當日船上被擒之辱,糾集了溟海盜前來報仇雪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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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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