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如約而至

第358章 如約而至

「明玉山……好,我應下了。」孟行春道:「不過只有一座明玉山,功高賞輕,顯得朝廷寡恩。要不要我稟告主上,將西湖也一併封給你?」

西湖!

那可是西湖啊!

徐佑從不是利欲熏心的人,可這一刻,也突然動了心。想想日後千年的時光里,被無數文人墨客讚賞不已的名勝佳地,竟成了他個人的私產,那種莫名的滿足感,是多少錢財都買不來的。

「不必了,西湖,還是留給錢塘百姓。」

以無上毅力回絕了孟行春,徐佑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免得後悔的肉疼,道:「對了,方才從事說朝廷要大赦天下,不知張墨在不在此列?」

張墨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屍體,徐佑自然希望他能夠活着,孟行春道:「為儘快恢復揚州的局勢,除首逆外,余者盡赦。不過,張墨,恰巧在首逆的名單里。」

徐佑默然。

張墨以五色龍鸞的名號享譽江東文壇半壁,卻甘願從賊附逆,寫檄文、任中書,世人皆曰可殺,朝廷自是沒有赦免他的道理。

「張墨咎由自取,命中該有此劫,誰也幫不了他。」孟行春看徐佑臉色不好,以為他擔心受到牽連,低聲道:「西湖八子社的事,主上已經知道了,微之能在張墨投敵後,第一時間將其驅逐出社,此心可昭日月,主上也多有讚譽,你不用憂慮!」

徐佑擔心的和孟行春以為的其實是兩回事,但這位心狠手辣的司隸府從事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合作關係,非知交好友,絕不會如此推心置腹。

這說明什麼?

說明孟行春確實想跟徐佑交個朋友。

從第一次見面起,孟行春就對徐佑十分的尊重,之後的來往更是禮遇有加,從不曾有半分倨傲。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徐佑都得承他這份人情。

「今後從事要執掌卧虎司,需要長期待在金陵,揚州這邊不知要交給哪位郎君負責?」

「王復,你見過的,他已經成了假佐,卧虎司在揚州諸多事宜,都交由他處理。微之若是在揚州有麻煩,但凡有用得上卧虎司的地方,盡可開口,王復絕不敢怠慢。」

送走孟行春,徐佑安心等朝廷的封賞下來,聽說能重回明玉山,冬至興奮的不得了,倒是履霜略有些惆悵,對她而言,明玉山固然好,可靜苑,才是她在錢塘真正有歸屬感的家啊。

過了兩日,突然有一僕從打扮的人上門投拜帖,神情頗為倨傲,既沒有留下姓氏,也沒有留下口訊,僅僅將拜盒遞給守門的部曲,然後拱手而去。

拜盒只是最普通的紫木匣,做工談不上精緻,更算不得奢華,看不出什麼端倪。清明怕裏面藏有機關,先仔細檢驗了一番,確認沒有任何問題,這才打開呈給徐佑。

拜盒裏放着一張潔白如玉的由禾紙,娟秀靈動的字跡跳入眼帘,上寫着一首膾炙人口的小詩。

徐佑還沒來得及說話,何濡臭不要臉的湊了過來,口中嘖嘖道:「東門之楊,其葉牂牂。昏以為期,明星煌煌。東門之楊,其葉肺肺。昏以為期,明星哲哲……哈,七郎,你和誰家的女郎約了會面之期,卻又無端的失信於人?」

這是《詩經》裏的詩,詩意極其簡單,朱熹評說「男女期會而有負約不至者」,通俗點講就是約會時放了對方鴿子。

徐佑苦笑,指尖輕輕拂過紙面,他已經猜到是誰了。

「這就是錦泛江?」

來吳縣后先是養傷,后又忙於錢塘戰事,還得閉門韜光隱晦,徐佑從未出來開開心心的遊玩過。

吳縣乃江東勝地,每重城向夕,倡樓之上,常有終紗燈萬數,輝羅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身穿士子最喜愛的峨袍廣袖,頭上沒有戴冠,而是簡潔大方的束了個髮髻,負手站在江邊,聽着江風吹過漁船,別有一番意境。不時有嬌笑着的女郎從旁邊經過,好奇的看兩眼徐佑,然後俏臉微紅,羞澀的躲開了。

錦泛江坐落在吳縣東郊,因西岸有桃李萬株,每逢春季花期,滿目的奼紫嫣紅,煞是可愛。花瓣朵朵墜落江水,香飄可達十數里,故而吳縣當地人又將錦泛江稱為春水。

「是,這裏就是錦泛江,又名春水江。聽說每三月時,吳縣男女喜愛齊聚春水兩岸,賞花飲酒踏青,接袂成帷,甚是壯觀。」清明之前跟隨陳蟾,曾多次遊歷吳縣,算是半個吳縣通,說起典故頭頭是道。

徐佑嘆道:「我們來的不巧,無法目睹桃李芬芳的盛況!」

「郎君,那有船!」

左彣眼尖,忙招手讓船夫划船過來。徐佑問道:「老丈,能送我們過江嗎?」

「好嘞!」

船上問了船夫,才知道這數萬株桃花的主人竟然很神秘,從不曾於人前拋頭露面,也無人知曉到底姓甚名誰。不過主人家並不勢利,每逢三月花開,就會開放桃園,任由遊客進出賞玩,還在花樹旁備有酒水糕點,任人取用,不收一文,所以在吳縣黎庶中口碑甚佳。

「幾位郎君若是現在去桃園,怕是沒辦法進去的。」

船夫好心勸說,徐佑笑道:「無妨,隔着園子,瞧瞧桃樹也好!」

到了西岸,左彣掏了二十文錢酬謝,船夫搖手拒絕,道:「我是打漁人,不是擺渡的,怎麼好收你們的錢?」說完唱着號子,順流而去。

長長的竹葉籬笆,低矮的陳舊柴門,調皮的藤蔓妖嬈的攀爬著,將這片佔地百畝的院子圍攏了起來,幾乎沒有任何明顯的防禦措施。左彣上前叫了叫門,等了半響沒有回應,徐佑徑自推開柴門,沿着桃林正中的青石小道漫步期間,枝頭掛着晚熟的桃子,飽滿圓潤,隨手取下一個,咬上一口,汁液橫流,竟是難得的香甜可口。

如此走走停停,順便吃點桃子,足足一炷香的時間,還沒走出桃林。清明突然停下腳步,道:「郎君,有問題!」

徐佑疑惑道:「怎麼了?」

清明指了指身旁的桃樹,樹榦上有個不太清晰的指印,道:「一盞茶前,我經過此樹時留下來的印記!」

徐佑「咦」了一聲,道:「我們又繞回來了?」

左彣也道:「應該是,我也感覺這裏有點不對勁!」

身陷迷陣,徐佑並不着急,走到桃樹下盤腿席地而坐,笑道:「我總以為所謂陣勢,不過是古人糊弄今人的邪說而已,今日才知果有其事!」

「武侯推兵法而作八陣圖,豈會是邪說?」清明蹲了下來,避開桃葉的阻擋,視野頓時通透了許多,指尖在地上前後左右細細推算,過了半響,直起身子,道:「這是陰遁九局,不難破!」

「陰遁九局?」徐佑之所以不急不躁,就是清楚的知道有清明這個精通青鬼律的高手在,世間應該沒有任何陣法能夠困得住他們。再說了,這裏是桃林,樹木不算高大,實在不成,縱身於樹梢之上,騰挪移動,找到出口不是難事,只不過那樣子未免太過狼狽,讓主人小看。

「《術藏》以陰符術為三式之首,初創時共有四千九十六局,之後僅傳下來一千八十局,到商周時只存世七十二局,再到秦漢,只有陰遁九局、陽遁九局共十八局。」

徐佑咋舌道:「四千九十六局,只傳下來十八局?失傳的也太多了……」

「是,但就是這十八局,能瞭然於胸的人,舉世沒有幾個。其翼郎君算是一個,我,算是一個!」

清明說這番話時沒有絲毫的驕傲神色,只是陳述事實而已。他計算已畢,領着徐佑和左彣往前走去,道:「陰遁採用逆布六儀,順布三奇的方式。坎一宮布戊,則離九宮布己,艮八宮布庚……」

跟着清明,這次沒有再兜圈子,很快就走出了桃林。徐佑猜測,此間主人在桃林佈陣,其實並無惡意,只是防備翻牆入室的盜賊和誤入其中的普通人的滋擾,因為但凡有些修為,飛身樹頂,就可以辨明方向,不會受困。

「陰陽二遁分順逆,八門又逐九宮行。蓬,任,沖,輔,英,芮,柱,心,禽,此為九星;值符、滕蛇、太陰、六合、太常、白虎、玄武、九地、九天,此為九神。陰陽為元,八卦記載方位,八門記載人事,九宮記載天象地象之交錯,九星九神記載周圍所在。得此種種,推甲之,畫八卦,考着龜,稽律歷,則鬼神之情,陰陽之理,昭著平象,無不盡矣。八卦之象,申而用之,六十甲子,轉而用之,神出鬼入,萬明一矣。這裏的主人尚差點火候,知陰而不知陽,八門只得六門,九星雖全,可九神卻僅有八神,所以這個桃花局彈指可破!」

說話間,三人眼前豁然開朗,竹林濤濤,流水潺潺,彎月般的木橋橫架在清澈見底的溪水之上,不遠處是一座三進的院落,被鬱鬱蔥蔥的大樹遮掩,僅僅露出青色的牆角。

徐佑以目示意,左彣朗聲道:「錢塘徐佑,應約來拜見師郎君,冒昧之處,尚請見諒!」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院子裏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快到院門時突然靜了靜,又變得輕緩起來,隨着吱呀呀的響聲,師其羽出現在門口,臉上仍舊戴着幕籬,雙目如秋水,盈盈望着徐佑,然後展顏一笑。

流水、蟲鳴、竹葉、晴空,

萬千美景,卻都不如這一笑的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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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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