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不負飛卿不負心

第421章 不負飛卿不負心

吳縣之前一直是揚州的州治和吳郡郡治所在地,也是揚州的政治文化經濟和軍事中心,隨着這麼多年的發展,原來的城區已經滿足不了近乎爆炸的人口增長和住房壓力,所以在主城西邊的低矮丘陵山體之上,重新築造了面積不算大的附城。

起初,附城的主要作用是刺史府、太守府和縣衙等諸多衙門的聚集地,後來以官府為中心,各行各業都如雨後春筍冒尖似的全面鋪開,只用了十年時間,就形成了規模足以媲美主城的龐大城區。接着在三十年間,發展更加的不平衡,形成主次顛倒的局面,原來的主城成了普通百姓的聚集區,而附城則成了官吏、門閥、士族和富商們的地盤,以越溪為主的幾十條河道分開了主城和附城,如同貧賤和門第一般,是那麼的涇渭分明。

附城通往主城主要靠三條官道和密密麻麻的拱橋,徐佑安步當車,和何濡清明一邊欣賞吳縣的景色,一邊談起顧允的婚事。何濡譏嘲道:「顧允怕是對那位陸氏的女娘不甚滿意,所以一拖再拖,始終不願大婚。他不願就不願,卻偏偏借七郎的由頭,害得咱們無端得罪顧陸兩家的長輩,智者不為!」

知道何濡對張玄機的事始終有心結,在他想來,顧允既然不喜歡陸未央,那還不如娶了張玄機,可以徹底斷了徐佑的念頭。

徐佑不會跟他爭論這些,情之一物,豈是利弊可以說的清楚的?轉頭笑道:「清明,你怎麼看?」

清明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他雖入五品山門,可在男女情事上一竅不通。顧允不喜歡,那就不娶好了,何必勉強自己受這份罪呢?難不成顧氏真的會為了一個外姓女娘懲處家族裏最有前程的俊傑嗎?

「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徐佑贊了他一句,駐足橋上,望着橋下碧水清波,幾隻肥鵝輕快的游過,留下轉瞬即逝的淺淺痕迹,輕聲道:「其翼看事太過功利,這點本沒有錯,世間攘攘,皆為利來,可有些時候,少些功利之心,反倒可以更得其利!拋開我和飛卿間的情誼不提,單說好處,得罪了顧陸的長輩不要緊,因為他們只屬於門閥的過去,而飛卿,則屬於門閥的將來。如果把此事看成博戲,我寧可把錢押在飛卿身上!」

何濡嘆道:「七郎所言是不錯,可顧允不優柔寡斷的話,我們原本可以兩不得罪……」

「世間安得兩全法,」徐佑邁步前行,身姿飄逸,大笑道:「不負飛卿不負心!」

「好一句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飛卿不負心!」

橋東頭突然走過來一人,穿着僧袍,容貌醜陋,皮膚黝黑,唯有一雙眼眸晶瑩剔透,不染塵埃,讓人頓生好感,他快步趕上徐佑,雙手合掌,恭敬的道:「尊駕可是微之郎君?」

徐佑還禮,奇道:「你認得我?」

「不認得!」僧人笑了起來,細碎的白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道:「只不過整個揚州可以念出『世間安得兩全法』的人,竊以為非幽夜逸光莫屬!」

這個馬屁拍的高級,徐佑正色道:「法師言重了,僅殘詩兩句,難以達意,乃戲作而已,當不得此贊!」

僧人維持着笑容不變,道:「郎君觀流水群鵝得殘詩兩句,卻依稀暗含佛法之精義,難怪連竺師叔都尊郎君為六字之師!」

「嗯?」徐佑故意露出驚駭之色,道:「法師究竟何人?」

僧人再合掌下拜,道:「貧道竺無書,為本無宗宗主竺真人座下弟子,行七!」他直起身,笑的眼眸彎成了月牙,道:「由於貧道渾身黑如漆,人稱漆道人!」

唐朝之前,僧人也被稱為道士,這個道是修行的道,並非道門專有,所以和尚也好,道士也罷,皆可自稱貧道。

唐朝之後,和尚的自稱有貧僧和,也有貧道,并行不悖。直到元明之後,才逐漸分道揚鑣,和尚稱僧,道士稱道,一目了然。

徐佑覺得此人十分有趣,道:「失敬失敬!原來是竺宗主高徒,若論佛法,我不及法師萬一,更不能和竺上座相提並論,又豈敢做那六字之師?」

竺無書笑道:「微之郎君可記得無塵師弟?」

那個跟在竺法言身後的壯和尚?

徐佑忙道:「自然記得,我和無塵法師甚是相得,可白賊之亂后,錢塘內外阻隔,再沒有無塵法師的消息了!」

「無塵師弟在白賊之亂前離開錢塘回了金陵,僥倖躲過了殺身之禍。我在金陵時和他最為親近,經常聽他提起,說微之郎君乃是我沙門的大毗婆沙,若論佛法,除師尊外,我輩皆為末學後進!」

念起竺無塵,徐佑對那毫無心機的胖和尚觀感上佳,慨然道:「當初無覺法師悔悟自殺,無塵法師悲傷太過,我才以偶然聽來的佛理經文勸慰他,不想無塵法師因此開悟,竟稱我為大毗婆沙,佑實在汗顏,愧不敢受!」

「郎君當之無悔!」竺無書突然低聲道:「師尊似也有此意,等日後時機成熟,或會拜郎君為大毗婆沙。不過這件事尚在醞釀之中,郎君切莫外泄……」

徐佑呆住了,大毗婆沙是佛門很重要的名號之一,哪有輕授於外人的道理?更何況他和竺道融緣鏘一面,憑什麼對他青眼有加?

「法師說笑了……」

「貧道幾個膽子,敢拿這樣的事和郎君說笑?」竺無書不願繼續這個話題,眼見越來越多的人往附城的方向去,笑道:「這些都是準備今日一睹郎君風采的民眾,只是不認得郎君,錯過了良機……」

徐佑今日和魏無忌辯詰《春秋》,消息早就通過各種渠道傳了出去,不僅文人名士齊聚郡守府,連老百姓也愛湊熱鬧,紛紛結伴前來,瞧著聲勢,怕不是有上千人。

當下和竺無書同行,進了附城,入了郡守府,顧允早等候多時,看到徐佑,疾步走到跟前,一把緊緊抱住,久久不願鬆開。

「微之!」

「飛卿!」

執手相望,顧允俊目里閃爍著喜悅的淚光,道:「我幾次欲往明玉山,又怕誤了微之的文業,這一年來朝思暮想,真是愁煞了人!」

「我雖閉關不出,可也時常憶起飛卿,原想着你忙於政務,會不會容顏疲憊,稍遜風姿,今日一見,卻猶勝往昔!」

兩人一番敘舊,旁若無人,何濡輕咳幾聲,徐佑這才拉着竺無書和顧允介紹相識。見禮畢,攜手去了後園,也是此次論辯的場所。剛到拱門,聽到裏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常,首先入目的是奇巧精緻的亭台樓閣,依山而建,或小或大,或直或曲,恰到好處的融入山色之中,讓人神思逸飛,流連忘返。正中立着一座高高的木製圓台,八道紅木橋如觀音千手,連接四方的迴廊,高台下潺潺溪水淙淙流過,真是無處不雅緻,無處不盡美!

「此地名為細腰台,你看那高台中間盈盈一束,橋身八方通達,若衣袂飄飄,正是美人紅裙,自有幽香。」

徐佑笑道:「怪不得飛卿整日操勞,還能神清氣爽,府內竟有這般的好地方。」他並不感到驚訝,當初任錢塘縣令時,顧允就把錢塘縣衙的後花園收拾的美輪美奐,這是門閥子弟的天性,受不得簡陋的處所,不過當時風氣如此,世人只會誇讚有品位,卻不會因為顧允官位在身,就彈劾他奢華無度云云。

「我也不常來,偶有閑暇,會請歌姬登細腰台彈曲助興,寥遣憂思。」顧允說着興奮起來,道:「今日為了給微之助威,我特意請了李仙姬前來。你要知道,那李仙姬號稱江東第一名妓,比起金陵雙艷的崔元姜和馮鍾兒也毫不遜色,她等閑可不出門奉客,要不是聽說微之要來,我可是請不動這位女郎的大駕!」

「飛卿太謙遜了,區區一介歌姬,還能不給你顧府君的顏面?」

顧允大搖其頭,道:「微之一向不喜秦樓楚館,甚少和曲中人來往,所以不知道這李仙姬的名頭。她原是光祿大夫李覽的女兒,自幼知書達理,詩賦聲律、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豆蔻之時已轟動金陵,據說提親的人幾乎要踏破李氏的門檻。只是……」

「只是什麼?」徐佑看顧允似有難言之隱,忍不住問道。

「只是後來巫蠱之變,李覽牽扯其中,被主上誅殺,妻女十數人沒入營戶。李仙姬輾轉流落揚州,很快就艷名遠播,深得前揚州刺史柳權的青睞,加上李覽在朝中故交很多,雖然身份卑微,卻也沒人敢欺辱她。所以我請她來,她若不願,那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巫蠱之變?

徐佑對這件事大概有點印象,只是這具身體的前主人不通世務,巫蠱之變發生時年歲尚小,並不知道具體內情,聽聞到此,皺起眉頭,側身看了何濡一眼。

何濡微微點頭,示意他知曉內情,徐佑便不再問顧允。他在顧允面前從來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形象,這個人設建起來不容易,絕不能輕易毀掉。

「原來如此!」

徐佑臉上露出慕艾之意,道:「飛卿說的我心頭痒痒,今日倒要看看江東第一名妓到底有何等驚人的手段!」

顧允大笑,道:「李仙姬多年來從不以色侍人,微之若有幸成為入幕之賓,我就送你一份大禮!」

「什麼大禮?」

「新安太守羊橦珍藏的《薦季直表》真跡!」

「啊?」徐佑震驚道:「當真?」

「當真!」顧允眯着眼,略有些得意的看着徐佑的神色,笑得像極了小狐狸,道:「羊太守想求我一幅《洛神賦圖》,我要他拿《薦季直表》來換,那老兒雖然不甘心,卻還是送了過來。我知微之書法冠絕一時,想必對鍾繇的真跡不會不動心。」

徐佑搓了搓手,舔著臉道:「要不換個賭注?你也知道,我不會討女郎的歡心,李仙姬久在青樓,什麼樣的男子她沒有見識過,哪裏會對我網開一面呢?」

顧允慢悠悠的跨過園門,道:「那我不管,想要《薦季直表》,就看微之能不能博美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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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門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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