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懂事
先說話的反而是葉嵐。
「你怎麼出來了？」他是最不想許辰看到這一幕的：「你進去等著，我們很快就說完了。」
倒是許瑛華把許辰的話聽了進去，十分戒備地看着許辰。
許辰想走過來，卻被葉嵐拖住了。
力氣他是比不過葉嵐的，兩個人暗地裏較了一回勁，許辰皺起了眉頭：「葉嵐，你是想幹什麼，於公，我是你經紀人，於私，我是你哥哥，難道你不想我插手，我就不會插手的？」
葉嵐也知道自己這回不佔理——不過他已經習慣不佔理了，而且許辰實在是對他太好，這一點程度的不滿根本嚇不倒他，所以他仍然面無表情地攔住了許辰。
「讓林哥去處理。」他跟許辰說。
「鬧成這樣，你以為林哥在樓上聽不到嗎？」許辰反問他：「林哥上次才說了以後的事情要讓我們自己處理的，如果我們連這點事情都處理不了，難道以後依靠林哥一輩子嗎？」
他這倒是實話，許瑛華這種「別的不管老娘只要錢」的態度，倒比娛樂圈那些勾心鬥角的競爭對手來得簡單，唯一棘手的點只是她是葉嵐的母親，別看娛樂圈看起來高端，其實要討好的觀眾群體並不高端，一看現在最流行的電視劇和各種歌曲是什麼德行就知道了。娛樂圈有的是吸血寄生蟲一樣的父母家人，賭的，嫖的，吸毒的，應有盡有，卻沒幾個敢決裂的，畢竟輿論主流還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公關做得再好，官司贏得再體面，也不過把掉粉的比例變小一點而已，相比之下，能用錢打發就用錢打發了。
可是許辰除卻經紀人這一重身份，還有身為葉嵐哥哥的自覺。
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先保護葉嵐，不讓他被人威脅。
葉嵐講不過他，還想要攔，許辰的臉已經板了起來。他現在壓根不是剛來上海時那個患得患失的溫和哥哥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跟着肖林耳濡目染，為了保護葉嵐，也被逼出了一點雷霆手段來。而且現在的葉嵐也不是他剛到上海時那個刺蝟樣子了，兩個人的關係事實上已經回到了從前葉嵐小時候的相處模式。許辰做的決定，葉嵐雖然常常一臉不爽，但還是會照做。在外人看來自然是葉嵐脾氣壞，許辰和小商都得哄着他，其實看久了就知道，他的脾氣都是針對一些無關緊要的生活小事——比如許辰吃飯的時候該不該和一個喜歡炒緋聞的女明星坐在一起這種問題。當然在他看來，這些都是大事，反而是娛樂圈的事被他統稱為「賺錢」，隨便許辰處理，反正他賺的錢都是葉嵐的。
事實上，如果今天來的不是許瑛華，葉嵐也會隨便許辰處理的。
可惜沒有如果。
別的葉嵐都可以不管，他只怕許辰和許瑛華一通交涉下來，那個秘密就藏不住了。
相比這個，他寧願再蠻不講理一次——反正他蠻不講理已經是常態了。
「不行，這件事你不能管。」他固執地告訴許辰：「我要自己處理，不然我明天就不去跟製作方吃飯了。」
他說的是《明月傳》的飯局，這兩年電影界作品越來越爛，飯局卻越來越多。其實在這個圈子裏，陪酒是家常便飯，尋常的明星都有價碼，以女明星的更為普遍，都已經根據咖位做出一套市場價目表了，像樂曼這種美艷度和知名度都頗高還會來事的女星，一頓飯的價格都在五十萬左右。所以電影圈裏也把飯局當做面子的象徵，一部電影拍下來，至少要陪製作方吃上三四頓飯，而且席上常常出現無關緊要的人員，把藝人當猴子看，葉嵐最煩這種飯局，上次和陸赫那頓算是劇組內部的飯局，沒什麼外人，他已經很不耐煩了。明天還有一頓大雜燴似的飯局，投資方包了整個飯店，葉嵐要飛去拍攝地和製作方、導演班底、劇組演員一堆人一起吃晚飯，要應酬投資方不說，還得和演員班底熟悉熟悉，套套交情。這次投資方里還有個十分粗俗的暴發戶，最大的喜好就是對女演員動手動腳和在飯桌上講黃段子，小商和許辰做了好久的思想工作，葉嵐才保證不會在飯桌上對着他翻白眼。
這頓飯局至關重要，葉嵐拿來威脅是十分有殺傷力的。
葉嵐話說得滿，其實是心虛的，但他天生一張冷臉，越是心虛表情越拽，別人壓根看不出來。
正常來說，這個「別人」裏面，是不包括許辰的。
但是這次許辰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出他這句話的色厲內荏，聽到他這樣威脅，也只是抬起眼睛，安靜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和葉嵐那種讓人目眩神迷的琥珀色瞳仁全然不同，而是清澈乾淨的墨黑，這黑並非深邃的玄黑色，而是帶着點潤澤，一眼就讓人覺得溫柔，不帶一點侵略性。
葉嵐被他看得心虛起來，虛張聲勢地哼了一聲，把臉別去一邊了。
他聽見許辰輕輕地說了一句：「那好吧。」
葉嵐驚訝地看着許辰。
雖然他知道拿這件事來威脅許辰一定沒辦法，但是許辰答應得這樣爽快還是讓他有點意外，意外之餘，又有點失落。
他這種壞脾氣，就算有失落也不會表現出來，仍然是一張冷臉。
「那我去打發她走了！」他這句話說得有點慢，倒像是等著許辰反悔一樣。
儘管他也知道，許辰不會反悔。
相比從小就性格孤僻又蠻不講理的他，許辰更像是最陽光最向上的優秀範本，他的人生一片光明，永遠不會陷入和葉嵐一樣不見天日的感情泥潭，也永遠知道該怎樣做出正確的抉擇，無論是當年決定拋下葉嵐去高中住校，還是現在為了工作和大局接受葉嵐的威脅，不再管葉嵐的私事。
許辰永遠是對的。
而不懂事的、不識好歹的、蠻不講理的，永遠只有葉嵐而已。
既然如此，自己就再不講道理一次吧。
葉嵐心裏似乎有什麼經年的傷口又裂開，臉上的表情卻更加不可一世，他似乎天生就適合做出這樣的表情，冷漠，不可接近，驕傲又無禮，見人先扣掉十點印象分。
許瑛華虎視眈眈地等著那裏，她當年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兒子和侄子正在商量怎麼處置自己，看起來似乎還起了一點小爭執，不過她不怕，她很有耐心，她知道他們對付不了自己的，只要她攀住了自己這個紅得如日中天的兒子，就相當於抱緊了一棵搖錢樹，他能拿自己怎麼辦呢？藝人最怕的就是醜聞，何況是來自他親媽的控訴，自己這次雖然中了鄔安國的套，欠了一大筆高利貸，所以要得多了點，但是他還是不敢不給的！他現在這麼紅，有的是錢！拍電影，拍廣告，再不濟還有金主呢，娛樂圈的錢是最好賺的……
她看似狼狽地坐在地上，神色小心翼翼，對許辰和葉嵐時不時掃過來的目光回以討好的笑，實則心裏早已轉過千百個念頭。她其實對自己這個性格冷漠的兒子是有點懼怕的，而且今天的葉嵐不知道為什麼，對她分外地強勢，臉色也十分差，讓她也有點慌，畢竟這次借的高利貸是在s城黑道上有名的人物，一次還不上就剁手，這可不是說笑的。不過現在她算是回過神來了，她怕葉嵐做什麼，她可是葉嵐的媽！該葉嵐怕她才是，他想要在娛樂圈混下去，就得乖乖給錢給自己。不然爆出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她打定主意，臉色也強硬許多，預備等葉嵐走過來拒絕自己，就撕破臉大鬧一場，這個高檔小區里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她要是鬧開了，葉嵐還有什麼臉？
但是許瑛華萬萬沒想到，葉嵐冷著臉走過來之後，態度竟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直接冷冷地對她說：「你先回去，錢的事我會想辦法。」
許瑛華一陣狂喜，還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敢相信地問道：「錢的事你答應了？小嵐……」
她上次這樣叫葉嵐，還是在葉嵐剛跟她回老家的時候了，葉嵐小時候長得非常可愛，皮膚白，琥珀色大眼睛，跟個粉雕玉琢的娃娃一樣，她那時候還沒落魄，尚保留了幾分女人天性，心情好的時候，也抱着葉嵐親過幾下，把他當個漂亮的小玩意，叫他小嵐。後來她天天賭錢，又兼有了姘頭，只覺得葉嵐礙事，把他撇在家裏，幾天不回家都是常事，也不管那時候剛剛上小學的葉嵐會不會餓死。到後來更是跟着剛住到一起的新姘頭天南地北地逍遙去了，誰知道後來她跟的男人質量越來越低，處境越混越差，葉嵐反而悄悄有了出息，跟着max出道，一夜就爆紅起來。她看得心癢，常常來找葉嵐要錢，偏偏這小子脾氣壞得很，對她一點感情沒有，除非她真的鬧得不像話了，才打來一點錢。雖然陸陸續續也替她還了上百萬的賭債，但是相比雜誌小報上那些讓她眼熱的「xx女星被老總包養替父還債千萬」的新聞，實在是不值一提。
這次葉嵐竟然爽快答應替她籌錢，不由得她喜出望外，連這種十幾年前的稱呼都重新拾起來，大概下一步就是登堂入室演一出母子情深了。
可惜葉嵐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說了我會想辦法湊錢，」葉嵐對她還是沒一點好聲氣：「你滾吧，以後有事打小商電話，別到這裏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