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苦心
直到跟着她走到隔壁休息室的門口，許辰還有點恍然。
其實他沒必要聽阿青的話。齊楚如今是樂綜最大牌的明星，雖然也是自己做工作室，但是有他在，樂綜就能理直氣壯地消費著一茬一茬的新人，而不用被罵作野雞公司。雖然每年選秀出來的新人都被拖出去賺快錢毀了大半，但始終有齊楚撐著門面。因為這個緣故，樂綜幾乎是把齊楚供起來的，不為什麼，就為了當個牌坊。
眼下的情形，怎麼看這雙方都是沆瀣一氣，齊楚不幫着樂綜就算了，萬萬沒有站在許辰這邊的道理。
但是，總歸是林哥看上過的人……
許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跟着阿青推開這間休息室的門的。
休息室很大，比隔壁的休息室明亮乾淨得多，米白色沙發，一排化妝鏡，sv台去年建的新大樓，地方大得很，這間休息室大概是齊楚專用的。裏面有五六個人，都是齊楚的團隊，有兩個人在擺弄服裝，一個戴眼鏡的女孩子在整理劇本，齊楚坐在沙發上，一個經紀人模樣的男人在跟他講什麼，他神色淡漠，似乎並沒有在聽。
這還是許辰第一次這樣近距離見到這個自己在進娛樂圈之前就耳熟能詳的天王。這一年來雖然陪着葉嵐在有些場合也見過齊楚，但都是遠遠看一眼，並不真切。
因為在熒幕上見多了他的緣故，見到真人，更加驚訝。
他遠比熒幕上呈現出來的要瘦，圈內人見的明星多了，不像觀眾一樣容易被化妝燈光騙過，誰私生活亂，誰整了容補了玻尿酸，誰是多年的老煙槍，都是寫在臉上的，五官還能靠妝容，氣色騙不了人。許辰跟着肖林學的，已經算把葉嵐照顧得很好了，幾個化妝師都誇過葉嵐的皮膚好，氣色好。但是和齊楚一比，還是相形見絀。他從氣色到眼神，全部乾淨得落落無塵，這是要非常強的自制力才能做到的。
齊楚的五官長得異常的正，天生一張適合大熒幕的英俊面孔，臉上的線條清楚乾淨，大特寫也一點不露怯。曾經有資深影評人在金熊獎開獎前點評過他和塗遙，說他們是新生代兩個風格的代表，就如同曾經的聶行秋和周子翔，或者中生代的靳雲森和米林，用兵法中的說法，叫做「一正一奇」，他是那個正，塗遙就是那個奇。
塗遙演過妖僧，演過末代的皇帝，演過性格乖戾的藝術家，也能演樂子佼的文藝片里留着長發臉色蒼白的流浪歌手，是文藝片的寵兒，獎項拿了不少。齊楚卻是大片的保證，他天生一張演主角的臉，早年唱而優則演，演技還不怎麼樣，後來經歷一場大變，被出櫃、事業低谷、封殺，再回到頂峰時，眼神里沉澱了許多東西，連演技也磨練出來了。
這些年來，他演過雄才偉略的帝王，演過亂世里苦心孤詣大聲疾呼的革命青年，也演過武俠片里的一代大俠，偶爾不想拿獎，接個商業愛情片，穿着西裝襯衫，肩寬腰窄高挑身材，帶着渾身的荷爾蒙演個總裁，也能輕鬆拿下幾億票房。
這樣春風得意，人生巔峰，然而許辰見到他的第一眼，卻暗暗吃了一驚。
圈子裏都知道齊楚的性格冷，所以許辰對他的冷漠氣質早有準備，讓他驚訝的是齊楚的「孤」，這並非表情或者氣質，而是他周身縈繞的感覺。一般來說，只有很孤獨的人身上才會有這種感覺。可是他身邊前呼後擁，一堆助理眾星捧月，怎麼看都不像孤獨的人。
都說他像聶行秋，其實也確實是像，樂子佼的文藝片從來不喜歡找那種長得端正的男主角，唯二的兩個例外，一個給了聶行秋，一個給了齊楚。剛好一人一個金熊獎影帝。他們眼睛裏都有太多東西，足以抵消掉他們的長相上那種過於世俗的俊美。
就算不考慮到肖林，對於許辰來說，齊楚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前輩。所以他一和齊楚打了個照面，就連忙恭敬地伸出了手：「齊先生你好，我叫許辰，是葉嵐的經紀人。」
齊楚淡淡地看了許辰一眼，他應該是剛上完節目，外套已經脫了，單穿一件黑色襯衫，他其實最開始驚艷到觀眾是穿白，這兩年到而立之年，年紀上來，開始穿深色，素黑色的襯衫，被他穿出一股遺世獨立的感覺來。從領口袖口露出白皮膚，更加顯得冷。
他問：「你剛剛在隔壁爭什麼？」
他問的是許辰，阿青卻很積極地替許辰回答了，不等許辰說話，就笑着說道：「能有什麼事，閆康山又欺負年輕人唄。不跟葉嵐打招呼就私自聯繫葉嵐家人，做了又不肯認，他向來就這點出息。」
許辰原本沒打算對他交底，只是齊楚身為前輩邀請他過來，他不來也不好，準備過來打個招呼就回去繼續跟那個閆導僵持，壓根沒指望齊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是娛樂圈，又不是演電影。但是細聽下來，阿青竟然句句都偏向自己這邊，不由得有點驚訝。
齊楚聽阿青交代原委，眉頭微皺，顯然對閆康山也很是厭惡。許辰記得小商跟自己八卦過，說齊楚當初起家時毫無背景，連酒吧歌手都算不上，是肖林帶着他一路爬上來。想必路上也見過不少這些人的嘴臉。
「讓他閉嘴，過來道個歉。」齊楚說的是閆康山。
「咳，閆康山畢竟也四五十歲的人了，別太損他面子，我帶許辰過去，讓他給許辰道個歉，把這件事抹過去算了。」阿青還是為齊楚考慮得更多，不敢把sv台的王牌節目得罪得太狠。這圈子裏有條規矩，叫做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有時候就是敗在一些小事上，齊楚不懂這些黑暗的潛規則，阿青卻不得不為他考慮。
齊楚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化妝師悄悄走過來，給他卸眼睛周圍的妝，他皺了皺眉頭，阿青見狀，準備帶着許辰出去。
「等等。」齊楚叫住了他們。
他臉上的線條很好看，從額頭到眉骨、鼻樑、再到形狀優美的下巴，都如同雕塑作品，怪不得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韙出了櫃還能再紅回來，這樣的骨相實在太難得，整容都整不出來。因為卸妝的緣故，在燈光下帶了一層薄薄的水光，總算沾上點人氣。不知道為什麼，許辰忽然想起一件事——按照他這半年跟着肖林的經驗來看，其實齊楚長得才是肖林最喜歡的長相。
塗遙那種人，一眼就驚艷，眉目如畫，眼睛讓人目眩神迷，其實太過邪氣，看肖林偶爾提到塗遙，都只是說他長得好，適合拍電影，適合大熒幕，卻從未從個人審美角度提到他。
儘管他也沒有提到過齊楚，但是從他讚賞過的那些明星的長相來看，karl的鼻子、陸宴的輪廓、葉嵐的氣質……
這些人都是更像齊楚的。
許辰心裏有許多情緒一齊浮上來，看齊楚的眼神也複雜許多，齊楚和他對視一眼，許辰連忙低下頭來。
不過是些前塵往事，所有人都在往前走，這圈子裏的人都把自己當做是肖林的徒弟，自己可萬萬不能露怯，讓別人以為肖林對齊楚多餘情未了。
齊楚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倒像是累了一樣，過了一會，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們走吧。」
就連這種有話不直說的性格，也是林哥的死穴……
許辰在心裏無聲地感慨了一句，無限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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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帶着許辰走出來，還沒走到隔壁的門口，許辰就叫住了她。
「阿青姐，沒事的。」他眼神真摯地告訴阿青：「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們和閆導的糾紛還是我自己來解決吧。這事情是葉嵐和sv台之間的事，要是你□□來，萬一被記恨了就不好了。齊先生那邊，我也不會說的。」
雖然見了齊楚一趟，他也並沒有什麼要抓緊機會和這個預備役的天王搞好關係的自覺，雖然肖林消失，但他還是堅定地把自己劃歸到肖林這一派，和齊楚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來見齊楚，除了面子上的敷衍，還有他自己的好奇。他這種心態，自然不指望齊楚為自己和葉嵐撐腰。
阿青笑了。
她倚在牆邊，又點起一根煙來，齊楚大概不喜歡煙，所以她剛剛進休息室就掐滅了香煙，一出來又迫不及待地點起來，靠在牆上，看着許辰笑：「真是林哥教出來的徒弟啊，這才入行多久，話說得滴水不漏。準備在這圈子裏長待嗎？」
「還沒想好。」許辰淡淡說道。
他是真沒想好，當初進圈是想和葉嵐修復關係，順便在華天大廈將傾時保護好葉嵐。現在葉嵐事業上升期，他並非專業經紀人，渡過這個難關，大概就要撤了。
何況葉嵐還喜歡他。
許辰被阿青一句話引起了思緒，但是腦子裏的態度還是清楚的——別看阿青一副和自己無比熟稔的樣子，其實這隻能算各人性格而已，這圈子裏有的是自來熟的人，自己是葉嵐的經紀人，這一點是最重要的。
有一瞬間，他終於想起了自己從見到阿青就一直在腦中盤旋的那個名字是什麼。
凌藍秋。
肖林的至交好友，已經去世的王牌經紀人，她跟過聶行秋，又一手扶持起了米林，手上兩任天王，去世前手上還帶着齊楚。阿青的外形也好，做派也好，都非常像她。如果自己算是肖林的徒弟的話，阿青應該算是她的徒弟。
怪不得阿青對肖林這麼尊敬。
但是許辰並不知道，除了尊敬，阿青對肖林還有一點別的什麼。
當初凌藍秋去世之後，肖林還沒有退圈，阿青帶着齊楚憑藉一部《一葉知秋》東山再起，炙手可熱之際，她曾經問過肖林一句，問她可不可以像凌藍秋一樣和肖林相處。
她很羨慕肖林和凌藍秋之間的友誼，公歸公，私歸私，搶資源搶片約，輿論戰打得頭破血流，背過身來，卻能深夜打個電話聊聊天，開開玩笑，互相推薦一家氣氛好的下午茶。
這種亦敵亦友，關鍵時刻卻可以託孤的知己，實在太難得。所以她寧願放低姿態來填補凌藍秋的位置，原因無他，這圈子裏，朋友太難得了。何況她這個位置，人人都叫她阿青姐，知道她是齊楚的經紀人，甚至有院校剛畢業的年輕人，不知道從哪裏要了她電話來，半真半假地追她，三句話不離娛樂圈。
她只見過肖林和凌藍秋這一對好友，所以無比嚮往，寧願當個替身。
可惜肖林沒有答應。
他說不行，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凌藍秋。
現在，已經一個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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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阿青對許辰的態度，遠比許辰以為的要友好太多。
跟個好師父就有這點好，就算肖林撂挑子躲了起來，與他有交情的人還是遍佈整個娛樂圈，隨時會出來扶許辰一把。
阿青吸了半支煙，許辰也安靜在旁邊等，肖林常說年輕人在圈子裏要禮貌，謹小慎微總不會有大錯，葉嵐的脾氣太張揚，所以許辰就加倍地禮貌。
「許辰，我跟你說句實話吧。」阿青修長手指夾着香煙，唇色鮮紅：「照片的事，其實不重要。」
「我知道，」許辰神色仍然淡淡的：「但是照片是從葉嵐媽媽那裏拿來的，我只是想給公司一個警告，免得以後出大事了他們又在葉嵐背後戳刀。」
所謂大事，就是許瑛華的威脅。
錢他已經儘力湊了，仍然不夠一千萬，借錢也不是長久之計，而且他現在的打算是趁著葉嵐還沒有大紅之際，把這個隱患給去了。瘡疤化了膿，給錢是治標不治本，養虎為患，今天是一千萬，下次也許就是兩千萬了，不如忍下一時之痛，狠狠剜了這個瘡疤，連病灶一併切除，一了百了。現在至少自己這邊有時間準備，再縱容下去，等以後葉嵐大紅了忽然後院起火，那才是真的要命。
他已經通過可靠渠道找了私家偵探在跟蹤許瑛華，能拿到dna樣本更好，這樣就能弄清楚葉嵐到底是不是許瑛華親生的，肖林教過他，越是醜聞，越是要做足準備，才能伺機翻盤。
許辰一副溫文爾雅青年樣，其實很能沉得住氣，用現在流行的話說，其實是有點腹黑的。連阿青也吃了一驚。
不怪她，肖林向來喜歡那種從骨子裏一直白到表皮的人，她家boss就是個例子，難得收了個徒弟，阿青自然也以為是娛樂圈的一股清流，沒想到竟然是個縮小版的肖林。
她並不知道，其實肖林這兩年已經漸漸想開了。
以前的肖林幾乎要把齊楚供起來，覺得他這樣就是好，孤高自傲，不與世俗同流，連帶着覺得自己這種八面玲瓏的性格太世俗，所以總覺得在齊楚面前低人一等，連他早已喜歡上自己都沒察覺。不過現在他不喜歡這種款了，這圈子這樣亂，乾乾淨淨的人要麼是齊楚這樣的頑石一塊，看不起娛樂圈也看不起他，他吃這種人的苦頭吃夠了。要麼就是演技好，這種更恐怖，他遇上一個塗遙，下半輩子就被吃死了。
所以他現在改而培養許辰這種，外表淡淡的，心裏其實很拎得清。肖林會的手段他都會，但是他有底線，有堅守。
他的堅守就是葉嵐。
沒有閻王手段，怎懷菩薩心腸。現在的許辰雖然算是個成長體，但已經有個雛形了，肖林在圈子裏混跡十餘年，現在終於明白，原來真正能在這個圈子裏有個好結局的，其實是許辰這種人。
阿青從沒見過許辰這款，不由得又讚歎了一句：「看來林哥選你接班，真是沒選錯。」
許辰剛要回話，她卻摁滅了香煙，笑道：「既然這樣，我也不賣關子了。閆康山這兩年自己在外面弄了個團隊，做娛樂新聞的，其實就是狗仔隊，仗着閆康山的資源，爆了不少猛料。你應該聽說過，就是那個八卦日報。昨天葉嵐的媽找到他那裏，說要爆料。樂綜考慮到葉嵐，就授意閆康山，不讓他接。閆康山心裏憋著氣，才故意拿張照片來噁心你們的。」
果然。
許瑛華已經沉不下氣了。
八卦日報不接，她還會去找別家，遲早有一家會爆出來。看來得儘快把dna做了，要是到晚上還是沒拿到許瑛華那邊的dna樣品，自己就先跟葉嵐去做dna，24小時拿結果，心裏也有點底。
但是輿論戰怎麼打！
娛樂圈賭鬼父母雖然多，也有許多明星被觀眾同情。但是真正爆出來的，都無一例外地對演藝生涯造成了一次重創，有幾個甚至被觀眾抵制了。
群眾心理向來難捉摸，就算是輿論一邊倒，也有的是劍走偏鋒的聖母，要是競爭對手再抓着這一點做文章，說葉嵐為了一千萬連母親被高利貸砍死都不管，就算葉嵐出面開記者招待會斷絕母子關係，也是無濟於事。
這種兩敗俱傷的醜聞里，根本沒有贏家。處理得再好，也只能把損失降低到最小，便宜的是葉嵐的競爭對手，陸宴，徐藝，律，karl……
許辰心情煩悶，但還不忘跟阿青道謝：「多謝阿青姐告訴我這消息。」
「不用謝，你打算怎麼辦？」阿青的目光裏帶着一絲探究，她當不成肖林的摯友，卻對肖林的徒弟很好奇，想知道許辰身上還有那些特質是他沒發現的。
「接下來，應該還是先聯繫媒體吧。」許辰確實也沒打過這種輿論戰，而且身邊沒有一個前輩可以來指導他，肖林失蹤，尹奚還在被聶家軟禁，葉霄生死未卜，葉嵐現在看起來紅透半邊天，其實孤家寡人一個，身邊團隊都是沒經過風浪的年輕人，小商還不如許辰。
「你怎麼不找林哥？」阿青問道。
許辰心頭一凜，抬起眼睛看向阿青。阿青漂亮面孔上仍然帶着笑意，泰然自若。
肖林和塗遙要分手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半個娛樂圈，其實不只是許辰，幾乎所有人都在懷疑，肖林是要回去找齊楚了。
這樣看來，阿青這句話說不定就是明知故問了。
許辰眼神坦蕩地看着她：「我聯繫不上林哥，阿青姐知道林哥在哪嗎？」
阿青只是笑，沒有說話，而是從手包里摸出兩張票來，遞給了許辰。
是兩張演唱會的票，說是演唱會，上面卻沒有印明星的名字，只印了兩個俊秀的字，「紅塵」。這兩年演唱會的名字都喜歡玩概念，怎麼潮怎麼起，這個名字反而顯得有點懷舊了。
「這是？」
「boss辦的演唱會，在r，後面印了時間，到時候有空的話過來看看，有兩個新人是boss剛簽下來的，還不錯。」阿青淡淡說完，也不等許辰回答，擺了擺手：「走了。」
許辰仍然有點回不過神來：「再見。」
齊楚是歌手出身他知道，林哥喜歡過的人，肯定也是有信仰的，看齊楚演的爛片少就知道他挺有底線，現在功成名就了，整個華語音樂市場低迷，他辦個演唱會，提拔一下音樂新人，用自己的名氣幫他們上位，也是正常的。聽阿青的意思，他也許還要辦音樂公司。
但是，阿青給自己這兩張票，是什麼意思呢？
難道林哥會去看演唱會？
許辰把票翻過來，看見了背後的日期。
演唱會就在一周后。
來不及了。
最遲三天，許瑛華就會站出來爆料，就算現在飛去美國找林哥，找到之後還是要飛回來打輿論戰，何況自己還不知道林哥在哪裏。
看來這次只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