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跌落鈴蘭花

桑翊瑜揉揉眉心，辦公室外面已經熄燈好久了，除了中央空調的出風口發出的微微噪音，她幾乎都可以聽得見自己的脖子肩膀骨頭髮出的「喀拉」響聲。

這兩天全公司上下亂成一團，風雲突變都難以描述，因為不是一次突變，是詭譎多變。第一天工廠出事，當即被警察抓走了好幾個人，前一天董事會緊急宣佈罷免杜育鋒和兩個兒子的職務，股票跌得幾乎崩盤。但是撤除杜育鋒的職務似乎沒有為市場帶來信心，反而隨着事件的調查深入，越來越多的問題被揭露，警方又陸續帶走一些人，從總公司到分公司到工廠，全亂套了。

公司頂不住壓力，股票臨時停牌，可以預見，復牌以後會更加腥風血雨。加上杜育鋒病危的消息傳出，利空一個接一個。消息也亂得很，她辦公室的電視以前從來沒用過，現在也用起來了——消息太多，連她這個本該最熟悉公司運作的人現在也不得不通過電視新聞來看消息了。

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本以為杜家完蛋了，沒想到最後董事會推出來接任董事長兼執行官的人居然是杜敏，還是杜家人！不過，杜敏和「杜家」還是有區別，她現在有點懂了，杜敏大費周章，且這麼狠辣不留情面地對自己家族的公司下手是為了什麼，為的是親手掌握企業的主導權。她想要的是她現在才是所謂的「正宗」杜家人了，因為她名正言順地掌控了家業。

不過這些狗血劇情不是她該關心的，也不是她能關心的，她是職業經理人，她的職責就是保證公司能順利地度過難關，無論誰是那個董事長。她快累死了。但是她還不能休息，她的當務之急是要馬上寫出一套方案，然後找幾個大財團聯手出資把公司在市場上穩下來，她需要保持狀態，帶着她的方案逐個找可能的財團談判。

還好，唯一讓她欣慰的消息是，幾個月前國際上大宗化工產品和原料葯的價格跌得厲害，她頂住壓力壓貨壓了長達四個月。現在經濟復甦得很快，供需開始不平衡，價格強勁回升而且需求持續增大，她壓下來的貨可以按計劃出售了。正直市場對公司沒信心的時候，這些貨出售以後帶來的豐厚利潤對重建市場信心無異於一場及時雨。

桑翊瑜在洗手間把妝卸了，順便好好洗了洗臉，鏡子裏的人簡直憔悴得像鬼一樣。她已經兩天沒合眼，兩天沒回家，連身上的衣服都沒換好嗎。等明天葉子回來了，她一定要叫她一下飛機就過來幫她。都怪該死的顏瑟使計把葉子給弄去度假，害她最需要用人的時候，無人可用。

一想起顏瑟，桑翊瑜的心一悸。但是現在不適合想這個，她很忙，桑翊瑜再揉了揉眉心，擦乾手走出洗手間。

「呀……你什麼時候進來的。」桑翊瑜一走出洗手間被辦公室里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只見顏瑟側身對着她，正在把書柜上的鈴蘭花搬到窗台上，手裏拿着一隻精緻的水壺，正在給花澆水。見到桑翊瑜走出了，像個沒事人似的，露出招牌甜甜的笑容，溫軟可愛的聲線就像沾了蜜糖一樣：「老師，你怎麼都忘了給花澆水，葉子都要幹了。」

她自己都忘記要給自己「澆水」了，哪裏還有閑心記得給花澆水，再說，這花從來也不是她在澆水，一直不都是這位姑娘自己在澆嗎。桑翊瑜沒好氣，不理會顏瑟，想繞過她。

顏瑟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臉上的表情沉靜下來，嬉笑、裝可愛，那都只是她的面具，本能地使用，但是卻知道，這次，對桑翊瑜，沒用了。「老師，你為什麼不回家，你在躲我嗎？」

「不是在躲你。但是顏瑟，我確實不想見到你。」桑翊瑜靜靜地說着話。她也很奇異，她的心中竟然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波瀾。

「你在責怪我欺騙你，對於這次事我可以解釋！」顏瑟終於也有不淡定的時候，再也無法表現出篤定不慌的姿態：「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

「顏瑟，你有多少欺騙，多少謊言，藉著『為我好』之名？你從來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事情，哪怕當年你惡意作弄我，你後悔知道自己做錯了，可也認為那是年少張狂人生觀扭曲之下做的糊塗事，應該被原諒。你從來就沒有想過你我之間的相處，應該更加互相尊重，並且信任嗎？」

桑翊瑜搖搖頭，心中沉重，一個本該是她信任的人，更是她願意毫無保留信任的人，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騙得團團轉的人。她在商場上精明、善於算計，什麼時候這樣識人未明過？只因為這個人是顏瑟。她可以因為愛她而嬌慣縱容她，可是並不代表她能容忍顏瑟恃著這點就任意地隱瞞甚至欺騙她，只在事後撒撒嬌，說對不起就取得原諒。

互相信任，是兩個成年人在一起最基本的底線，顏瑟這種肆意妄為、自作主張的感情方式，完全就像小孩子過家家，她什麼時候能夠成熟長大？

顏瑟的語氣帶着不被理解的惱怒。她知道她有錯，也知道老師的底線，而她這次費盡心思的欺瞞已經挑戰到了這條底線。但是老師對她說這麼重的話，甚至把以前她做的最不願意麵對的荒唐事也翻出來，她有點委屈。

「老師我想保護你。這件事，姑姑……對，也包括我，必須做。無法停下來，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盡全力讓你什麼也不知道，因為只有你始終蒙在鼓裏，你才能完全置身事外，如果你參與其中，你還不明白嗎？你現在可能已經無法安然呆在這間辦公室里處理現在的亂局——」

「我不要你的保護！」桑翊瑜的手拍在辦公桌上打斷了顏瑟的話。兩個人的情緒都面臨失控邊緣，桑翊瑜努力地控制住自己，清脆的語調冷得幾乎結成冰了：「顏瑟，到此為止，我們結束了。」

「我不要！」顏瑟的眼淚一下子控制不住了，但是她知道桑翊瑜言出必行，這次老師是真的生氣了，以前仗着老師寵她愛她，現在到了說出結束這種話的時候，她除了說一句像小孩子耍賴一樣的話，竟然不知道該怎麼改變老師的決定。

「老師……」顏瑟倏地緊緊地抱住桑翊瑜，那種叫「愛」的東西彷彿從桑翊瑜的身上流失，她眼睜睜地看着，卻無能為力。她要緊緊地抱住她，彷彿這樣就能不會失去，她不能失去她。

桑翊瑜掙扎了一下，沒想到顏瑟的力氣大得驚人，完全掙扎不開。「顏瑟你放開！」

顏瑟卻置若罔聞，反而抱得更緊。埋進桑翊瑜的頸項邊，呼吸著熟悉的味道，更想埋藏住如雨滴般灑下的淚水。感覺到桑翊瑜的掙扎，顏瑟張開唇吻住她的脖子，越掙扎，不覺中便吻得越用力。

「顏瑟你弄痛我了——」桑翊瑜吃痛地蹙緊眉頭，沒想到這個總是表現得甜美可人的孩子居然也有這麼野蠻失控的一面。桑翊瑜被嚇到了，她不由得用力一掙，以致掙脫顏瑟以後往後退了一大步靠在辦公桌上才勉強穩住身子。

顏瑟更是往後退了兩大步，肩膀頂到窗台上——

「砰！！」地一大聲響。

窗台上那盆鈴蘭花應聲墜落，跌在了下兩層半空戶外花園的玻璃雨棚上。花盆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顏瑟緊張地向下張望，碎了……救不回來了嗎……

桑翊瑜握緊了拳頭，太混亂，情緒太失控，這太不像她了，似乎整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無法回到原位。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但她沒有發覺，指節都泛白了。她微微閉眼深吸氣，阻止住那幾乎溢出眼眶的淚意。

「你出去。」

顏瑟緩緩挪動步伐，經過她的時候，桑翊瑜這時才最像一個俾睨天下的女王——當別人還在變故中不可自拔的時候，她已經振作起來有了號令天下的決斷——

「把我住處的房卡留下。顏瑟，結束了。」

顏瑟事後想起這裏，完全不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動作，說了什麼話，她的魂已經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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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瑟走了以後，桑翊瑜幾乎是癱坐在沙發上，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但是現在還不是失魂落魄的時候，她還有她的責任，還有她該做的事沒完成。

她拿起手機撥通了柳絕倫的電話。這位人稱東方「帕麗斯希爾頓」的柳絕倫算是她名義上的學生，因為顏瑟的關係見過幾次，出於禮貌互留過電話卻從來沒有單獨聯繫過。想不到真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柳小姐嗎？我是桑翊瑜。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請你幫我約賀詩欽……對，明天……謝謝。」

賀詩欽是個大忙人，她們沒有過業務上的往來，雖然賀詩欽也曾經是她的學生，不過通過柳絕倫約她會更容易。畢竟這位年輕的船王對她美麗的愛侶柳絕倫是着緊得很，前段時間分分合合的鬧得是滿城風雨，總會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桑翊瑜拿起自己寫好的方案，長舒了一口氣。

另一廂。

柳絕倫和賀詩欽同時放下手機，然後相視而笑。

「我說呢，顏瑟這是真的要和桑老師分手的節奏嗎？她們這麼有默契，桑老師打電話給你約我，顏瑟也打電話給我『請wei求xie』我出手幫忙。」賀詩欽笑着調侃。

「捅出那麼大個爛攤子留給桑老師收拾，任誰都會氣得要分手。」柳絕倫白了賀詩欽一眼，「所以明天早上記得一大早到辦公室恭候桑老師，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樣才好幫你那個好顏瑟贖罪。」

賀詩欽想了想，笑眯眯地再拿起手機打電話：「去辦公室沒問題，不過不是去我的辦公室。出錢出力也沒問題，不過說到出錢這種事情，怎麼能少了傅歆妍呢，傅大小姐才真的是富可敵國，錢多得花不完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