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宣洩(月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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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恭醒了,老僕引了李破進去。

王仁恭渾濁的雙眼在李破身上停留了良久,好像才算清明了起來。

李破對着一個將死之人,也不知說什麼好,所有的言語,在生命逐漸逝去的時候,好像都失去了分量。

王仁恭艱難的抬了抬手臂,老僕立即從旁邊的桌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遞給了李破。

顯然,王仁恭早有準備,也許書信之中,就是他的遺言了。

李破也不知道,他現在站在這裏,有什麼意義可言,他同樣也不知道,王仁恭會對他有什麼囑託。

可只就兩人的關係來看,站在這裏的,本不應該是他李破才對,他既非王仁恭的子侄,也不是他的好友,而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地位甚至於略高於王仁恭才對。

再深想想呢,卻又覺著,好像這事兒又有那麼點順理成章的意思。

感覺比較奇怪,李破默默拿過書信,拆開一看。

果然裏面充滿了一些寬泛的言語,字裏行間,都充斥着對天下亂局的種種憂慮,矛盾之處也隨處可見。

既想勸李破對東都惟命是從,又對東都那些人們充滿了失望,既想讓李破扶助隋室,卻又深感大廈將傾,無力挽回。

如此種種,看的李破都頭疼了起來。

信很長,筆跡也頗為潦草,看的李破很費力,總之,前半段,差不多就是王老頭兒的自述了。

可以看的出來,他本人的種種志向和價值理念,和他的**以及如今的大隋一樣,都在崩潰當中,而他自己的求生意念也在這裏徹底熄滅了。

他是大隋的殉葬者,和他一樣,大隋的中堅力量,也在這些年不曾間斷的戰爭當中,紛紛凋落了。王仁恭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唯一比別人幸運的是,臨死之時,他還能留下一點什麼而已。

信的後半段就條理比較清晰了,他不再用那些泛泛的言語。來表述紛亂的天下大局對他有着怎樣的衝擊。

他那無奈的目光終於轉回了馬邑郡。

他對馬邑城攻守一戰的經過,做了詳細的描述,他本人充滿了與城協亡的決心和意志,表現出了他的剛烈和不屈。

對於戰後這一地的殘破,也哀聲連連。

信尾。他坦言,自己對不住這一地黎庶,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寸功皆無,論罪當死。

他只想讓李破好好對待這些在戰火中倖存下來的城中上下,甚至於滿城遷去雲內的主意,都給李破出了出。

當然,更為實際的做法是,他給雁門的陳孝意已經送去了書信,因為馬邑終歸要依託雁門而存。他想讓陳孝意聽李破之令行事。

他認為,恆安鎮軍才是晉地邊郡最為堅實的一道屏障。

他甚至在信尾處建議李破,將雁門,樓煩兩郡全部收於治下,連成一體,以抗突厥。

所謂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也許是王仁恭知道了自己時日無多。也就拋開了那些無謂的堅持,在為晉地北方的邊民們考量了。

不然的話,以其人心性,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并吞郡地,那儼然便是謀反的行徑呢。

李破看完之後,將書信遞給了老僕,他不知道,自己有那麼一天躺在病榻之上的時候,會不會只想着天下大局。和那些與自己無關的百姓黎庶,這種高尚的情懷,正是他人性中最為缺失的一部分。

他總是想着,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之下,讓大家都過的好一些,實際上,他卻從未在乎過那些與他無乾的人的生死。

想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他也躺在了床上奄奄一息,如果有所惦念的話,那肯定也會是妻兒子孫們的將來。

而不會是像王仁恭這樣,只為那許多與他無乾的人的處境考量,一點不提自身如何如何。

當然,以他的心志而論,他並不認為自己就不如王仁恭,去毫無條件的認同這種天下為公的理念。

因為他很清楚的知道,人性這東西很難說,誰都脫不了私慾的漩渦,有信仰的人亦是如此。

王老頭兒之前的所作所為,很多時候,也是私慾在作祟,馬邑城如今的局面,和他脫不開干係。

可話說回來了,這個時候較真也就沒什麼必要,王老頭兒有再多的不是,也比劉武周之流強的多了。

很多溢美之詞到了李破的嘴邊兒,卻沒說出來,他只是默默點了點頭,輕聲道了一句,「郡守放心,有我李破在馬邑,定不讓突厥逞威……將來……這邊地之上,也定傳郡守美名。」

王仁恭努力的牽動着嘴角,算是笑了一下,目光中多有欣慰,卻也難掩遺憾,也許他本就明白,李破必定不是王仁恭的道理吧。

他這個時候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接下來只是用目光示意老僕。

老僕隨即便從房中的桌案之上,拿起了一包東西,交給了李破。

李破看了看形狀,就知道,這肯定是太守的印信,私授朝廷印信,也不合規矩,可在這個時候,卻讓李破主政馬邑多了一層合法的外衣。

王仁恭緩緩合上了眼睛,重又昏昏睡去。

李破朝老僕點了點頭,便出了內室。

廳堂之間,陳大,王祿等馬邑官吏將領都不約而同的到來,等候在了這裏。

當李破出來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李破手裏提着的東西,表情各不相同,王祿等人立即拱手,陳大等人,則躬身敲擊著胸膛。

給李破的感覺就像是被傳了皇位的皇子一樣,弄的他本就不太愉快的心情更加陰暗了幾分。

「都在這裏做什麼?大戰剛過,善後之事繁多,都給我打起精神來,有何差錯,我唯你們是問,對了,王郡丞,給我找個住處……」

「還有,城中傷亡如何,糧草又如何,過後整理一下,報給我,其他的事情,你們看着辦,別拿一些小事來煩我。」

雖說語氣很不好,可有了主心骨兒,很多人瞬間就是精神一振,連對李破有着不滿的陳大,都覺著身上輕鬆了下來。

沒辦法,一地哀鴻的馬邑城現在太需要一個出來主持大局了,不怕你有多嚴苛,就怕你不管,甩手回了雲內……

很快,李破便被請進了郡府後宅的一間宅院,李破清晰的記得,這裏好像是當初李靖家裏一個外宅管事住的地方。

周圍的一切,看上去有點熟悉,卻又頗多陌生,幾年下來,人事已非,而李破也缺乏故地重遊的心境。

馬邑郡城的現狀,他已經有所預料,果然,送上來的東西,樁樁件件,都讓人感覺這裏住不下去了。

唯一值得欣慰,卻又感覺特荒謬的是,糧食也許還能供城中的人們支持上幾個月呢。

這不是說糧草有多多,而是傷亡太大了。

當初馬邑城是近十萬人居住的邊地大城,之後陸陸續續招收流民,一度擁有十餘萬的人口。

當然,這個巔峰沒保持多久就被打破了,大業十一年突厥南下的時候,就圍攻過馬邑。

而到了大業十三年的如今,馬邑人口很可能已經不足五萬了。

是的,戰後統計的數字還很粗糙,馬邑的戶籍看來也需要重新整理了。

當初擁有大約三四十萬人口的馬邑邊郡,經過這幾年戰亂,人口減半應該是比較真實的情形。

這還是在雲內保存完整的形勢之下,不然的話,只會更慘。

而馬邑城這裏,人口劇減之下,王仁恭從大戶人家借來的那些糧食,就有了富裕,這不得不說,是個頗具諷刺意味的事情。

李破還沒進入主官的狀態,事情就又來了。

也許是心愿已了,當晚,王仁恭病逝於馬邑郡府之內。

要是其他人,肯定覺著這是雪上加霜,王老頭兒死的不是時候,可李破眼珠兒一轉,主意就又來了。

他立即便命王祿等人治喪,並傳來羅士信,讓他帶人每家每戶的去告知,有想一併出喪者,就都隨王太守一起吧。

隨後,他又親自帶人,去清理了當初城外那處亂葬崗,也沒管什麼風水,離亂之人想來也不會在乎這個。

於是,他在城外開闢了一個簡單的墓園,同時昭告所有馬邑百姓,葬在這裏的人們,將會樹碑記之,要讓後人們記得,有這樣一群人,隨着太守誓死抗擊突厥,讓一城百姓免遭突厥人屠戮……

這樣煽動性的言語,讓余悲滿城的馬邑城再次沸騰了起來。

最終,這裏葬了三萬六千人,大部分都是衣冠冢,也沒那麼多的講究了,豎起來的都是木牌,用得上石碑的只有王仁恭一個。

大戶人家子弟的要修的精緻一下,家中沒人了的,都只堆了個墳頭兒了事。

這處墓園佔地非常大,裏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墳頭。

入葬的這一天,從城內一直到城外,哭聲震天,滿城百姓,都聚集在了西城之外,憑弔著亡靈。

馬邑城的百姓們連粗糙的紙錢都燒不起了,只有用無數的眼淚和一個個的響頭,來為故去的親朋們送行。

李破給馬邑城的人們,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宣洩悲傷的缺口,並振奮起了人們的精神,順便將這座城池徹底變成了自己的轄地。

他也並未失言,幾個月之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的一塊巨大石碑也立在了墓園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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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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