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搖擺

第432章搖擺

「外間風浪滔天,大兄卻安居於陋室,修身養性,着實令人羨慕啊……大兄可是存了隱世之心?」

裴寂終於打破了一室的寧靜,不管是出於不耐,還是因為自來河東之後,並沒有得到裴氏鼎力相助,或是出於對這位大兄風姿的嫉妒……反正,他的話語之中流露出了明顯的譏諷之意。

和第一來時肯定是不一樣了,第一次有衣錦還鄉之意,卻差不多弄成了衣錦夜行,第二次來,他便強硬了起來。

這種變化並無奇怪之處,皆有因由在前。

裴世清輕輕放下茶碗兒,微微一笑,所謂君子威而不猛,忿而不怒,憂而不懼,悅而不喜,這位裴氏閥主已深得其中三味。

那種極端自斂的威嚴和堅定,包裹在溫文爾雅當中,就像一堵有着彈性的牆,立在裴寂面前,未曾開口已讓裴寂氣勢一窒,這種心性和修養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模仿得了的。

而他的聲音卻很沉厚有力。

「風浪早已滔天而起,又非一時之功?怎麼?四郎是想將風浪帶入家中不成?」

詞鋒銳利如劍,卻是有失君子之道,可這也許正是他能登上裴氏閥主之位的原因所在,真正的君子,又如何能掌握裴氏這樣的河東大閥?

裴寂,裴氏浪蕩子中的一個,無論才學能為,皆屬中等,又無著述,也就是說這位在裴氏中可並不出彩。

他能在這亂世之中居於顯赫之位,只不過是因為他交到了一個朋友,所謂因緣際遇不過如此。

他在頗為紛亂的長安朝局當中,也並沒有修鍊成仙。

裴寂抬起頭直視堂兄,眼中已流露出了怒氣,「大兄何出此言?寂乃裴氏子孫,從未或忘……」

裴世清笑容不變,點着頭好像非常贊同,卻當即開口打斷了裴寂的話。

「如此便好……當年隋室未立,群臣勸進,文皇帝曾言,今我楊氏將欲富貴,卻絕子孫之嗣也。」

「近臣大驚問之,文皇帝言道,吾若不為帝,楊氏自是子孫綿長,一如其他諸族類無異,今等帝位,身後便如淵海,汝等推吾楊氏立絕崖矣。」

裴寂被憋的非常難受,還滿腦子漿糊,根本不知道這位堂兄說的是什麼,難道裴氏也想起兵爭一爭那九五之尊的位置?笑話……

裴世清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譏諷裴寂不學無術,城府不夠深沉什麼的,在他看來,裴寂驟居高位,並非好事,他的才幹不足以擔當那樣的重任。

一旦失寵於李氏,自然是爬的多高就要跌的多慘。

可這會兒,並不是顯露他自己的才學的時候,他要將道理跟這個立功心切的堂弟說清楚。

「文皇帝雄才大略,目光長遠,今日觀之,可不正是如此?楊氏子孫飄零,受戮者比比皆是……然為兄所記掛者,非是楊氏之子孫若何……」

「吾裴氏居於河東,有名門之望,綿延千載而不絕於世,何來?不居於絕地爾……」

聽到這裏,裴寂已經明白過些味道來了,不由大驚,身子動了動,強壓着心裏的驚悸,才沒有站起來大聲喝問斥責。

死死咬着牙道:「大兄欲效晉陽王氏乎?大兄怎知王氏未居於絕地?至尊賢明,自登位以來,修訂律法,輕徭薄賦,天下稱頌,賢達之輩蟻附而來,又於我裴氏多有恩遇,若輕叛賢主,之後恐傷我裴氏之名望啊……」

「再者,近有小挫,然今大軍聚於絳州,士卒精強,糧草豐足,並代指日可平,值此之際,大兄不思助我平叛,卻欲引身而退,陷我裴氏於不義乎?」

裴世清失笑,微微搖頭道:「四郎誤會了,為兄可並無叛唐之意……只是我裴氏居於聞喜,祖地宗祠所在,不得不慎……便如李公欲闢為兄行軍司馬之職,為家族之故,為兄即要拒之,還請四郎從中轉圜。」

裴寂聽了前半句,心裏略略送了一口氣,可後半句,卻又讓他驚了驚,這正是他此次來的目的之一。

消息如此靈通,倒也不奇怪,畢竟這裏的裴氏祖居所在,風吹草動又如何瞞得過裴氏閥主?

他還待勸上一勸,裴世清已經繼續道:「四郎勿要多言了,我裴氏子孫手無縛雞之力者多,大兵一至,,若無毀家遷族之心,皆要俯首於人,今戰禍再及家門……」

「今吾為唐臣,自須助大軍平亂,可卻無心與爾共死,四郎若再逼迫……」

說到這裏,裴世清笑了笑,「為兄命不足惜,一死而已。」

笑的雲淡風輕,話卻說的決絕異常,意思也很明白了,裴氏不會弔死在一棵樹上,你想綁着裴氏上一條船,還不讓下水逃生,那根本不可能。

這就是地道的大族思維,他們並非是真正的牆頭草,他們看的是時局,想的是長遠,不管讀多少書,他們也缺乏忠誠度,本質上和晉陽王氏並無不同。

保全家族是第一位,其他的都要排在後面。

而且在這樣一個時間段里,裴氏的搖擺不定幾乎是必然的。

裴寂臉上漸漸蒼白,接着又紅潤了起來,他的憤怒可以理解,因為這位堂兄幾乎是在明著告訴他,並不看好此番征戰的結果,所以,你也就別拉着家中諸人一起了。

若這會兒有個旁觀者在,一定認為裴世清這個裴氏閥主當的很稱職。

可就裴寂本身而言,任職尚書左僕射的他卻十分希望得到裴氏能鼎力助他更上層樓,建下一番不讓於前人的功業出來。

他盯着堂兄的眼睛,半晌才現頹然之意,是的,他無奈的放棄了遊說,若真逼死了裴氏閥主,那樣的後果他所不敢想像也同樣承擔不起。

結果並無出奇之處,家族和個人的較量,任你權勢顯赫,在出身的家族面前,也要束手束腳。

走出裴氏大宅,裴寂嘆息連聲,惱恨嗎?肯定是惱恨的,可更多的則是對族人不思進取的惋惜。

在他看來,李淵英明神武,他又居於顯位,正應是裴氏趁勢而起,相互援引,入朝參政的好時機。

奈何,竟是裴世清這樣的族人居於閥主之位,擋了裴氏中興的天賜良機。

就像如今,裴氏若能全力助他平定並代,他載譽回朝之時,必興裴氏門楣,引薦子弟入朝為官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可裴氏不願出力相助,拒他於千里之外,鼠目寸光,寧不惜哉?

裴寂大失所望之下,怏怏而去。

裴世清這裏卻已多出了一個人,這是個中年人,眉目清消,衣袍舒緩,束手立於裴寂身前。

裴世清應付走了堂弟,抿著香茗,半晌才不緊不慢的道:「你都聽到了,可有己見?」

中年人的歲數其實並不比裴世清差很多,從禮節上卻能看出,他是裴世清的後輩子侄。

他叫裴旭,乃裴政之孫。

裴政是開皇律的主要修訂人之一,后因廢太子之事被貶,和許多裴氏之人一樣,德行之上少有瑕疵,算不得開皇名臣,卻也兢兢業業,頗有建樹,留遺芳於後世。

裴世清和裴寂兩兄弟在前面講話,裴世清留在他後面傾聽,看重之意自不必提。

當然,這也是有原因的。

此時裴旭沉吟片刻,道:「叔父之言合於情理,然四叔所言也有道理,如今大軍臨境,兵戈之氣甚盛,叔父不欲置裴氏於險地,四叔卻為唐公信重,各持己見之間,自是難有相合。」

「以侄兒之見……此正用武之時,應助四叔成事,不然此戰勝后,我裴氏如何自處?四叔負氣而去,日後……」

裴世清靜靜的聽了,並不反駁。

而是平靜的道:「你二姑母來信了。」

裴旭愣了愣,之後臉上稍現喜色,他的二姑母嫁於晉陽王氏,未嫁之前與他最是親近不過,嫁人之後也是書信往來不斷。

可隨後裴旭的臉色就嚴肅了起來,這個時候二姑母來信,說的是什麼呢?

晉陽王氏已投了李定安啊……

裴世清的聲音再起,「二娘居於晉陽,看的要清楚一些,早些時我便去信相問,前些時終於有了迴音,李定安其人……不可小覷啊……」

「你姑父從不輕易稱許於人,李定安入晉陽后,他卻稱其人有梟雄之姿,不讓曹劉,更可畏者,其人領兵之能驚才絕艷。」

說到這裏,裴世清嘆息一聲,「此戰勝敗實是難料,你四叔立功心切,卻至今不知敵之虛實,若勝了也就罷了,若敗……河東必是天翻地覆,值此之時,我裴氏自應如履薄冰,何顧於其他?」

裴旭驚了驚,道:「並代之地,除一晉陽堅城,不過爾爾,今有大軍十萬,怎有戰敗之虞?」

一聽就知道,這又是個不諳軍事的文人,當然,他的才幹確實也不在這裏。

裴世清微微擺手,「聽聞晉陽王氏正奉李定安之令,修訂隋律……叔公之學唯你能靜心研之,你若有心……今日回去便準備行裝北上去吧,不必再來與我相辭,唐公屢徵辟你為曹援,吾皆拒之,只因你生性耿直,長安紛亂之際,恐有人於你不利。」

「今日事急,許你北上,切記,此行系一族之安危……你若畏難便無須理會,若有遠志,盡可去之,來日便有不測,只怪為叔心狠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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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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