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7章覆亡

第967章覆亡

,北雄

「李將軍這話說的……哈哈,俺可聽說皇帝見了敵國國主被擒歸來,不知有多高興呢……還有……那曹操見了劉禪來歸,總是宴請他,席間拿他來逗趣,多了不少樂趣……」

尉遲恭聽了李靖的話,覺著必須反駁一下,把蕭銑送入長安可是一件大功,不能讓人一句半句就給攪黃了吧?

張倫幾個和尉遲恭想的差不多,都大點其頭。

張士貴舉頭望天,李靖則閉上了眼睛,心裏大概都是一般想法,他娘的曹操宴請過劉禪?在陰間開的鬼宴嗎?

其他幾人猶自未覺。

尉遲恭是鮮卑人,少年時以打鐵為生,沒讀過什麼書。

張倫出身府兵人家,張亮是個農民。

如果天下未亂,這些妖孽就都還在社會底層掙扎,就算祖墳冒的青煙老粗,也斷不會有主持滅國之戰的機會。

跟隨李破起家的那些將軍們,大多如此,不用奇怪什麼。

張倫撓著大鬍子還在那補充,「就是嘛,南朝的皇帝也去了長安,前些年才病死了,不也活了好多年?」

於是大家瞪大眼珠子又看向國丈,心說你可不能危言聳聽,嚇唬咱們。

李靖哭笑不得,很有了些給自家孩兒開蒙時的感覺,恨不能一巴掌抽過去,讓混賬東西開開竅。

乾咳了兩聲,掩飾了一下尷尬,這才道:「一國之君手握大權,宮妃無數,享盡了世間榮華,一旦淪於階下……沒幾個人會甘心的……」

說到這裏,琢磨一下幾個人的知識水平,說的就更淺白了一些,「把一國之君解送到長安,那就是給至尊添麻煩。

蕭銑會時常想起他之前過的日子,至尊殺又殺不得他,只能時刻提防,日子久了,哪天蕭銑犯了糊塗,至尊一刀下去,不定留下的就是千載罵名。

再就是蘭陵蕭氏,名門望族,出了那麼多位君主,才消停幾年,就又有了一個蕭銑,你們說他如果活着去到長安,至尊該怎麼對他,又該怎麼對待蘭陵蕭氏?」

李靖捋著長須笑了一聲,接着道:「南朝陳氏當年西入長安,關西門戶紛紛與之聯姻,聲勢益彰,陳叔寶歿后,你道為何賜其謚號為煬?」

最後一句意味深長,其他幾個人自然聽不懂,只是被他的語氣所驚,後背都有些發涼。

此時張士貴不由道:「蕭銑不能死吧?他活着,降臣,降卒盡都安穩,也可安撫百姓,民心……」

李靖只是一笑,道:「北齊高氏,南陳陳氏,甚至是西梁蕭氏為政日久……正是有憚於此,皇帝們才會優容以待,蕭銑才當了幾年皇帝,臣民又會念他幾分恩情?

再者他殺諸王如屠雞犬,動輒抄滅家門,誰又會給這樣的人盡忠守節呢?」

要不怎麼說知識就是力量呢,論起見識廣博來,在座眾人加起來也不如李靖一個,當他有了主意的時候,說服起其他人來就格外的容易。

李靖的毛病在於他對人情世故的把握不夠精準,就像現在,他說了許多,聽上去也很有道理,可他卻實實在在的阻了將軍們的功業。

要不是他還有另外一層身份,這個時候將軍們可不會對他如此客氣,安安靜靜的聽他把話說完。

其他人都沉默了下來,軍前將領們雖然各個心雄膽壯,但讓他們來決定一國之君的生死,還是頗為忐忑。

良久,尉遲恭才喃喃道:「不如還是報上至尊再說吧。」

那邊一直沒說話的張亮嘿嘿冷笑一聲,道:「俺覺著李將軍說的在理,與其讓至尊煩惱,不如讓俺現在就去宮裏把人殺了來的乾脆。

過後就說蕭銑畏罪自盡也就完了。」

李靖微微側頭瞄了一眼長相頗為清秀的張亮,心道這人倒是忠心,就是面相陰鬱,不像個好人。

其他人面面相覷之間,都是無言以對。

不過大家都領兵多年,不缺決斷之心,未幾張倫就笑道:「那就有勞張郎中了?」

他這麼一說,其他人就算不點頭,也不打算開口說話了,而沉默其實就表示同意。

此時李靖又冒了出來,「周法明一家老小皆為蕭銑所殺,如今積鬱成疾,實在可憐啊……」

眾人恍然大悟,齜牙咧嘴的紛紛看過去,心裏多數都在想着,這廝如此陰險毒辣,以後可要小心些。

…………………………

夜晚,江陵皇帝寢宮。

月光順着窗欞爬進殿內,朦朦朧朧留下不少陰影。

黑暗中蕭銑合衣卧於榻上,外間隱隱有哭聲傳來,屢屢不絕,那是他的妃子和宮人們在哭泣。

蕭銑慢慢的起身,盤膝而坐,殿中角落裏立即有幾人站起身來,那是分派來「服侍」他的軍卒。

蕭銑嘀咕了兩聲,誰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軍卒們只是看着,只要他不鬧着撞牆,上吊什麼的,就不會去管他。

被派來看管蕭銑的都是貴族子弟,不會像普通兵卒那麼好奇,更不會覺得蕭皇帝有多可憐。

他們征殺數月才來到這裏,擒下了梁國君臣,大家都在興頭上,才不會去管一朝末帝有多凄慘,他們的職責就是看住了這人,別讓他做出什麼事來。

蕭銑自也不會去管他們,只幾天功夫,蕭銑就整整瘦了一圈,接連到來的打擊已經讓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下來。

他哭過,也曾鬧着跳井,上吊什麼的,可最終和那些前輩們一樣都被攔了下來,興頭一過,死志也就沒了。

如今被幽禁於寢宮,凄凄慘慘戚戚的,一直處於半夢半醒之中,坐在那裏,瞳孔沒有任何焦距的掃視着那濃濃的黑暗,又回想起前幾年的風光日子,不由悲從中來,抽抽搭搭的哭了起來。

而這次,沒有臣下前來相勸,沒有宮嬪慰藉,更增凄冷。

相比之下,李淵最後的日子看起來要有尊嚴的多。

說起來,這位梁國皇帝和隋末很多人一樣,都談不上什麼雄才大略,只能說是趁時而起,為人所滅時也就沒什麼可感嘆的。

蕭銑也沒什麼才情,當此之時做不出流芳千古的詩詞文章,於是只余……一地雞毛……

後來人評之,蕭銑聚烏合之眾,當鹿走之時,放兵以奪將權,殺舊以求位定,待大軍掩至,束手出降,宜哉。

可謂精闢。

當然了,蕭銑並非沒有任何可以稱道之處,他對百姓非常寬容,比起李密,王世充之流,足可以稱之為仁慈之主。

只是他對功臣們不好,防範忌憚過甚,又過於看重門第,對一些人寬容的過了頭,這是他敗亡的主要原因。

………………………………

軍卒們被他哭的有些心煩,皇宮裏面黑漆漆的本就有些嚇人,皇帝在哭,宮嬪們在哭,梁國臣子們在哭,弄的人不自覺間便如入鬼蜮,發毛的厲害。

這時外面有人進來,和領頭的將軍嘀咕了幾句,不一會,守在這裏的人就都悄悄撤了出去。

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的蕭銑一無所覺,還在那裏哭的傷心。

等到有人舉着火把一擁而入,他才發覺不對,抬頭眯着眼睛望過去,看見的是周法明已經扭曲的那張臉。

那雙眼睛當中流溢出來的仇恨好像要把蕭銑整個人燒成灰燼。

被那目光刺了一下,蕭銑驚叫一聲,手腳並用的向後爬去,再無半點君王模樣。

周法明的聲音好像來自地獄,「昏君,你也有今日……」

他明顯有備而來,讓人按住蕭銑,一腳下去踢的蕭銑滿嘴是血,嗚咽著再也不能發出聲響。

手下人上前就在皇帝寢宮之中擺下香案,周法明跪倒於香案之前時已淚流滿面,與兒子連連叩首,泣不成聲。

待站起身來,周法明已是氣虛體弱,讓兒子一把揪過蕭銑,恨聲道:「我等在外不顧勞苦,為你征戰廝殺,你卻殺我滿門……今日以你之頭祭奠我父母,兄弟妻兒,以及好友全家,方消吾恨。」

說罷舉刀便砍,因在病中,一刀斬在蕭銑肩頭之上,蕭銑奮力掙扎,周法明喘著粗氣擺了擺手,眾人上前舉刀亂斬,將蕭銑亂刃分屍。

周法明猶自不肯干休,又想帶人去殺了蕭閬等人,被人攔住,這才恨恨作罷,終於記起了自己的任務。

去到后妃聚集之處,縊死皇後宮嬪十數人,隨後率人出宮向尉遲恭「請罪」。

………………………………

大唐元貞二年九月,唐軍破江陵,蕭銑出降。

當晚,降臣周法明因私仇率人入宮,殺梁王蕭銑……梁國曆時五年零四個月,至此覆滅。

不管李靖這主意餿不餿,反正是把蕭銑給殺了,也並沒有激起多大的震動,沒誰在刀鋒之下為蕭銑喊冤,甚至沒有一人以身殉之。

別的不說,李靖所言有一句是比較中肯的,蕭銑稱帝也只數載,隨他起兵的舊人們被他殺的沒剩下幾個了。

其餘門閥世族子弟可沒什麼盡忠死節之心,百姓們受其倒是恩惠不少,可為君王報仇這種事,不是百姓能幹的事情,除非新主逼迫,不然念上已死的蕭皇帝幾聲好,暗地裏上柱香拜一拜也就是他們的極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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