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回家了

循聲望去，一個年約八十歲的白頭髮老太太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的身上穿着一件青色老太太杉，下身是一條黑色的褲子，款式簡單樸素。她的衣服有些泛白，看樣子應該是穿了很多年洗掉色了。南天對這個老太太的第一印象便是乾爽、利落。

「張奶奶，今天生意怎麼樣？有客人嗎？」安亦晴對着老太太甜甜一笑，聊起了家常。

「哎喲，能有什麼客人啊？都是一些左鄰右舍可憐我這個老婆子，沒事兒的時候過來吃上一碗。老婆子我夠吃夠睡，就知足啦！」老太太的牙齒已經掉了一些，笑眯眯的樣子很是和藹可親，「小丫頭，今天帶朋友來的？都長得這麼好看，真是漂亮。你倆快坐，想吃點兒什麼，奶奶給你們做。」

安亦晴拉着有些不自在的南天坐在椅子上，熟練的點了兩碗面和一份小菜，然後目送著老太太顫顫巍巍的走進廚房。

「你知道這個老奶奶有多大年紀嗎？」安亦晴收回目光，向南天問道。

南天撓了撓頭髮，「怎麼也得有七十多歲了吧？這麼大年紀怎麼還開麵館？她的子女呢？」

安亦晴輕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她今年才六十二歲，比你爺爺還要小十歲。」

「這不可能！」南天立馬否定了安亦晴的話，這個老太太明明看起來至少有七十歲，無論是長相還是身形來看，她都肯定比南風那個臭老頭年紀大！

「她真的是六十二歲，只不過未老先衰罷了。」

南天獃獃的看着安亦晴，有些緩不過神來。如果一個人沒有任何疾病，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間慘劇才能讓一個人未老先衰？

看着南天眼中的疑惑，安亦晴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張奶奶她在五十五歲的時候失去了自己的兒子兒媳婦還有孫子。這一切都是她親手造成的。」

啪嗒——

南天手中的杯子輕輕掉落在桌面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她出神的望着安亦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怎麼？覺得不可思議是嗎？你是不是覺得張奶奶看起來那麼慈祥，為什麼會親手造成自己兒子一家全部死亡？」安亦晴問。

南天點了點頭，心中五味陳雜。

「她老人家曾經有一個很美滿的家庭。在年輕的時候，她是這一片出了名的美人，許多男人都想把她娶回家。最後張奶奶嫁給了一個對她特別好，特別疼她的男人，還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兒子。這麼美滿的一家本來應該是人間喜劇，但是張奶奶的丈夫忽然得了重病，不治身亡！」

南天的心被張奶奶的故事猛的挑了起來，她緊張的看着安亦晴，期待着接下來的故事。

「在她的丈夫臨終前，死死的拉着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將兒子撫養成人，再苦再累也要把兒子養好。張奶奶哭着答應下來，當時她的兒子才十歲，即便她再痛苦也不能倒下。就這樣，在她將自己關在房間里哭了整整一夜之後，再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安亦晴幽幽的嘆了口氣，「在他們那個年代，死了丈夫的女人活着是非常艱難的。更何況張奶奶年輕的時候長得那麼漂亮，她的丈夫死了之後很多人都打起了她的主意。她又要養家，又要照顧兒子，本來溫柔似水的一個女人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一個女強人。那段歲月是張奶奶最艱難的日子，每天起早趟黑的幹活，只為了能夠多領幾張飯票，讓兒子多吃上幾塊肉。但是她的良苦用心卻沒有被那個孩子所接受。」

南天的眼神微微晃了晃，有些出神。

安亦晴看了南天一眼，繼續說道：「因為張奶奶太過嚴厲，孩子的叛逆心越來越重，到最後幾乎變成了一種畸形。只要是張奶奶說的話，做的事，他都要跟着唱反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張奶奶為了這個孩子操碎了心。街坊鄰居的閑言碎語和生活上的壓力再加上丈夫臨終前的遺言都給她造成了巨大額負擔，那些年她的精神越來越崩潰，手段也越來越強勢。有好幾次街坊鄰居看到張奶奶差點兒將自己的兒子打死，若不是大家及時出手相救，那個孩子根本活不到長大。」

南天的雙手握得死緊，心莫名的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揪了起來。她可以想像得到在那樣一個落魄的年代，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是怎樣在街坊鄰居異樣的眼光中帶着不理解她的孩子垂死掙扎。那樣的悲傷是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忍受的，異性眼中的貪婪，鄰居嘴中的閑言，孩子眼中的憎恨，丈夫臨死前的遺願，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一座座大山死死的壓在她柔弱的肩膀上。

「就這麼過了許多年，孩子長大了，找了個工作，娶了個媳婦生了個孩子，張奶奶的悲慘生活也開始了。」安亦晴紅唇微微抿了抿，水眸微眯，眼中帶着些許冷芒，「她兒子娶得那個媳婦不是個省油的燈，本來張奶奶的兒子就對母親積怨已久，有了這麼個不省事兒的媳婦吹枕邊風，更是對自己的母親橫眉冷眼。特別是在張奶奶的孫子出生以後，這種情況更加嚴重了。有好幾次，街坊鄰居們看到她兒子一家子聯手在打張奶奶，她的臉上經常帶着傷，住不好吃不好，整個人就像是沒了氣的氣球，乾巴巴的，外貌也比正常年紀衰老許多。直到有一天，悲劇終於發生了……」

南天的心頭一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安亦晴往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帶着悲憫，「那天，張奶奶的兒子和兒媳婦在吃午飯，張奶奶則餓著肚子帶孩子。孩子太鬧，弄翻了飯桌上的菜盤，張老太太的兒子和兒媳婦就聯起手來，當着小孩子的面將張老太太打的滿臉都是血。當時張奶奶的精神已經有些失常，在衝動之下做出了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事情……她抄起了桌子上的盤子和碗砸碎，拿着鋒利的碎片刺進了親生兒子的體內。因為事發突然，那個不孝子沒有心理準備，一下子就被扎死了。之後張奶奶又將已經嚇傻的兒媳婦和孫子全都用同樣的辦法弄死，當街坊鄰居聽到聲音趕過來時，張奶奶正神志不清的又哭又笑。」

「那後來怎麼樣了？」南天急忙問。

「因為張奶奶的精神異常，殺人的事情並沒有定罪，而是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但是張奶奶家裏本來就沒什麼錢，很快就支付不起醫療費用。無奈之下，張奶奶被街坊鄰居接回了家。之後的幾年裏，她一直過着豬狗不如的生活，每天睡在髒兮兮的家裏，吃着街坊鄰居們倒掉的餿飯，明明是中年婦女卻搞得跟老年人一樣。這種情況維持了好久，直到七年前我和師父兩個人來上滬市遊歷遇見了她，將她徹底治好。」

南天聽到這個結果，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是心又忽然提了上來。

「小妞兒，你們治好了她，她怎麼可能受得了那樣的打擊？她……」

「她失憶了，選擇性失憶。」安亦晴接過南天的話，淡淡的說，「當時我和師父在治療她的時候就發現她已經記不得許多東西，這是精神疾病中的一種常見現象。這種失憶有可能會在一段時間之內恢復，也有可能一輩子都恢復不了。師父和我將她徹底治好之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也許，當初她的丈夫沒有離世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的歲月靜好，現在只不過是恢復了本來面目而已。」

安亦晴剛剛說完，張奶奶便端著兩碗陽春麵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她的臉上佈滿了皺紋，但是卻笑得和藹可親，絲毫看不出這個慈祥的老人曾經親手將自己的兒子兒媳還有親孫子送入地獄。

連忙站起身，安亦晴走到張奶奶身邊從她手中接過大碗。

「吃吧，張奶奶的手藝非常好，這裏的街坊四鄰全都喜歡吃她做得陽春麵。」安亦晴將一碗遞給南天，笑眯眯額說道。

「對對對，新來的小丫頭快點兒吃，不夠了鍋裏面還有。我去把小菜給你們端上來，你們慢慢吃。」

南天看着張老太太顫顫巍巍離開的背影，不知怎麼鼻子就酸了起來，一股莫名的寂寥和悲傷緩緩從心底升起，纏得她的胸口隱隱作痛。

「南天，有些事有些人，並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膚淺。有時候有些事情只用眼睛看是看不明白的，你得用心來看。如果張奶奶的兒子當初能夠體會到他母親的良苦用心，是不是現在的結局就會不一樣了？」

南天沒有說話，腦子裏不停的回蕩著安亦晴的話。有些事情只用眼睛看是看不明白的，得用心來看……

看着張奶奶笑眯眯的樣子，南天心中的那個略顯佝僂的身影漸漸的和她重合在一起。那個人年輕時生性風流，年紀大了子孫滿堂卻從沒有人真心對待他。唯一真心孝順他的小兒子年紀輕輕就離開了人世，只給他留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嬰。他對她是真的糟糕透了，但是不可否認，他從來都是維護她的，即便她讓他那麼失望，他仍然維護着她。

南天的眼中漸漸凝聚起晶瑩，她將頭埋在面碗裏大口的吃着美味的陽春麵，眼中的晶瑩緩緩低落，與鮮美的麵湯混在一起，吃的心頭苦苦澀澀的。

吃過飯後，安亦晴不再多說什麼，默默的將一百塊錢壓在碗底下，帶着南天離開了麵館。

「想去哪兒？」安亦晴坐在駕駛席上問。

南天坐在副駕駛上低着頭，悶悶的不說話。安亦晴看了她一眼，也沉默不語。

「我想回家，那老頭子這幾天身體不太好。」許久之後，南天支支吾吾的說。

安亦晴無聲的笑了笑，啟動車子迅速離開。

南家老宅，黑色的奧迪車穩穩的停在大門口，南天從車裏敏捷的跳了出來。

「喂，小妞兒，今天謝謝你！」她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眼睛四處亂瞟就是不看車裏的安亦晴。

安亦晴戲謔的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將油門一踩到底，車子迅猛的飛了出去。

「靠！走了也不知道打個招呼，什麼臭脾氣！」吃了一嘴車尾氣的南天惡狠狠的跺了跺腳，瞪着安亦晴離去的方向使勁兒做了幾個鬼臉。

徐家大宅，小別院。

「小姐，您回來了！」安之風看見安亦晴回來，連忙站起來問號。

「唔，我先回房了，有些累。」

安亦晴懶洋洋的揮了揮手，沒再多說轉身就上了樓，只留下安之風一臉迷茫的看着她離去的背影。

卧室里，安亦晴將身上的衣服脫下去換上輕便的睡裙，將自己的身體狠狠的扔進了柔軟的大床里。

她獃獃的望着天花板，雙眸中劃過濃濃的思念。

她想她的家人了，想爺爺，想奶奶，想爸媽，想兩個哥哥，還想小黑和老金。許是因為張奶奶的故事，安亦晴此時對安家人的思念非常濃烈，她巴不得現在就坐飛機直接飛回去，不再理會這麼多的權勢紛爭。

大床忽然下陷，一個熟悉的冷凜氣息從她的身後將她緊緊包裹住。

「想什麼呢？」，顧夜霖將安亦晴軟軟的身子抱在懷裏，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了輕輕的一個吻。

安亦晴懶洋洋的哼了兩聲，在他的胸膛使勁兒的蹭了蹭。

「你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她問。

「想你了，就回來了。兔兔，你有心事。」顧夜霖說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安亦晴點了點頭，將小腦袋又往顧夜霖的懷中鑽了鑽。

「阿霖，我想家了。我想師父，想爺爺奶奶他們。」

「想了就回去看一看，從上滬市到京都花費不了多長時間。」顧夜霖有些心疼安亦晴，她再怎樣堅強，也都只是一個才二十歲的小女孩兒。普通人家的小姑娘像她這樣大年紀的時候，大多數都還每天和父母朝夕相處，賴在他們懷裏撒嬌呢。

「唔，還是不要了。等所有事情都解決了再回去吧。」安亦晴在顧夜霖的下巴上輕輕親了一下，「我要睡覺了，好睏！」

她在顧夜霖的懷中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咂吧了兩下嘴巴，愜意的進入了夢鄉。

顧夜霖靜靜地看着懷中陷入沉睡的安亦晴，雙眸中暗潮湧動。

傍晚，當安亦晴從睡夢中醒來時，迷迷糊糊的摸到了一團毛茸茸的東西。

「唔，小黑怎麼來了？我還沒睡醒，一定是在做夢……」安亦晴睜着迷濛的雙眼，揉了揉眼前黑亮的皮毛，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

「汪～主人！」

睡得迷迷糊糊的安亦晴身體一僵，猛地睜開了眼睛。她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那雙琥珀色的充滿了單純和依賴的圓眼睛，伸手狠狠的捏了捏自己的大腿。

痛！這不是在做夢！

「小黑……你怎麼在這兒？」安亦晴不可置信的問到。

「汪～主人，這明明是你自己的家！」

安亦晴睜大了眼睛抬頭一看，這才發現她現在並沒有在徐家老宅的別院裏，而是在安家別墅二樓的卧室中！

一個翻身從床上跳下來，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熟悉的桌椅，熟悉的大床，熟悉的衣櫃，熟悉的氣息。這是她思念了一個月的地方！

安亦晴急忙穿上拖鞋，幾個健步從卧室沖了出去。

在她的身後，老金炸毛的聲音和小黑哀怨的叫聲弱弱的響起，此起彼伏。

「喵了個咪，主人，你一個月沒見到金大爺，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想我？」

「主人，等等小黑~汪！~」

當安亦晴衝到樓下的時候，安家人正在熱火朝天的做晚飯。

「妞妞醒了？睡得好不好？」安子生坐在餐桌前幫孔詩挑菜，他一抬頭便看見了傻兮兮站在樓梯口的安亦晴，笑眯眯的問道。

安亦晴愣愣的點點頭，「唔，好……爸爸，我什麼時候回來的？……」

「回來快兩個小時了吧。老三那臭小子抱着你坐直升飛機回來的。」

安子生忽然覺得顧夜霖這個准女婿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討人厭，下午直升飛機降落在別墅前時，顧夜霖小心翼翼的將安亦晴抱出來的情景他還記得一清二楚。安子生自問就算是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未必有顧夜霖對安亦晴細心。

回來快兩個小時了？安亦晴愣了愣，她記得下午睡着的時候已經是兩點了。算一算時間，從上滬市飛回京都需要兩個多小時。現在是傍晚五點多，也就是說她睡着之後沒多久，顧夜霖就安排飛機離開了上滬市。

一想到那個男人為了自己的一句「想家了」就這樣大動干戈的動用飛機，安亦晴的心中除了感動還有滿滿的幸福。

「喲，妞妞醒了？正好晚飯做完了，快洗洗手，準備吃飯！」安老太太端著盤子從廚房中走出來，看到安亦晴之後立刻流露出慈祥的微笑。

安亦晴乖巧的點了點頭，目光從安老太太的身上移到了她的後面。

在她的後面，顧夜霖正端著兩個盤子亦步亦趨的跟着安老太太的腳步。在見到安亦晴的時候，他的腳步停了下來，深邃的黑眸溫柔的落在她的臉上，眼中帶着笑意。

安亦晴嬌嗔的看了一眼顧夜霖，轉身跑進洗手間。

因為安亦晴的忽然歸來，今天的晚餐非常豐盛。就連一直待在軍隊的安之言也在收到消息之後急忙趕了回來。

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吃了一頓大餐，之後一同聚在客廳閑聊。

「最近京都還算太平，唯一看得上眼的事情就是姜家與古家還有那幾個丫頭家的結婚典禮。不過時間長了大家也都說膩歪了。妞妞，你在上滬市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乾的漂亮！」安子生看着安亦晴，欣慰的點點頭，心裏自豪傲嬌的不行。這是他的女兒，別人就羨慕去吧！哼！

「你爸爸說的對，我們不隨便欺負人，但是也絕不能讓人欺負。妞妞你遇到找茬的就狠狠的揍，出了事有爺爺在這兒頂着。青幫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我看一號二號的意思的確是想借這次機會把上滬市好好清理一下。妞妞，你自己在上滬市要切記，凡事要張弛有度，絕不能過分低調，也不可過分張揚。你的事情已經從上滬市傳到京都了，現在盯着你的人有很多。」

當初安亦晴從京都離開的時候，大家早已經知道了她要南下的事情，有許多人都在等著看她的笑話。誰知一個月過去了，笑話沒看成，安亦晴的手段卻震懾住了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