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顧朝抓着信紙，默默地抹着眼淚。顧朝覺得自己好像變得比以前脆弱了，遇事往往感性強於理性，他想堅強，這是一件喜事，應該要笑的，可是淚水，抑制不住的從眼眶裏不斷溢出。

楚明進來的時候，看到顧朝紅着眼眶默默哭泣的模樣，嚇了好大一跳，他想伸手抱抱顧朝，可是他剛從田地里回來，身上手上都沾著泥巴，不敢伸手怕弄髒了顧朝。

他只能在一邊焦急的踱步，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沒事，」顧朝抬了頭，雙目含淚，嘴角卻翹的高高的，說，「未未……未未找到了。」

「找到了？誰找到的，人呢？」對於突如其來的消息，楚明也充滿了錯愕。

「在這裏。」顧朝揚了揚手裏的信紙，「是顧勇來的信，他說在江南，找到未未了。」

原來是這樣……楚明把事情在心裏轉了一圈，鬆了一口氣。

「應該是宋未逃出秦庄之後，不知道怎麼的就到了江南，沒想到被顧勇遇上了。」顧朝擦乾淨眼淚，一邊說一邊又看信，「顧勇估計也是值得我掛心未未的事情，所以來不及細說，就請了人來抱個平安。未未沒事，太好了。」

「恩，太好了。」

這件梗在兩人心坎上的事情，終於被□□了。

他們等著顧勇的下一封來信，到時候在信里，顧勇一定會把事情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也會把宋未的近況告訴他們。

楚明都回來了，顧朝也驚覺自己錯過了做晚飯的時間，再折騰又怕楚明和顧懷會餓過頭，所以當天的晚餐很簡單，就是蒸饅頭和蒸臘肉。

楚明是獵戶，家裏最不缺的都是肉，現在天氣還不算熱，把生肉做成臘肉是最容易保存也是最容易日常食用的，所以臘肉就成了他們家的常備食材，雪白的饅頭從中間切開，夾上臘肉片在夾上個煎雞蛋，這一口葯下去，味道也是記號的。

顧朝忙乎完了晚餐，讓楚明和顧懷先吃，他另外在竹籃里裝了一份，是給他們救的那個人送過去的。

顧懷早就聽說顧朝和楚明救了一個人，在那人還沒醒的時候，他去看過一次，這回人醒了，他也想跟着再去看一次。

所以最後去送晚飯，是顧朝和顧懷兩個人。

到了之前的房子，進屋子之前，顧朝還敲了一下門，裏面沒人吭聲，難道那人走了？

顧朝疑惑的打開門，還好看到那人還是之前的模樣，趴在床上，見他進來了，就回頭看了他一眼。

顧朝進門之後，又看了一眼桌子的上方，中午放的午餐已經吃完了而且吃的很乾凈，顧朝在心裏笑了，卻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顧朝正琢磨著要怎麼開口，顧懷卻比他更快的往那人跟前去。

顧懷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看到陌生人還躲在顧朝身後的小娃娃了，他走到床邊，用墨綠色的雙眸將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開口就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好似一愣，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孩子會問出這麼直接的問題，也因為是孩子，所以他緊繃的神經有些鬆懈，開了口說：「我叫李今。」

「哪個李，哪個今？我現在認識很多字，你說說看，讓我想想這兩個字怎麼寫。」這是顧朝在顧懷在晚上睡覺前，經常玩的遊戲。

「木子李，今天的今天。」

「哦~那兩個字啊，不難，我都會。」說着，顧懷朝着李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餓了嗎？我跟哥哥給你送晚飯來了。今天是饅頭夾肉片，還有雞蛋，味道很好的。」

或許是因為顧懷的緣故，顧朝覺得從那個叫李今的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沒有之前那麼戒備了，他隨着顧懷的話，把籃子裏的東西放到床頭邊上，還給他倒了一杯水。

李今又瞅了顧朝一眼，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拿起來咬了第一口，有了第一口之後，第二口也就順理成章了。

「我們也要回家吃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來看你。」

把桌上的碗筷裝進竹籃子裏，顧朝帶着顧懷一起離開了。

而咬着饅頭的李今，一直沒有把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他的眼眸里快速的閃過太多太多的東西。

***

江南沈府。

沈家的上一任家主沈浩，生性放蕩不羈，在娶了夫郎之後，還另外娶了九個小哥兒做小的，這樣才覺得人生十全十美。沈浩一共有九子八女，可謂兒女成群。可惜沈浩在三十八歲那年，他就一命嗚呼了。明明前一天還好好的人，第二天就被發現死了在自己床上，死因離奇的連大夫都看不出來。

奴僕們私下碎嘴，都說沈浩是腎虧才早逝的。

沈家偌大的府邸，家裏算的上主子的人都有個自己的小院，自從沈浩死後，他們幾乎就是各自為權，關係好的相互走動一下，關係不好的連奴僕也不允許他們私下往來，可是今天，他們都聚在了沈家主屋的大廳內。

廳內，空氣緊張而凝結。

沈浩的夫郎中，有人在他去世之後離開有人早亡，現如今還剩下五名，加上大房，一共六人，他們左右分開坐在兩邊的椅子上，就算已經年歲漸長，可是這六人的相貌依稀還帶着當年清雋的模樣，而他們的身後，站着個子的子女。

他們都沉默著，沒有人先說話，眼珠子卻一轉一轉的，偷偷打量著坐在主位的那個人。

坐在大廳最前面也是最中間的，是一個看起來沒有多少年紀的小哥兒，那人坐在梨花木的大椅上，身下墊了真絲蠶被，身上蓋了貂毛裘衣，他的臉色蒼白而病態，只有雙唇是紅艷艷的，像剛吸過人血一樣。

他是沈家這一任的家主，沈浩的第六子，沈夕。

站在病弱的沈夕身邊的，則是曾經見過顧朝的陸玖之。

「小夕，你個哥哥弟弟都來了，有什麼事，你可以說了吧。」大房的先開了口。

「大阿姆，難道我要說什麼你會不知道嗎？」沈夕撐起身子，冷言道，目光凌厲的將大廳里的所有人都一一掠過，有人低了頭，有人避開眼，沒有一個人敢直視他。

沈夕冷笑道：「我的親生阿姆在我三歲的時候就不在了，爹爹想把我歸到大阿姆的名下，可是大阿姆不想要我。爹爹只能自己帶着我，爹爹走的那年，我不過八歲，你們誰也沒想到爹爹居然會在知府大人那裏留了遺囑，把沈家全部的產業都交給了我。爹爹在世的時候疼我愛我，爹爹走了，也把他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了我，但是爹爹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留給我的東西居然會害死我！」

沈夕的口中的一個「死」字，又嚇的某些人不安的顫抖了一下。

「自從我坐上了沈家的家主之位，無論我是一個八歲的小孩，還是十七歲的成年人，你們這些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要我死！」

「沈夕，這可是血口噴人！」站在大房後面的某個小爺先忍不住，跟沈夕嗆聲道。

「大哥，我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心裏最清楚，最先對我下手的不就是你嗎？你之前那個貼身小廝去哪了？你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那人還活着，活的好好的，你需要我他找來，我們好好對質一下嗎？」

那年沈夕八歲，第一次體會到家人的殘酷，他的大哥，讓他的貼身小廝在他的飯里下毒，雖然命是撿回來了，但是沈夕的身子，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變得不好。

要不是後來陸玖之送來自己的人進沈府，一直護在沈夕的身邊，沈夕根本活不到現在。

「這些年，你們的小動作一直不斷，無論是對我下毒還是從家裏掏錢，還是想從我的手中騙走部分產業，我都忍着你們。你們各個院子每個月的開銷，我又限制過你嗎？你們想要的是什麼，我會不清楚，不就是想從我手裏拿回你覺得是屬於你們的沈家產業。」

沈夕歇了下，有說道，「可是沈家的產業，到底有多少，你們知道嗎？沈家的鋪子能賺多少錢你們知道嗎？而你們……大哥上倌子的錢，大哥上賭坊的債，三哥好一點，不賭不嫖，可是喜歡買古董字畫……」

沈夕看着眾人，一個一個的點名過去，「這麼些年下來，你們過着錦衣玉食、衣食無憂的日子，就是覺得沈家有金山銀山，可以任由你們揮霍。現在，我就讓你們看看，你們所有人都窺竊的沈家產業。」

沈夕揮了揮手，他身後的僕人馬上捧著早就準備好的賬本，送到各房手裏。

有些人根本不識字，只能等著大房先說話，大房快速的翻看賬本的最末頁，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這個賬本不是真的，老爺還在世的時候，明明跟我說過，沈家的鋪子有一百多間，每一間都是賺錢的，怎麼……怎麼可能入不敷出到需要賣鋪子，而且還賣的一間都不剩！沈夕，你說清楚，這些鋪子你弄去哪裏？」

大房的話一出口，眾人的臉色都變了，沈家賴以維持生計的鋪子都沒了，他們以後的生活可怎麼辦？

「呵，去哪了，不就在各位身上嗎？」沈夕訕笑到「沈家的鋪子就算再多，也經不住你們這二三十個人折騰！今天賬本在這裏，各個鋪子的掌柜我都請來了，我可以買通一個掌柜，難道買的同一百個掌柜？，賣了鋪子之後，這個錢是用在哪裏了，是給大哥付了館子錢還是給二哥付了賭債，掌柜們都知道，你們要是還有問題，可以直接去問他們。」

「其實，你們想要的，你們都拿到了手了，只是你們不知道而已，現在沈家，剩下的就有這個大宅子而已了，這個宅子我是不會賣的，你們想住就住着，不想住就搬出去，但是從今天開始，宅子裏各個院子的開銷，包括伙食包括僕人的薪水，都需要你們自己支付，沈家，已經沒有這個錢了。」說完最後一句，一直撐著沈夕的那股精神氣，立馬就散了，他一下子就倒了下去，還不停的咳嗽著。

他小聲的喃喃道：「玖之，我們回去吧。」

「恩」陸玖之一把就把沈夕和蓋在他腿上的貂毛裘衣一起抱了起來，長腿一邁，快速的往裏面走，穿過曲曲折折的九曲迴廊，他的腳下絲毫沒有猶豫，這條路他已經走過幾千幾百遍。

沈夕靠在陸玖之的懷裏，他捂著嘴，不停的咳嗽著。

「小夕，沒事了，事情都結束了，我帶你回你的院子，我們好好休息，晚上再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就好了。」陸玖之一邊走一邊說，說的很快，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念叨一樣，他的這些話是說給沈夕聽，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小夕，會沒事的。

這是陸玖之最深的期盼。

沈夕沒有回話，只是把臉貼在陸玖之的胸膛上，感受着他身體的溫度和胸部的起伏，他活了十七年，對他最好，最愛他的人一直都是陸玖之，可是他最對不起的人也是陸玖之。

回了自己的小院之後，沈夕變得格外的聽話，陸玖之讓他躺着不要看書他就不看，陸玖之讓他喝葯他就喝葯，沒再叫一聲苦。

喝了葯，又簌了口，還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話梅，陸玖之總算是在沈夕的床邊，安安靜靜的坐了下來，不在忙乎什麼了。

「玖之，之前你說，如果等我身體好了，無論我想做什麼，你都會一直陪着我的，這話還算數嗎？」沈夕氣息虛弱的問道。

「算，當然算數。我跟小夕承諾的過的事情，哪一件沒辦到了。」

「玖之，我的身體怕是好不了了。」沈夕躺在床上，雙眸淡淡的注視着陸玖之。

聽到他話的時候，陸玖之的臉上明顯的閃過一陣驚慌失措。

「你說什麼胡話呢，昨天大夫才來過，說你再靜養個半年，就會好的。」陸玖之撇過眼，不敢直視沈夕的雙眸。

「玖之，身體是我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狀況，就算你跟大夫都瞞着我，但是久病成醫，這些年我也翻了不少醫書，還是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的。」

陸玖之聞言，沒有在反駁什麼，只是一直都挺拔的身體，像是被什麼壓彎了一樣。

「如果我好不了了，玖之還願意陪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嗎？」沈夕直直的望着陸玖之，雙眸閃閃的，蒼白的臉上總算閃爍了些神色。

「願意……只要你想做的，我都陪着你去做。」

「我們去看看，你說的那個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