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連擊

1.二連擊

暮春三月,滿城煙柳,中都一派熱鬧景象。自海陵王完顏亮遷都於此,累年經營,說是當世最繁華的所在,也不算太錯。靖康之時金兵攻破汴梁,將北宋諸帝歷年之珍藏盡數擄掠北歸,其後又得歲貢供養,更增其奢靡。休說達官貴人,便是平頭百姓,眼界也與別處不同。

這一日,一胖一瘦兩個閑人正於茶座敘話,忽聽得一陣鑼響,數名健卒在前驅趕行人,爾後兩列軍士護著一個騎馬的幼童不緊不慢地打街上走過。看那幼童一身錦衣,身上金玉佩飾灼灼生輝,隨侍軍卒皆彪悍健壯。瘦子咋舌道:「這又是誰?好大的威風!」

胖子往四下里一看,擺擺手道:「老兄離京好些年,自然是不認得他了,這位可不簡單哩。這是六王的世子忽都,福氣大得狠哩。」

瘦子聽到「六王」二字,便不作聲。金國治下,女真人漢化日久,各族也學得隻言片語的女真話。「忽都」在女真語里,便是福的意思。六王獨子,自是福份不淺的。現今金主最寵元妃李氏,若非李氏出身微賤不是女真著姓,金主早將其立做正宮皇后了。饒是大臣反對,還是冊她做了元妃。其時金主原配皇后早逝,後宮之中以元妃之封號為尊,很是榮寵。金主第六子完顏洪烈,封作趙王的,便是李元妃唯一的兒子。

「有這樣的父親有這樣的祖父母,這世子真是胎裏帶來的富貴。聞說宮中貴人最愛他,時常往宮裏去,他這裏回來陪他母親的,」胖子見瘦子聽住了,微有得意,越發賣弄了起來,「看見了沒有,這標緻模樣兒,便沒有那樣的父親和祖母,也是討人喜歡的,你看那後頭抬的箱籠,必是宮裏又有賞賜了,一個月里總有那麼幾遭……」

兩人嘰嘰喳喳,說些掌故,正說得興起,冷不防旁邊一聲冷哼。閑人們被打斷了談興,心下不喜,一齊瞪了過去,頗有不肯善罷甘休的意思。抬眼望去,卻是一個神采飛揚的道士,胖子動手捲袖,冷不防被瘦子拉了一把,對他一呶嘴。胖子順勢一瞧,見那道人腰懸一把寶劍,又將要罵人的話咽了下去。

那道人臉上略有一點風霜之色,也不與他們計較,冷哼一聲,拍下一塊碎銀子來:「會賬。」不等來人與他算錢,便大步走了開去。

卻說那位世子於閑人誇獎並不知情,他只想着「也不知道娘怎麼樣了」。他母親是漢人平民女子,在金國的地界上,以這般身份做到正妃,實屬罕見。比之祖母以微賤之身成為皇妃,更為傳奇。做妾和妻,要求總是不同的。他總道母親必是個頗有成算的人物,不奢不妒,溫柔可親,方能製得住父親再無姬妾之流。聞說母親想他了,以為必有要事,忙不迭打宮裏辭了出來。

臨行的時候,元妃李氏微有不喜,他只作不曾看出來。婆媳是冤家,親如母女的畢竟不是很多,何必再提起這話頭來,惹李氏生氣呢?

心裏正琢磨著,前頭開路的已經進了趙王府門前的巷子裏,往門上叫人來迎小主子。這世子如往日一般略勒一下馬,愈發放慢了速度,冷不防巷口大步走來一個背劍的道士。這道士看起來頗有氣勢,前面軍卒竟攔他不住。

這小王爺因父母帝妃之寵愛,也不知道遇到過多少想借他謀取富貴之人,早見怪不怪。只因看這道士氣質不俗,像是有些本事的人,不欲輕慢,喝住了軍卒,不令其無禮,他自家溫言問道士:「真人好,不知所來何事?」那道士見他並不嬌蠻無禮,心下倒有幾分歡喜,因看到健卒以藤鞭抽人而緊繃的面色一緩,道:「小王爺威風甚重,這一路驅逐百姓,不知受傷幾何。」

小王爺聽了,心中一驚,暗想確是如此,很是不妥,便斥隨從:「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隨從深恨這道士多事,只得對小王爺道:「小王爺,您總要趕路的呀,難不成鳳子龍孫,還要與市井賤民一同擁擠嗎?」

小王爺微一皺眉:「趕人已是很有威風了,再打,便過了。記着吧,別做無禮的事情。」

道士見他聽勸,心裏很是受用,語氣愈發溫和:「我觀公子面相,似與我有緣,可願隨貧道離開,學些武藝?」

簡管事搶先道:「哪裏來的野道?這是你胡言亂語的地方么?小王爺金枝玉葉,自有師傅!」說便要招呼人將這道士趕走。道士大怒,兩道眉毛揚起,便要開口相罵。

世子喝道:「你忙的什麼?退下!」索性跳下馬來,對這道士微一拱手,婉言謝絕了道士的提議,「今日受真人提點,已承恩德。我年幼,尚在讀書時,資質粗陋,不敢分心。父母親人皆在中都,我可不能離開。」命親隨「管待道長酒飯,取十兩銀子作香油錢,請道長為母親點盞燈。」說完,又一拱手,舉步往趙王府里去。

心裏卻想:我是穿越的,又不是穿書的,你又不是《封神》裏的西方教,愈加沒有《紅樓》裏的和尚搭檔,過來湊什麼熱鬧呢?

那道士瞪了他的背影一眼,也不搭理親隨,冷哼一聲,大步走了,眾軍士居然追他不上。留下一干軍士齊齊向他的背影也瞪眼:這雜毛道士好生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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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小王爺,是個穿越人士。比起自帶老爺爺的穿越前輩們,穿得略苦,除開鬧明白自己是金國小王爺,旁的是兩眼一抹黑的。他對金史是真的不熟!金代諸帝他也是不大明白的,並不如大一統王朝那般為人熟知。

自去年知道他父親與他三伯將往蒙古冊封王罕與鐵木真,登時愁得不行——鐵木真已經有了,亡國還會遠么?沒日沒夜,想的全是「我當如何做方可免鐵蹄之下滅頂之災,蒙古人屠城可不是鬧着玩的」。換了旁的時候,興許還好一點,蒙古鐵蹄的破壞力,地球人都知道了。

小王爺肚裏轉着主意,須臾被送到了後院一座烏瓦白牆的小院裏。他母親是南方人,不久前父親為她建了這所小小的頗有江南氣息的小屋。小王爺並不喜歡這裏,只進來過一回,看了一眼便不再來了。房屋低矮,採光也不好,照明也不好。習慣了現代社會的明亮與王府皇宮的寬敞,給錢也不來。他認為這是個人愛好,他媽喜歡的,他不喜歡,也不算什麼大事兒。他沒有自討苦吃的愛好,平素都是旁人去尋他。

今番被引了過來,他便詫異地問:「媽叫我到這裏來?」

簡管事躬著腰:「是,王爺和王妃都在呢。」

小王爺心裏愈發好奇,進了屋,閉了一下眼睛,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向父母請安問好,欲待說些宮中的事情,卻發覺父母的表情都不怎麼好,便住了口。王妃二十來歲年紀,真真「芙蓉如面柳如眉」與李元妃之朗闊殊為不同。見兒子來了,欲言又止。還是趙王說的:「忽都,前番你說要習武,嫌棄湯祖德看起來不像個有本事的樣子,爹給你找個師傅好不好?」

趙王一向對兒子極好,小王爺自是信得過父親的,笑着應道:「好的呀。」

王妃這才訥訥地道:「忽都,娘給你起個漢名,好不好?」她一口南方話,柔婉順耳,小王爺笑道:「大家都有漢名,為什麼不好?」他知道父親素來順着母親,母親賜名,父親自是不會反對的。且金國皇室男子,先取女真名,其次取個漢名也是慣例。小王爺知道,他父親的女真名叫忒鄰,李元妃和金主平素便喚趙王叫做忒鄰。

王妃道:「便取一個康字,可好?」

小王爺笑道:「媽說好,就好。嗯,挺好聽的,康,完顏……康?!!!」金代、完顏康、住破屋的媽、趙王、六王爺,剛剛門口還遇到個道士,不祥的預感冒了出來。

趙王附和道:「就是完顏康!年紀太小,骨頭還沒長好,不宜急就練習。待過上兩年,丘道長便來收你為徒,他道號長春子,本事是很大的……」他心裏懼怕丘處機,卻也知道丘處機武藝高強,比那湯祖德強百倍,若兒子能學得丘處機一身本領,是很划算的。更心知丘處機必不會加害「康兒」,自己的安全問題,就暫放到一旁了。

小王爺眼前一黑,半晌沒說出話來:【完顏康?完顏康?這跟說好的不一樣!我在歷史軍事類里混了六年多,現在告訴我被分到「穿成反派」組啦?封建社會害我!封建特權害我!我單知道我爹就是「王爺」,我媽就是「王妃」,大家都是要避諱的,所以不會叫他們的名字,愣沒想到他們就是完顏洪烈和包惜弱呀!女真人這什麼破習慣?都漢化了咋還取女真名呢?害我以為自己就是完顏忽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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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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