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掣肘（一）
原本將辛紫幾人團團圍住越收越緊的士兵聞聲皆是心神震蕩，怔怔立在原處，再不敢朝前逼近半步，只睜圓了一雙雙驚恐的眼，或是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或是左顧右盼，分辨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
饒是心智堅定如朱慈義，此刻原本已經要刺入左淇洋肩頭三分的刀刃卻橫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朝辛紫望過去，眼裏不像身後的士兵那樣滿是驚懼，更多的卻是困惑。
困惑為何自己一心一意要在這一刻了結了左淇洋的性命，奈何辛紫的一聲呵斥，竟讓他全身像灌了鉛一般，步子邁不出去，手臂也施展不開。
明明讓他恨之入骨的人就近在咫尺，明明心中在怒吼着想要衝上前去。
可身體卻全然不收控制，動彈不得。
他只能將自己此刻的窘困盡數歸結於辛紫這個異類，望向她的目光中除了詢問便只剩了怨恨。
左淇洋顯然並不像朱慈義和他麾下的將士那樣被困在無形的枷鎖之中，他是自由身，不管是不是辛紫為他贏得了這樣難得的絕地反擊的機會，他都明白這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了便是由生到死的悔恨。
所以他再不多想，一個翻身，重朱慈義刀下逃脫出來。
朱慈義目眥盡裂地瞪着他卻無可奈何，面部就有些抽搐起來，身子也跟着顫抖著。
不待城樓之上的眾人回過神來，左淇洋已經反手奪下朱慈義的刀，轉而橫在了朱慈義的脖頸之上。
辛紫見狀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原本緊繃的身子也跟着鬆了下來。
朱慈義和他麾下的兵士這才掙脫了那無形的束縛，奈何原先的大好形勢早已不在，本應是欣王將逆賊一刀斃命的場面，畫風突變，竟成了逆賊挾持住欣王以此相要挾。
一時間從副將伊磊到步卒，個個面面相覷，不知當進還是當退。
朱慈義卻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主，他深知左淇洋此時唯一的底牌就是自己，斷然不會就這樣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也就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竟是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刀，猛地抬手就要去奪那刀柄。
左淇洋沒有料到他竟是這樣不知死活，一手握緊了刀柄，另一手索性攥住另一頭的刀刃，雙手用力，將刀鋒直往朱慈義的身上逼近。
看着他雙手微微顫抖，青筋爆出的模樣，朱慈義這才明白過來——左淇洋此時竟是不遺餘力要置自己於死地。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他就不怕自己果真在這裏身首異處，他們幾個也別想活着走出去？
這樣想着，手上卻是絲毫不敢鬆懈，努力想要用雙手將那眼看着朝自己頸上越逼越近的刀刃推開，顧不得手掌被刀刃劃破后鮮血滴滴答答在腳下匯成一灘。
看着原本「將軍擒賊」的戲碼轉眼變成了「逆賊反撲」進而又演變成「兩相僵持」，層層疊疊將城樓圍了個水泄不通的將士都愣在那裏，全然忘了自己此刻應當盡全力保護欣王的本職。
還是站在最前方的副將伊磊最先緩過神來。之前在曲埠放走辛紫一行，一方面緩解了他心中積壓許久的對朱慈義的困惑，另一方面卻又更增添了他於欣王的歉疚，所以這次出征西討，他才甘願做了朱慈義的副將，唯欣王馬首是瞻。
而此時伊副將意識到這不是看戲的地方，一個決策乃至一個小小的舉動都可能改變兩個國家子民的命運。他調整著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接着一揮刀，低聲呵道：「矛盾手退後，弓弩手上前！」
數百名手持弩箭的士兵聽令齊刷刷走上前來，所有箭頭同時指向正糾纏在一塊的左淇洋朱慈義兩人，只待合適的時機，百箭齊發。
朱慈義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朝着伊副將輕輕點頭，開始扭轉身體，試圖將原本躲在自己背後的左淇洋拱出來，令其脊背盡數暴露在弓弩手眼前。
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的辛紫心中一陣慌亂，眼見着左淇洋就要成了眾矢之的，她想要上前相助，可轉念想到以自己的功夫就算過去也不過是添亂，若是不幸被朱慈義的人捉去，只怕左淇洋此刻的堅持也就白白浪費了去。
可她又做不到坐視不管，正心急火燎之際，視線與黎元對上，見他朝着自己微微點頭，又拿眼神示意她「不用擔心，又他們在」。
再朝邢福，衛明，竹本看過去，見幾人雖說分別被圍困在不同的地方，此時卻都不約而同地朝着辛紫看過來，微微頷首，緊手上的兵器。
看樣子他們早已有了默契，斷然不會眼見着左淇洋陷入性命不保的境地，辛紫這才心下稍安。
再看左淇洋那邊，儘管朱慈義拼盡全力想要扭轉兩人糾纏的方向，左淇洋卻不是一味戀戰有勇無謀之人，早看穿朱慈義極其部下的陰謀，他穩紮馬步，絲毫不肯讓步，將自己死死護在朱慈義身後。
這樣僵持了許久。
朱慈義年紀擺在那裏，拼耐力根本不可與左淇洋同日而語，知道繼續下去自己遲早會敗下陣來，他臉色越來越陰沉，最後索性放棄了保全自己同時射殺左淇洋的痴心妄想，豁出去一般沖着伊副將吼道：「不用管我死活，直接放箭！」
這樣一聲吼，伊副將一時猶豫起來，提刀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辛紫幾個卻是急了起來。
朝兩人直接放箭表面看來是兩敗俱傷的局面，可朱慈義此時一身盔甲護身，左淇洋卻是只著一身薄衫，只怕到時候箭如雨下，左淇洋遍體鱗傷的時候，朱慈義非但不會被波及，反倒極有可能趁機脫離左淇洋的束縛，全身而退。
辛紫求助似的朝黎元幾個望過去，就看到那幾人早已經同時提劍，將圍在自己眼前的步卒一掃而空，急速朝左淇洋朱慈義兩人的方向奔去。
原本還在因為擔心傷到自己的上峰而猶豫着的伊副將見情況急轉直下，再顧不得什麼，提刀高喝一聲「放箭」。
數百隻翎箭同時朝左淇洋朱慈義的方向投擲過去。
辛紫倒抽一口冷氣，雙腿有些發軟，連退了兩步，一手緊緊扶住身後的青石牆壁，這才站穩了腳。
耳邊箭矢呼嘯而過，穿透周邊的空氣，發出刺耳的聲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