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保留工資

94.保留工資

轉天一大早,葉青還在呼呼大睡,徐友亮眯着眼,仔細捏起枕頭邊上的一小塊點心渣,糾結的不知道說什麼好……

下床洗漱,徐友亮去找曾少剛,一起吃過早飯上班。

葉青醒來時已經上午九點多,洗漱過坐着發獃,星期三,又是無所事事。

屋子打掃一遍,開始揉面蒸饅頭,十一點剛到,女科長就來找她去食堂打紅繞肉。兩人說說笑笑結伴同行,到食堂又遇到部長老婆,三人打好菜,聊了好大一會兒才分開,各自回家。

中午徐友亮又帶着曾少剛回來,他還沒走……

幸好饅頭蒸的夠多,葉青又跑去食堂打菜,剛出門不遠就遇到齊嬸。

「小葉,中午小曾還在這兒吃啊?」

葉青忙點頭:「是啊!我蒸了一大鍋饅頭,紅繞肉也打了,再打兩個菜就夠啦。」

齊嬸笑道:「今天食堂有羊雜湯,小徐和小曾都愛喝那個,你回家拿個大湯盆,多打兩份。」

「哎!」一聽徐友亮愛喝,葉青沒猶豫,回身就跑回屋拿鍋。

徐友亮正在洗手,見葉青跑回來,忙問:「怎麼又回來了?忘記什麼啦?」

葉青忙着找湯盆,沒抬頭道:「中午有羊雜湯,你不是愛喝嗎?我找個大湯盆。」

曾少剛趕緊湊上來搭腔:「小嫂子,我也愛喝!」

「好好……知道啦!」葉青看了眼櫥柜上的湯盆,都不算太大,頂多就裝兩份……想了想乾脆拿起鍋,直接抱着出門。

徐友亮看葉青抱着鍋急匆匆離去,好笑不已。

葉青跟着齊嬸到食堂窗口打湯,三分錢給了滿滿一大鍋!濃白的骨頭湯,裏面是小半鍋的羊肝羊肚羊頭肉,上面還漂著翠綠的蔥花香菜,真實惠!又買了兩個食堂的大鍋菜,今天還是炒土豆絲和炒白菜條,齊嬸幫忙端著,兩人說說笑笑回來。

徐友亮趕緊迎出來,先把齊嬸手中的菜盆接過放好,又把葉青手裏的大鍋湯接下放桌上。

「齊嬸好!」曾少剛忙站起來打招呼。

齊嬸笑眯眯看他:「好好!快坐下吃飯吧!」

說完轉身回屋,不大一會兒又回來,手裏端著個搪瓷盆,裏面是小半盆蘿蔔條鹹菜,不用人接手,親手給他們放桌上擺好。

曾少剛眼睛瞪得賊大:「辣蘿蔔條啊!齊嬸,我最愛這個啦!」說完直接下手抓起一條就往嘴裏塞。

徐友亮不肯落後,趕緊下筷子,兩人爭先恐後的大口吃起來。

葉青看着盆里沾滿辣椒粉的白蘿蔔條,也好奇夾起一根放嘴裏,蘿蔔條縮水皺巴巴的,鹹鹹的五香味道,外面又辣又酸,搭著饅頭咀嚼滋味十足!

「齊嬸,真好吃!」葉青由衷誇讚。

齊嬸笑道:「他們哥倆小時候都愛吃這個,下午沒事我教你做!」

「嗚……好啊好啊!」葉青嘴裏塞著饅頭忙點頭。

「你們快吃飯吧!我回屋了。」齊嬸離開。

三個人嘴裏都吃着,含糊不清沖齊嬸道別,馬上又埋頭悶吃。

一頓飯吃完盤干碗凈,鍋碗瓢盆都一滴不剩!

三個人吃光十幾個大饅頭,連葉青也吃下兩個,蘿蔔條太好吃啦!下飯!

曾少剛仰著脖子打飽嗝,葉青歪在椅子上拍肚子。

徐友亮還和平常一樣,看兩人吃沒吃相坐沒坐相的德行,無奈搖頭,起身動手收拾碗筷。

剛要倒水刷洗,何淑敏來了。

曾少剛腆著肚子熱情招呼,「小何妹妹!哥哥正想你呢,快來,陪我消消食……」

何淑敏笑笑,也不介意曾少剛開玩笑,搶過徐友亮手裏的碗筷動手洗刷起來。

「徐大哥,我來吧。」

徐友亮把鍋碗交給何淑敏,坐到一旁抽煙沒說話,臉色不悅。

葉青也納悶,道理不是說的挺明白么?曾少剛這個團長可是拿命換來的,小白花也說了不耽擱他前程的話,那你還往跟前湊什麼啊?

何淑敏利落洗好碗筷,剛要到曾少剛身邊坐下來……

「小叔子,過來過來!」葉青召喚,成心不給倆人機會。

曾少剛忙湊過來:「小嫂子!啥事?」

葉青眼珠子賊溜溜亂轉,低聲問道:「你參加過解放石家莊的戰役沒?」

徐友亮旁邊低聲悶笑。

曾少剛一本正經:「參加過!」

「台兒庄戰役呢?」

「也是我乾的!」

葉青翻個白眼:「你還頂過手榴彈吧?扛大炮的事也是你乾的吧?」

曾少剛握拳捶腿:「哎呦喂!小嫂子哎!我的那點英雄事迹你都知道啦?亮子跟你說的吧?」

葉青無語,站起身往外推他:「快去快去!你抽空把台島也解放了吧!」

徐友亮哈哈大笑,曾少剛連連討饒。

正笑鬧着,老牌友又來了,周梅趙洪文兩口子和黃蕊,都齊啦!

葉青擦乾桌子,拿出撲克就要開戰。

「曾大哥!我幫你看着牌。」何淑敏主動湊過來。

曾少剛咧著嘴笑的春光燦爛:「來來!小何妹妹……你,你還坐我前面!」

「哎!」何淑敏高高興興搬來小凳子。

大中午,屋門敞着,門前人來人往,不能像晚上關着門隨意。

年輕人在一起不講究,可是外邊那些半大老頭和中年婦女不是什麼都能看得慣……

葉青此時規規矩矩坐在馬紮上,只是和徐友亮挨着,就連周梅和趙洪文,正經的兩口子也保持距離,不像晚上時候那樣親近。

徐友亮陰下臉:「小何!」

何淑敏停住,怯生生地望着徐友亮。

曾少剛瞪眼:「亮子!喊啥呢?招你惹你啦?」又回頭沖何淑敏溫柔道:「小何妹妹,別怕他,過來……我看他能把你咋樣!」

徐友亮臉色陰沉,趙洪文也皺起眉頭,黃蕊周梅眼神不善的望向何淑敏。

葉青笑嘻嘻站起來,扔下牌道:「我不玩啦!你倆玩兒,我們看着。」說完拉着徐友亮從小馬紮上站起來,坐到寫字枱跟前的椅子上。

另外兩個女人這次沒跟葉青唱反調,紛紛響應。黃蕊輕輕放下牌站起來,遠遠坐到一邊,周梅緊緊跟隨,搬了把椅子坐過去和黃蕊悄聲說話。

趙洪文也站起來,坐到徐友亮一邊,徐友亮遞給他一根煙,兩個男人又開始吞雲吐霧。

一屋子人,唯獨把曾少剛晾在圓桌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瞪着眼睛不明所以。

何淑敏滿面通紅,站在那兒手足無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徐友亮只裝沒看見,轉頭笑着隨意道:「黃蕊,勞動節匯演的事你們部門定了么?怎麼安排的?」

黃蕊輕笑:「今年表演新版本的紅岩,還是我的獨唱,可惜人總是湊不齊,伴奏也找不到,到現在都沒排練過幾次。」

「簡單啊!周梅不是會手風琴么?小趙二胡也能來兩下,我吹口琴,咱們草台班子先搭起來,給你練練?」徐友亮建議。

黃蕊頓時眼神放亮:「太好了!」

葉青一聽也來了興緻:「徐友亮,我要聽你吹口琴!」

徐友亮笑着打開抽屜,摸出口琴。

周梅馬上道:「我好陣子都沒摸手風琴了,以前在學校,黃蕊獨唱我伴奏,可是壓軸節目!」

趙洪文笑呵呵說:「咱們就去文化室排練,那邊地方大!」

「好啊!」一片響應聲。

幾人聊得熱鬧,誰也沒搭理屋子中間傻愣著的兩人。

曾少剛瞪眼:「不打牌了啊?這麼一會兒你們又改搭枱子唱戲啊?」

「我們去文化室唱戲,你去不去?要不你留這兒看門?」徐友亮問他。

「操!你們都走了,我留在這兒幹啥?去去……我也去!我給你們來一段智取威虎山!」曾少剛馬上站起來。

「曾團長還會唱戲啊?那咱們得好好欣賞!」周梅捧場。

趙洪文張羅:「走走走,大家都去!」

一群人熱熱鬧鬧鎖門出來,何淑敏茫然不知所措,傻乎乎的跟在後面。

徐友亮皺眉回頭:「小何,你今天是倒班吧?時間還早,既然不用在窗口賣菜就趕緊回家吧!」說完不等她回話,轉身就走。

何淑敏停下腳步,面色尷尬。

黃蕊回頭望着她輕笑道:「文化室只能幹部使用,普通職工不能入內。」說完還瞥了眼葉青。

葉青才不理她,心想你是黃幹事,我還葉幹事呢!大家平級!白她一眼,照舊跟在後面。

徐友亮掃葉青一眼,嘴角含笑。

何淑敏茫然站在門口,看着一群人熱熱鬧鬧走遠,眼神空洞。

文化室只讓幹部進去,普通職工不得入內,這就是出身!

縣委大院最多的就是幹部,大幹部小幹部,他們出身幹部家庭,他們吃得好穿得好,上大學分配工作也當幹部。

他們有大周末小周末,坐在辦公室看文件,不沾水不沾油不下車間,每月工資比工人高出一大截,這就是出身!

大太陽底下曬得人有些發暈,何淑敏呆怔好一會兒才抬起沉重腳步離開。

馬路上的人行色匆匆,夾着飯盒拎着皮包往返工廠和家裏,上半年生產任務正在抓緊完成,廠子裏都在組織加班。

第一線車間工人中午家都不讓回,從鍋爐房拿了飯盒在機床前吃,喝口熱水就接着繼續工作,工廠里沒有文化室……

回到大雜院,家裏屋門大敞着,哥嫂和大弟弟都沒回來,就何坤齊老兩口在家,正準備吃飯。

「二丫,你咋今兒中午又回來啦?也不提前說一聲,家裏沒做你的飯!」

何媽不悅,姑娘家骨頭輕,剛給兩天好臉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今天中午輪到她賣菜,食堂管飯,好好的跑回來吃家裏一頓做啥?還是得好好管教!

「我在食堂吃過了,你們吃吧。」何淑敏低着頭小聲說道,拿起鐵壺給自己倒了半茶缸子溫水,咕嘟嘟灌進去,肚子裏的飢餓稍稍緩了些。

何坤齊沒有看女兒,坐下開始吃飯。

何媽也坐下,拿起一個凈面玉米窩頭遞給男人,自己拿一個,籠屜上就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剩。

「二丫,不是我說你,家裏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麼大姑娘了咋就不知道操心呢?你中午在食堂吃的啥?又是你姑父給的好東西吧?你說說你咋就這麼饞嘴?光顧著自己吃獨食了?虧得前兩天你姑姑還跟我誇你懂事……你說你懂啥事啦?」何媽嚼著窩頭絮絮叨叨。

何淑敏低着頭小聲辯解:「姑父讓馬上吃了,不能讓人看見……」

「你就不能偷偷裝起來?」何媽敲著筷子厲聲呵斥。

何坤齊聽不下去,替女兒說話:「啥地方有啥地方的規矩,她姑父都交代了,被人知道不太好……」

「她就是饞的!要是想着家裏說帶回來吃,她姑父還能不依她?別人知道能咋的?誰能說她啥?孝順父母天經地義!」何媽瞪眼。

何坤齊想想,覺得確實也是這個理兒,到底是閨女粗心大意沒想着家裏,於是低頭喝粥,不再吭聲。

何淑敏垂著頭沒反駁,一口吃的她也不在乎,又不是沒吃過好的,家裏的黑面菜糰子說真的她還有點吃不下去。只是……身上的衣服還不夠穿,在外面有些抬不起頭來,於是咬着牙猶豫片刻道:「媽,我姑姑給我的布料……」

「你身上的衣服不是你姐才給你買的嗎?毛衣也新織的,你還想做新衣裳?你穿的過來嗎?不許做!」何媽一口拒絕。

何淑敏無奈,手指揪著身上的紅格子罩衫神情有些恍惚,這件還是徐大哥給她買的。

天氣越來越熱,曾大哥買的那件高領子的線衫穿不住,沒有裏衣,開衫的毛衣也不好穿,只能天天穿這件罩衫。

她知道衣服要經常換洗,否則一身汗味都不好往別人跟前湊,可是這件脫下來她穿什麼?以前那件舊罩衫她不想再往身上穿了……

見閨女不吭聲,何坤齊嘆口氣道:「二丫,這事我支持你媽,她說的有道理,你在縣委上班,哪能凈想着穿衣打扮呢?你看看人家那些大幹部穿的都是啥?衣服都破了洗白了,打上補丁還要穿,你就一個普通工人,穿着更要樸素!」

何淑敏低着頭還是不吭聲,她爸說的也對,縣委的大幹部們穿的確實都樸素,尤其那些大幹部,衣服上還打着補丁。

可是為什麼黃幹事周幹事都穿的那麼好看呢?還有那個女人,她不也是工人么?每次過來衣服都不帶重樣的……

何媽得意:「咱們工人家庭就要有工人的樣子,你看看前院那誰家,十來歲的小丫頭片子,整天穿的人模人樣,衣服破了還綉個花當補丁,瞎講究啥?去年夏天還做了雙花里胡哨的繡花涼鞋穿,這麼小的丫頭就給這麼捯飭,指望她們勾引誰呢?沒家教!」

話沒明說,何淑敏知道她媽說的是前院老吳家。

老吳兩個閨女,小囡囡才六歲,大閨女排行老三今年十二歲,在縣裏上小學。她們身上也是舊衣裳,但是永遠都乾乾淨淨的,哪怕是打補丁也是同色的布料剪成花樣,還綉上花……

那個女人剛來時也那樣,身上是打補丁的舊棉襖,毛邊發白,偏偏補丁打的針腳細膩左右對稱,都不是什麼正經人,難怪能說得上來。

何淑敏垂下頭,不敢再提布料的事,等爸媽都吃完,拿起鍋碗去前院水池子跟前洗刷。

正巧吳嬸也剛吃過飯,端著飯鍋到水池前刷碗:「二丫,刷鍋吶?你這孩子真懂事!」

何淑敏抬起頭,看了眼吳家門口正在追跑打鬧的小姐倆,撇嘴嘲諷:「嬸子,大妹妹也十二歲了吧?你真疼閨女,從來不讓她幹活兒,以後好好學習,將來給你考個狀元回來。」

正經人家的的女兒,不洗衣服不做飯,有爹媽的跟沒爹媽一樣!

吳嬸笑道:「我家的閨女都慣壞了,哪像你這麼懂事啊?你媽真是有福氣!」

何淑敏笑笑沒有吭聲,低頭繼續洗刷鍋碗。

吳嬸先一步起身,臨走前沒注意,笤帚苗上的水不小心甩了何淑敏一身。

「哎呦呦!你看看我,老眼昏花的……把你衣裳都給弄髒了,真是對不住,要不你脫下來,嬸子幫你洗洗?」吳嬸連連道歉。

何淑敏皺眉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飯粒泔水,心頭不悅,還是按耐住搖頭道:「不礙事的嬸子,你又不是故意的,我自己能洗。」

「哎呦!我早就說啦,你這孩子就是懂事!」吳嬸誇讚著離開。

何淑敏憋著一肚子氣卻沒敢發火,鍋碗瓢盆洗好放回屋子,換下衣服,順便拿了爸媽換下來的一起去洗。

餓著肚子忙乎半天,何淑敏把衣服洗過晾上才去上班。

衣服一時半會兒幹不了,何淑敏不得已又穿上那件舊罩衫,走在路上羞怯的不敢抬頭,就像一下子被打回原形一樣……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叫了她好幾聲才聽見。

「你這孩子想啥呢?叫你好幾聲了!」大嬸嗔道。

何淑敏見是印刷廠她爸以前的同事,忙搭話:「嬸子,今兒發了糧票,我正擔心我媽下午沒空去買糧食呢。」

大嬸連連點頭:「真是好孩子,上著班還惦記着家裏。」

何淑敏笑笑沒吭聲。

大嬸看看四周,悄悄扯了下何淑敏袖子,示意她停下,有話要跟她說。

何淑敏不明所以,還是跟着大嬸走到旁邊小衚衕口,等着她說話。

大嬸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二丫,我跟你爸當了大半輩子同事,也是從小看着你們姐幾個長大的,小時候你領着妹妹來我家吃飯還記不記得?」

何淑敏臉紅了下:「記得,嬸子最疼我。」

那段日子最難堪,她媽被叫回去斗,她們姐妹就跟要飯的似得,餓得受不了站在別人家門口看人吃飯……

「那嬸子跟你說幾句貼心話行不?」大嬸又說。

何淑敏點點頭:「嬸子你說,我聽着。」

大嬸笑眯眯道:「印刷廠的馬姨你還記得吧?她家二小子今年二十三歲,是木器廠的正式工,工資四十二塊呢!每月三十五斤糧食,家裏就三個妹妹,都在念小學,老馬想撮合你跟她兒子處對象,托我來打聽打聽你啥想法,她家二小子你不是也認識嗎?你咋想的?」

一聽是這事,何淑敏的臉頓時羞得通紅,低着頭諾諾道:「嬸子,這事我……我做不了主,我聽家裏的……」

大嬸嘆氣:「你這孩子!嬸子活了大半輩子了,這點禮數還能不知道?正式說媒能不讓你家長知道嗎?都知根知底的,你家情況我又不是不清楚,嬸子就是先問問你的意思,你要是有心思,我自然要跟你父母說!」

何淑敏家的情況廠子裏熟人都知道,姥姥家是富農,有個大姨夫舊社會時候當警察,不過子女成分隨父親,幾個孩子出身可是根正苗紅的工人家庭!

前幾年何家給大閨女張羅張對象,不是沒人動心,廠子裏的這幫老姐妹也有相中大閨女的,想說給自己家兒子當媳婦,可就是膩歪她那個媽!

不就是個富農么?家裏十幾畝地,雇了倆佃戶,以前她姥姥姥爺還自己下地和佃戶們一起干農活呢!偏就何淑敏她媽,跟着她家那個大姐逛縣城下館子,沾染一身臭毛病,比資本家小姐的架子都大!

沒念過書,不識幾個字,不工作不做家務活,連孩子也不會教!幾個兒子讓她養的手高眼低好吃懶做。

大兒子找了個破鞋,當寶貝似得娶回家,整天鬧的雞飛狗跳,反而把她這個婆婆給制住了。她爸老何也是個沒主心骨的窩囊廢,竟然由著兒子媳婦把大閨女給賣了!

何家老大在木器廠上班,快三十歲的人了還沒正行,整天偷懶耍滑小心思算計,是個不成器的。二小子更混!一嘴髒話,整天打架鬥嘴不著四六,要不是這次交了好運,輪得着他接班?子女是可以接班,那也要廠子給你班上不是?

何家辦事忒不講究,還好意思到處宣揚她家閨女認識這個認識那個的?說出來也不嫌害臊!人家憑什麼幫你?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為你家賣閨女給兒子換工作呢!

虧得廠子裏老工人都是看着幾個孩子長大的,誰也不會往歪處想,更不會說小姑娘家閑話。

何家幾個姑娘都是好的,尤其二閨女何淑敏,人勤快又樸實,這次的事能看出來是個有主意的人,要是像大閨女那樣被她爹媽糟踐,實在是可惜。

老馬看中何淑敏就是因為她這點,會持家過日子又有主心骨,慢慢教著將來也能撐起一家門戶。馬家大兒子和媳婦在外地落戶,老馬兩口子都有工資,二小子正派老實會心疼人,三個小姑子也都是乖巧懂事的。

何淑敏要是同意處對象,將來和馬家二小子在木器廠分間宿舍結婚單過,不用貼補公婆,不用和妯娌小姑子擠一塊,小兩口自己掙錢自己花,多舒心的小日子啊!

大嬸越想越覺得這是門好姻緣,熱心勸說道:「二丫,你究竟咋想的?你馬姨那人你也知道,說話痛快辦事敞亮,你要是同意了,她立馬就去你家提親,啥都照着老禮兒辦,絕對不讓你媽你嫂子說出話來!你和二小子按着你們年輕人的處事來,看電影逛馬路,怎麼談都隨你們!」

何淑敏低着頭不吭聲,任由大嬸一個人說的熱鬧,好半天才紅著臉抬起頭。

「嬸子,我……我還小,從沒想過這些……」

「小啥啊!十八歲就能領證啦!馬家二小子可是個好樣的,有技術人厚道,年輕輕的就三級工,工資比幹部都多呢!這麼好的條件哪找去?嬸子跟你說,你要是有心思就趕緊占上!早嫁過來早享福!」

大嬸工人出身,說話也直,那樣的娘家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工資一分不剩全上交,十八歲的大姑娘整天給穿的破破爛爛,沒日沒夜的讓幹活兒,早點結婚有啥不好?

何淑敏還是低着頭:「我……我再想想吧,嬸子,你,你先別跟我家裏說……」

「行!等你想好了給嬸子回個話,我再去你家裏給你媽打招呼!」大嬸胸有成竹,知道姑娘家害羞,也不着急。

「哎,我知道了……」何淑敏敷衍道。

「走吧,快回去吧!我也趕緊回家做飯去!」大嬸喜滋滋離去。

何淑敏收起臉上羞澀,嘴角露出嘲諷,三級工四十二塊錢工資,居然敢和幹部比……你們才見過幾個幹部?真以為幹部工資和你們一樣么?

同樣是縣委大院的幹事,工資就差著老么大,黃幹事和周幹事是大學生轉正,四級辦事員每月工資五十六塊錢。

總務科的小李小王是十二級辦事員,工資只有二十三塊錢。還有中專生轉正的男辦事員,工資只有三十七塊五,還沒黃幹事周幹事兩個女的掙得多。

好多幹部都是當兵轉業的,當過兵的幹部和普通幹部也不一樣。

公安局的張公安就從來捨不得買小炒,每次打菜都只要最便宜的,一勺打不滿就得罪了他,臉黑的嚇人!姑父說他沒當過兵,是十三級民警,管街道戶籍的,每月只有三十一塊錢,要養一大家子的人。

徐大哥拿的是幹部工資,六十二塊五隻是明面上的,她在錢包里看見過工資條,上面還有個七十五塊錢,實發工資是一百三十七塊。

她問過姑父,知道那叫保留工資,軍人出身的幹部才有,有的幹部職位低,保留工資比職位工資能多出好幾倍!

何淑敏暗暗搖頭,這些事情普通人怎麼能知道?還好意思說比人家幹部掙得多?他們要是知道曾大哥每月多少津貼多少票證,估計下巴都得掉下來!

這就是出身,農民想進城當工人,工人以為自己和幹部差不多,幹部裏面當過兵的吃香,退伍的不如在部隊的掙得多。

家庭出身不由人,一生下來就註定了,幸好自己是女人,還可以第二次投胎……

她知道徐大哥沒有騙她,部隊上的規定是規定,可是曾大哥的父親是省長!要是曾大哥自己願意,他爸還能看着不管么?當初她嫂子名聲不好,做姑娘時候跟好幾個男的不清不楚,她大哥死活要結婚,最後她爸還不是到處借錢給辦的婚事?

何淑敏長出了一口氣,踏實下心來,抬起頭快步往縣委大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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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六零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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