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二章　天命情怨（一）

朱紅羽生性孤傲，橫行無忌卻是守身自愛，最是聽不得有人以男女情事加以挑釁，立時怒極，身上火光驟盛，眼看就要對狄沖霄出手，火光莫明散去，重重怒哼一聲，轉過頭不看人。

狄沖霄忙道：「水娘，您就別逗紅羽姐了。我與紅羽姐正在為救護小妖女奔走努力，眼下您義子還有利用價值，她一個魔道大妖女哪裏下得了殺手。再過幾月，包您如意。」

水晶凝笑道：「你這孩子比那死鬼有趣得多，不說便不說。你帶着她跟水娘走。她陪着你來到冰原，也算是命局中人。」

狄沖霄心下鬆了口氣，忙拽著冷起臉的朱紅羽跟着新認義母自廳中左側門離開。佟總管自從來時正門離去。

雷殿又名飛電宮，與冰晶宮相距不遠，是施無隱在極北冰原時的居所，內里一桌一椅皆是由飛電魔神晶所化，與電魂靈玉同出一源，滿蘊主人生前魔霸天下的威勢。晶魂器威壓之下，弱者入殿便會有性命之危。自施無隱離開后，整個極北冰宮除去冰水魔水晶凝，無人可以居留殿中，便是日常打掃也只能由佟總管幾人輪流專管。殿有兩層，計有一堂二廳九間十六居三十二室，除去客廳、宴廳與聚親堂，各處皆有強弱不等的錯空迷境，實力不足的擅入者們，往往是看到居門卻是永遠無法走到門邊。

水晶凝與施無隱相親相鬥一生，對他的花樣瞭若指掌，帶着狄沖霄兩人在飛電宮萬千迷境中自在漫步，間中或問及狄沖霄與寒寧馨的少時相處，或與狄沖霄說起當年與魔皇相交一場的往事。後者雖無什麼重要隱秘之處，也不比施無隱知道的更多，但因着女人與女人之間更為親密些，正有些施無隱無法探知的日常事，令狄沖霄在對魔皇的了解上有了更進一步的認知，在摸索魔皇否定天命的安排上也隱隱覺著有些事能串起來了。

朱紅羽懶得聽雙魔情事，自顧打量路過的屋室，只見掛着的室名牌都挺怪，什麼自作孽、快一日、步步歪、終是錯、還是錯、正應反，無一不令人心生納悶。

狄沖霄一直有留意朱紅羽，觀情知意，隨口問道：「水娘，什麼是自作孽，快一日？」

水晶凝面上和煦微笑為之一變，一如夏陽般火熱飛揚，內心之歡悅不問可知。水晶凝指向自作孽室門，道：「那死老鬼每做完一事當時是很滿足，可只要回頭一想就覺著哪都不對，轉眼間就能將完成之事全盤否定。水娘這一生就愛折騰那死鬼，便將那些事分門別類記載成冊，通通取了個名給塞進殿中，讓那死鬼每天一睜眼就是糾結，就渾身不得勁。死老鬼為了不想被我否定，只能再行否定已經否定的事，還要想足理由來與水娘吵嘴，直至斗戰，那矛盾痛苦糾結模樣，真是百看不厭。自作孽中的書冊皆是取笑死老鬼自亂佈局的；快一日，是笑話死老鬼在關鍵一步上心急了；步步歪，是指好好的佈局每一步都能蠢到變樣。諸如此類。」

狄沖霄失笑搖頭，這一手可說是專一針對施老伯的最毒最惡神技，偏又是打不得吵不贏，天生一物降一物，施老伯遇上水娘可說是遇上剋星了。

朱紅羽倒是想到另一件事，不禁於心中微微輕嘆：以冰晶宮格局來看，這飛電宮的一間屋子必不會比那裏的小上半點，足以放上萬餘本書冊，九間十六居三十二室，只要有一半皆是此類書室，極速魔這一生做的事就已是比四聖會四堂加一起還要多了。

一路行到殿中最裏邊，此處有一間小室，左面室牌上寫有天命情怨，右面室牌掛着玉現室開。

不待水晶凝說，狄沖霄自取出電魂靈玉奉上，道：「觀名就知施老伯當年走時確是無比糾結。玉現室開，水娘，難道施老伯當年就有以死躲情的念頭？不然天下的靈玉多著呢，您哪裏會知道什麼玉才能解除禁制打開室門。」

水晶凝道：「那死老鬼就算有這念頭，離開冰原之後不消三日就能將這念頭全然否定。之所以留下這句玄乎話，不過是為哄水娘不去找他，不以實力毀門入室罷了。哪知天意弄人，景姐居然在死前布下天局，將腹中血脈移轉至親，以那死老鬼的性子不知道則罷，既然適逢其中哪裏會錯過與天命對決的機會，就此身化靈玉，應了離宮之言。機緣就是如此奇巧，那死老鬼想對抗天命，偏是被天命耍了個夠，死了也要乖乖回到極北冰原。電魂靈玉中的半魂雖已散去，但天地靈源與飛電神魂仍封在神晶靈玉中，可說是所有電魔晶魂器中的至尊存在，以此破除門上禁制正合適。」舉手將電魂靈玉貼到室門之上。

感應到源自主人的無上威勢，緊閉十數年的室門打開了，露出一間小室真容。內里四十餘步長，二十餘步寬，除去一個封雷萬年明外別無魂器陳設，正東有一個神座，神座上坐着一個神晶化作的人形雕像，半邊神晶電光閃耀、半邊神晶寒極生霧，鬚髮高豎、雙目緊閉，栩栩如生，正是施無隱的樣貌。

狄沖霄三重神魂中的靈光奇變最擅散解靈光，來到人像前的一霎那，心中立時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狄沖霄皺眉思索，忽地驚呼：「靈殼育種！這不可能！施老伯說過，靈殼育種是要大損通靈神系並徹底捨棄天地靈源才能做到的最強神殺技。」

水晶凝道：「原來死老鬼是要和我賭這個。沖霄，這並非靈殼育種，是通靈神系、恢復神系與元靈神系三合為一而成的鎖魂封魄分飛鏡。它是死老鬼從冰宮代代相傳的冰語寒魂典中脫化出的神技，要尊神境以上才能施展，既能封人也能自封，要想解除神技，一樣要用鎖魂封魄分飛鏡才可。天下間除去死老鬼，也就水娘知道其中底蘊並能施展了。世間元靈萬千，若想令被封之人魂回人世，解封神技就要與封人神技相逆，死老鬼半身電晶半身冰晶，明顯是借我神晶而成的電魂冰魄。要想解封重生，就需要我用冰魂電魄來施展，將封禁引向自身。」

狄沖霄一品話意，立覺不對，道：「水娘，這是什麼鬼解法？！一人換一人？」

水晶凝笑道：「不錯，正是一人換一人，所以才叫分飛鏡。既然死老鬼是用我的神晶合化神技，那天下間就只有我能為他解禁。若想救人，註定要分別；不想救人，一樣無法再相見。區別只在於我與那死鬼的情怨到底誰贏誰輸。」

朱紅羽皺眉道：「冰宮之主，兩個問題。一，有關魂靈的神技大多無法對自己施展，這是天地法則，極速魔也不會例外；二，聽你語氣就知你根本從沒施展過這一神技，對它並不具備全然了解。因此你能確定這裏面有極速魔的魂魄，而不是一個空殼？」

水晶凝道：「死老鬼費盡心思創出這一神技的目的就是想以此否定世間情愛，本宮主若是對人用了不就是贊同天下無情么？本宮主是以折騰死老鬼為平生樂趣，可不是夫唱婦隨，明白怎麼解封就足夠了。此一神技，封人簡單，直接以神晶將人整個封於其中；自封恰是封個空殼，神晶晶身自與本體有秘法鎖魂，只要本體因事身死，包括自盡，哪怕遠在百萬里之外，魂魄也會在瞬間被收入神晶中永恆封禁。死老鬼離開那天多半是想自盡自封的，卻又不想我笑話他自甘認敗一死了事，最終選擇了開溜，將一切交給莫測天命。沖霄，你先前說過，這片電魂靈玉是死老鬼以半魂而成，是不是？」

狄沖霄道：「是。施老伯當日說就是他也無法自將魂靈整個抽離出體再加以切分……嘿，我明白了，敢情我又被當猴給耍了，施老伯就是能也捨不得，那半魂是要留着與水娘賭天命的。水娘，你不是真要陪施老伯犯怪吧？要不，等兩年？我那靈光奇變最擅散解靈光，只要修到尊神境，包管能將這無聊分飛鏡變作美滿團圓鏡。」

水晶凝道：「水娘信你有這天資與本事，但若用你的法子，水娘豈不是輸給那死老鬼了？一想起那死鬼天天苦着臉對着水娘的晶身犯愁，水娘這心裏就極是開心。」

狄沖霄無語以對，想了又想，終吐出一句話：「水娘，你到底也是個魔王。」

水晶凝笑道：「水娘可不是入了十魔會才變怪，生來就是魔王性子才會入會。出去吧。等會死老鬼回魂重生之後看見我的晶身就知道他輸了，有你們在，他那臉皮會掛不住的。」

狄沖霄明白新認義母看着隨和，骨子裏實也是個不容人違逆的性子，便帶着朱紅羽退到門外，關上門，苦笑輕嘆。

朱紅羽冷聲道：「那兩個自作怪，就是魔皇再世也勸不得，你嘆什麼氣？」

狄沖霄道：「哪是這個，小弟是嘆天意弄人。親生爹娘至今音信全無；毒蝕之海認得葉娘，眼看就能為她盡除毒蝕之時，卻慘死在西門奮進這人渣手中；新認個水娘吧，相聚沒有一天就要永別，最好的結局也是她與施老伯輪著互解神技。師父師娘也是，打小就為我的事四處奔波，如今又為我與寧馨的事人世消失。雖說我對師父師水娘的行蹤隱隱有譜，可一天沒有確信就擔一天心。我這命像不像那傳說中的克親孤煞命？」

朱紅羽皺眉道：「首次見你消沉自怨。」

狄沖霄笑道：「小弟又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不過消沉談不上，就是心生感觸，就此化生一些可以讓黑神魂興風作浪的陰暗心緒，沒什麼大不了，有親人有兄弟有美人兒們陪在身邊，黑神魂就翻不起大浪來。好比小弟一想起紅羽姐在劫界以身衛護的情景，這心裏就滿是幸福。」話到此而止，慘呼著撞向對面牆壁。

朱紅羽冷著臉收回火拳。本來沒事，偏狄沖霄的話讓她想起一意要遺忘的可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