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一章 往見宮主（二）
動手在即，狄沖霄毫無畏懼，伴着朱紅羽起身，潛藏心底的無盡殺意充塞心魂，令大廳的森寒中多了一抹令人心悸的尖銳。對手太強，不以全力拚命，落敗身死就是呼息間的事。
對視一會，佟總管忽地一笑，又是春風滿面，回座坐下，道：「心竅精靈，心魂尊傲，利不能誘、威不能服。這小子極不錯，老殿主沒挑錯人，就是與他分明兩類人，異數。」
冰宮之主也是一笑，道：「我倒是覺著正常，那死老鬼連自己也要否定，尋個毫不類己的怪小子恰在性子之中，既然妹子開了口，就算他過關了吧。狄家小子，既然你認了死老鬼做義父，本宮主也認可了，那他與本宮主之間恩怨便只能着落在你身上了。乖兒子，先跪下來叫娘，你給死老鬼磕幾個響頭，加倍給娘磕。別的事，等你叫過磕過再說。」
狄沖霄大叫：「白日作夢！要打要殺奉陪到底，管你叫娘，我哈哈哈哈哈！乖女兒乖孫女倒是有得叫。」話到此而斷，心下納悶了，怎麼真繞到這事上了，這要是真叫她娘，那她不成了施老伯的老婆，這到底是誰在占誰便宜啊。
這邊沒想出結果來，狄沖霄那邊被人踢了兩腳，是朱紅羽，瞪眼怒視，意思不言而喻，你要是敢以這種方法討便宜求饒，立刻火焚了你。
狄沖霄本就沒打算應下，犯愁苦思，越想越覺不對，看向冰宮之主，道：「戲演得不錯，小子差點就信了，別白費心機了。施老伯那麼怪的脾氣，哪是會覺著娶老婆生孩子也不錯的人，他否定的我若是贊成，才真是滅了電魔威風。要戰就戰。」
「死老鬼確是沒挑錯人，接着。」冰宮之主手中一翻多出兩樣事物，隨手拋出。
狄沖霄接物入手，細細一看，驚駭出聲，竟是十魔會的魔王令！翻過來再看，只見上面刻着人形與魔號，一是飛電魔施無隱，一是冰水魔水晶凝。
狄沖霄摩挲著兩杖令牌，光從令牌隱蘊的靈光與威勢中就可以斷定是晶魂器，且電魔令與電魂靈玉極為相似，絕非可以仿冒的東西。
朱紅羽不禁皺眉，心道難怪天封冰魔在冰宮中膽小如鼠，原來此處是老十魔冰水魔的老巢，只是從沒聽人說起過極北冰宮分屬十魔會。
冰宮之主水晶凝隔空收回令牌，道：「本宮主與那死老鬼是天生冤家，雖說到最後都沒能正式婚典，可孩子都給他生了四個，當得起你叫一聲娘。」
狄沖霄年紀輕於某些事上少些閱歷，此刻再聽這一聲死老鬼，立時想起師娘罵師父來，渾身一個激靈，這才明白為什麼總覺著那死老鬼施老鬼中的恨意怪怪的了。
狄沖霄暗道一聲要命，道：「老十魔自不會胡言亂語，況且宮主與施老伯實力相當，若他不想給，宮主絕無可能強奪電魔令。可，唉，真是要命了，不是施老伯對您始亂終棄吧？別的怨、別的仇一身當之絕不皺眉，唯有這個小子絕不願背，能說個清楚么？」
水晶凝道：「你這孩子與那死老鬼真是一個天一個地。死老鬼一生不信情否定愛，並非會主逝去之後才變得如此，早在他與會主相遇之前就是。我與死老鬼的相遇也早在他與會主相遇之前，碰頭就要比戰，入了十魔會更是天天打。外人所知的理由就是冰與電天生冤讎，其實這只是一半緣由，死老鬼明明喜歡我得厲害，偏是生來否定一切的性子，無法完全否定心中情愛之下便和自己鬧起了彆扭，一邊想法接近我，一邊又在接近后尋我麻煩，好從中得到否定情愛的根本。我會應景姐所請加入十魔會，性子之怪自然也不比你義父差到哪去，最愛就是折騰那死鬼，最看他那無法否定的糾結神情，所以他否定的事我肯定，他反對的事我贊成。明白了么？」
狄沖霄直着眼道：「也就是說，施老伯覺著愛情也不錯的時候，宮主就冷臉氣人；施老伯覺著愛情是狗屁的時候，宮主就熱情粘人。你們兩個看似一樣的怪，可宮主實是極愛施老伯，說是要折騰他，其實是比誰都明白他的怪性子，施老伯一生都在否定這個那個，但偏偏最為喜歡的就是那種試圖否定卻又無法確定可以否定的心緒。然而以施老伯的實力，天下間近乎沒有什麼是他否定不了的，宮主為此便與施老伯鬧，為的不過是讓他開心。珍視心愛之人珍惜之物，宮主身處極北冰原，卻是心熱如火的多情人。」
水晶凝笑道：「除去景姐，你這孩子是第二個聽幾句就明白的人，難怪你能得到景姐女兒的情心。當時論實力，我自問不在水裏的話就遜那低調死鬼一籌，他若能狠心殺了我，便算是否定了情愛，偏對我施展不開手腳，即使是被逼急了也只是逃。後來極炎魔入了會，恰也是個他無法否定的人，他終於為違備本性親近本宮主尋到理由了，那就是為能徹底否定極炎魔，其它有待否定的小事通通先放一邊，而魔魔聯手就是最好法子。我那大兒子就是那時懷上的，此事，除去景姐，即便是時光錯那妖婆子也多有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會明白，她就是一孤婆子，不通男女情愛，必然是會認為是那死鬼仗着別人不知的超絕實力以讓魔位為由大占我這個十魔第三魔的便宜。」
狄沖霄無語以對，面上只是笑，心想：一語中的，老姑奶奶那時的欲說還休必然正是對兩魔之間的情事有所誤會。又心想難怪施老伯臨死也不提及有老婆和孩子，實是在和自己鬧彆扭，若是說了就是在承認一生都在否定的老魔王到最後居然連天下間最為普通的男女情愛也沒能否定。
水晶凝又道：「魔滅之戰後，本宮主沒心情再留在十魔會，在世間轉了幾年後便回還冰原，其後接掌了冰宮。會中除去死鬼與會主，沒人知道我是冰宮一脈，那死老鬼見我要走，便陪着我走，陪着我在極北冰原安安靜靜地生活，修行、吵嘴、斗戰、生孩子，你說，這是為什麼？」
狄沖霄道：「還能是什麼。施老伯又犯怪了，必是在想連魔皇的情愛上天都能給否定，自己必然也不例外，等著宮主因愛生煩殺了他。否定情愛，不一定是要施老伯殺了宮主，反過來一樣，只要宮主下了手，施老伯一樣贏了，用命否定了世間有真情。難怪施老伯恨極炎魔到不想活，施老伯離開宮主獨處那些年後必是已經明白今生絕無法否定對宮主的情與愛，這才會越發痛恨連至愛妻子也能痛下殺手的極炎魔。該也有些嫉妒，妒嫉極炎魔才是真正能否定一切的人。」
水晶凝輕嘆：「正是痛恨與嫉妒兼而有之，那死鬼在冰宮等了二十餘年，直到我懷上小四，他終放棄等我殺他的無聊念頭，尋機逃出冰原。並留下話來，不許我去找他，我與他之間的情怨交由命運來決定。死鬼能說出這話來，等同於是向我投降了，從那時起，我便不出極北冰原，等著天命給我一個交待。這一等就是十四年。死老鬼選擇身化靈玉也是有怕要面對我的一天，因此他的命運就交給你來決定了。若你磕頭叫娘，今天便是那死鬼與我了結情怨的一天；若你不叫，便是天命替他說了不字。本宮主不為難你，任你回返外界，那對小淘氣也還給你，但從今往後絕不要再來極北冰原。」
狄沖霄撓撓頭，自體內取出電魂靈玉，道：「施老伯，這事實在不是我不幫你扛，實在是扛不了，拋下懷孕妻子逃溜，這事實在太過沒品。你自己和義母道歉吧。」將電魂靈玉交到水晶凝手上，鄭重跪下，給義母磕了六個響頭。先前在劫母內磕了三個。
佟總管笑道：「恭喜宮主夫妻團圓，又收得好義子。」
水晶凝托起狄沖霄，道：「本宮主向來說一不二，從今天起你就是冰宮雷殿少殿主。只是有一樁事，你這孩子想錯了。娘說的了結情怨可不是要一塊破玉當牌位供著。今天，娘倒要看看那死老鬼還有何話可說。」將電魂靈玉放回狄沖霄手心。
狄沖霄道：「義母，你這話好怪，不是懷疑我替義父有所隱瞞吧？我發誓，義父當日真的是在散魂之後傷發，身化火球。」
水晶凝笑道：「瞧你這孩子的咬舌頭勁，娘不管你叫那死鬼做什麼，但認了我做義母便要叫娘，水娘晶娘凝娘也可，別的聽不慣也不想聽。那死鬼是散了魂，也沒了肉身，可他那元靈電不過是第二覺醒，他那第一覺醒是什麼，又擅長什麼，不會沒和你說吧？」
狄沖霄道：「真的？那我就當真了啊，施老伯最不想我感激他，真叫他義父，他在九泉之下定會氣得跳腳。水娘，你說的，我知道，通靈神系，神魂與魂魄的鏡現、切分、移轉、治療、交流等有關，可施老伯的魂靈一半毀於電魂靈玉，一半毀於極炎燒灼，如今真只是剩下這片殘玉了。」
水晶凝道：「那死鬼天生是做一事否定一事的人，這就說，他無論做了什麼事，一轉頭就會否定前面已經做成的事。明白了沒有？」
狄沖霄默然一想，遲疑地道：「水娘是說，施老伯溜出冰原之前做了什麼安排？」
水晶凝道：「正是。」轉過頭，道：「小妹，接下來的事，你安排吧。我要帶霄兒與他媳婦去雷殿。」
朱紅羽火起，正待要對狄沖霄出手，耳邊卻聽到冰宮之主的低語：「想清楚再下手，本宮主絕不攔著，若能你殺了沖霄，便是否定了你心中不應有的溫柔，萬事不提；若殺不了，你這丫頭遲早會為他生兒育女。本宮主是過來人，便是用不竭之水賭你下不了殺手也絕不會輸。朱紅羽，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