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八章　黃雀在後（二）

那人取下面巾，白須飄舞，神色雅正慈和，正是蘭芳老國師淡如蘭。厲醉楓面露恨色，此人曾在女皇家宴出現過，怎麼看都是仁善長者，慈和風趣、不愛名利，好似另一個雲逸，沒想到骨子裏竟是如此險惡奸毒。維朵在竹毒看多了冷血邪心，並不覺著老國師是姦邪人，覺著該是別有緣故。

淡如蘭道：「厲神衛說得好，老夫不過是有心算無心才能撿便宜。艾少與狄神將無論靈變、智慧、膽量皆是天下少有，絕處求變且敢於以命去求那一變，將邪靈耍得團團轉，若無老夫，必將得手。老夫心中實感後生可畏。遺憾的是，如此一來，原本可以迴避不為的事也不得不做了。」

艾德華道：「用上可以一詞，那也就是說你早有心花要人命也要。我真是想不出殺了我們對隱蘭一族有什麼好處，智蘭一族愛美人不愛皇權，舉國皆知。」

淡如蘭道：「老夫說過，你做了聰明人不該做的事，用你的話來說，一族之主與一國之主，哪一個更能吸引姑娘家？現下你又多了狄沖霄這一助力，他日此子必是威懾天下的頂尖強者，若你到時有異心，蘭芳又有何人能阻擋？隱蘭一族之所以存在，不是皇蘭一族需要國師，是隱蘭一族謹守曾經立下的誓約，皇位只在嫡脈相傳。」

艾德華道：「換了先前，這話我信，現在半個字也不信。你若真是心有苦衷的無奈長者，若真是有心衛護蘭芳皇脈，今天只會殺了我主僕，絕不會動沖霄弟。他助我尋花一事並不是什麼秘密，神隱、十魔會、光明宗、極炎魔皆知，莫明人間消失，縱然你做得天衣無縫也絕瞞不過極炎魔。蘭芳覆滅只在眼前。」

淡如蘭輕語：「為什麼要瞞？所以老夫才要冒喪命之險以分魂鏡身之技誘走邪靈，將他的屍身保存下來，到時天下無人可以說什麼，以老夫的本事能在兩隻邪靈獸爪下搶回完整屍體就是以命相換才能辦到的事了。至於你們就不必了。知道為什麼老夫要來赤灼池么？這裏是絕域中的絕域，成於四千年前，成於滅神師與魔神獸的死斗，所以赤灼火漿才沒有東西可以裝取，除去死去的魔皇。蘭芳地域中，唯有赤灼火漿能在你們額前的炎魔使令現形之前焚毀靈印，無形無跡。即使極炎魔事後有所察覺，以他的脾氣哪裏會為你費神勞力，要知以你的實力本就不夠格做這個炎魔使令。」

艾德華道：「你竟知道絕域底細，此事連仙蘭宗也是不知。你如此處心積慮地打探隱秘，真正有異心的該是隱蘭一族才對。」

淡如蘭道：「老夫說過，一切都是為了當初曾經的誓約。這世間事有時就是如此令人無奈，為了大局，必要的犧牲勢不可免。」

艾德華皺眉道：「聽你的意思，你背後還有人？以你的實力地位，怕也是只有仙蘭宗主才夠格了，可他要是想換個皇族，再有十個隱蘭也是白搭。」

淡如蘭道：「你已是將死之人，何苦探聽不該知道的事，以至死後都不能安寧？」

艾德華道：「不問難道做個糊塗冤死鬼么？對我這等聰明人來說，死得糊塗才真是會死後也不能安寧。」

淡如蘭道：「英才凋零，是該讓你死個安心，但此事非比尋常，答案只能是沉默。智蘭一族少你一個不會衰敗，皇蘭卻不能失去用以制衡武蘭的智蘭一族。」

艾德華道：「不問就不問吧，你是怎麼暗追我們的？竟是連沖霄弟也沒有發現端倪。你不殺我與瑞琳是懼怯使令靈印，醉楓與維朵可沒有。」

淡如蘭彎身自艾德華懷裏拿出追花地理圖，以指輕點，蘊入神光。須臾，地理圖上的花形靈印脫圖而出，於空中幻變做一個小人，與淡如蘭面貌相同，落地后漸長漸高，與淡如蘭一般高矮胖瘦后不再變化。兩個淡如蘭對面而行，如水相合，化為一人。雙人合一的同時，淡如蘭的神光較先前強上三五分。

艾德華這才明白問題出在哪，暗道一聲大意，先入為主下，縱是有發覺圖上靈印有異也會因着它本就是神晶而成的魂器拋開不理。

淡如蘭道：「這方是老夫的第一覺醒，意念神系，神魂名為分魂鏡身，人有三魂七魄，老夫可以分出兩魂五魄，隨心幻化魂鏡映現的事物外相為分身模樣，專主探察、追索與偽飾。寄宿魂魄的可以是有魂生靈，也可以是無魂死物，其後多了衍生幻形神魂，玄奇更增，以我的實力，有心算無心下，便是狄沖霄的靈光奇變也難以發現。」

維朵道：「我是從人心地獄里逃出的人，能感受到你不是冷血邪人，但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你對寒夫人一無所知，主人與寒夫人之間有着世人無法明白的玄妙聯繫，你想守護的蘭芳用不了多久就會在新生魔皇的怒火下化為火灰，絕不會有一人生存。」

淡如蘭道：「小姑娘，這便是老夫拼着喪命之險也要得回狄神將屍身的另一個原因，只要屍身完好，死人就有可能復生，到時新生魔皇在復生狄神將之前不會別顧他事。況且不是還有焚世魔願么？」

厲醉楓道：「維朵，和他啰嗦什麼，淡老頭既然早有所算，就必會和幕後人做下某種安排。淡老頭，你不殺我們絕非心善，必然別有用處，必與神花有關。」

淡如蘭毫不否認，行向不遠處，邊觀察土色邊詳說神花底蘊。

原來神花確是可讓死者復生，但並非是用傳聞中的花露，且有着四大條件，其一，人死在哪裏就必須在那裏進行復生；其二，彼岸幽芳並不是傳說中的神界仙花，是九幽魔花，正名黃泉擺渡花，需要活祭才能復生亡者；其三，活祭生靈與復生生靈必須要儘可能的相類，年紀、性別、相貌、身材、智慧、神系覺醒等等，皆在其中；其四，只在神花開出擺渡蘭瓣時才會接受活祭復生死者，一瓣復生一人。這才是復生神花真正的隱秘，蘭皇所知不過是花露玄奇且並非全部。

艾德華聽完恍然，道：「以黃泉冥河為界，以花為船，渡過生者換回死魂，果然是九幽魔花。但若是死魂已不在黃泉彼岸又如何？」

淡如蘭贊道：「一言十悟，天下奇才，這是老夫有心隱下的最大限制，生靈的終結並不是死去，恰正是輪迴重生，重生就是新的開始，重生之後與以往再沒有任何關係。不在黃泉彼岸的死者無法復生，這也是魔花又名彼岸幽芳的緣故，淡淡幽芳只及彼岸。」

厲醉楓冷笑道：「看來我與維朵很有幸地要與老國師想要復生的人相類了。若我與維朵沒來蘭芳，老國師是不是會去大華抓人？」

淡如蘭道：「相類不是相同，天下符合要求的活祭之人多得是，老夫沒必要冒險，兩位姑娘只是適逢其會罷了。不過兩位姑娘實是最佳活祭之一。」

艾德華心中如電推索得來消息，忽地驚呼：「淡如蘭，你是要復生隱世神族中人？！」

淡如蘭皺眉道：「多言必失，尤其是對着你這種聰明人，好在人死萬事消。你現在可以選擇自己跳進火池，也可以等老夫忙完復生之事後推你下去。」說完揮手敲散封禁彼岸幽芳的水團，暗以神魂尋到池岸火靈最弱一處，將神花移栽在土裏。又取出凈海寒水，於花根二尺外小心繞圈澆灌。

厲醉楓盯着看，果在兩朵蘭花中發現到五瓣異類，瓣上靈紋恰似船橫長河。厲醉楓輕以肩撞撞維朵，又以眼角瞄了瞄狄沖霄屍身。維朵微一眨眼，以示明白。

不多時，淡如蘭分別於花根二尺、五尺、七尺、十尺外澆了一圈凈海寒水，令圈內泥土的火紅色一圈淡過一圈。土內火靈大減，彼岸幽芳原本半開的花朵完全盛開，淡淡香氣飄向四周。淡如蘭謹慎警惕依舊，於周遭探察一番，沒發現強猛火靈凶獸隱伏后自懷裏取出兩根殘骨，將其中之一放到神花根旁。

靈光閃過，殘骨化作泥土，花上一朵擺渡蘭瓣飄落地面，見風長，直如一條小船方停。船內大小恰可容一人坐卧。

淡如蘭神色放鬆了很多，轉過身道：「兩位姑娘誰先陪狄神將？」

維朵上前道：「左右是死，我先。這片絕域足有四千年，死去之人到現在也沒有重生，這份怨念可真不小。老國師，你覺著此種人復生之後會善待皇蘭一族么？」

淡如蘭道：「此事就不用姑娘操心了。坐到彼岸蘭船上就可。他日老夫死後，自會去黃泉九幽向姑娘賠罪。」

「不必，這世間本就是弱肉強食，相比死在冷血殘毒的洗血大斗場，這種死法實是我作夢也求不來的。」維朵輕步前移，踏上蘭船的一瞬疾伸手，緊緊握住神花花莖。

淡如蘭不以為意，道：「彼岸幽芳是永生神花，姑娘就別做徒勞抵抗了。況且你神光受制，根本無法施展花靈神技。」

維朵回以嬌笑，全力展開神魂花語神兵。神花靈光如水紋一般震顫起來，似是在恐懼什麼。

艾德華大叫：「老國師，你失算了，天生一物剋一物，花語神魂有一最強神技是無需神光也能施展的，名為碎語。以命為交換。維朵，毀掉神花！」

維朵嬌喝聲中再將一手握向神花。神花靈光極盛，偏是無法震開握花之手，花葉由綠而黃，花瓣也是乾枯起皺。

淡如蘭本是不信維朵能毀去永生之花，可見此異象不由得不信，驚急怒嘯，手蘊神光就要殺人。艾德華早有準備，帶着芙瑞琳攔在中間，額上靈印燦然。

只要淡如蘭的殺人神技打到身上就是炎魔使令發威之時，到時就是絕地反擊，反死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