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復甦

第99章 復甦

「爺爺,大哥哥醒了——快來看看——他的眼皮在動呢!」

清清翠翠的童音在耳畔迴旋,同時伴有急促趕來的腳步聲。

「醒了好——醒了就好啊——」

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緊跟着響起。

同時眼前視線一暗,等他調整好目光,再次慢悠悠睜開眼,目光里映出一老一少兩張寫滿急切和關心的臉。

鼻息間聞到了奇怪的味道,這是什麼味道呢?好像有柴火味,還有牛糞味,還有草藥味,還有尿騷味,還有……反正這味道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從前的日子很少聞到。

眼皮很沉,試着努力了好多次終於完全撐大了。

「孩子你真的醒啦?」隨着語聲,一個堅硬帶刺的冰涼老手搭在了額頭上。

又冷又刺,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呵呵呵,醒了就好,醒了就說明這條命是撿回來了——只要留着一條命,別的什麼都是身外之事,什麼都不要緊,只要我們還有一條命在。」

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張老邁的臉,足足有七十多歲吧,腰身佝僂得嚴重,頭髮鬍鬚全部白透了,不過精神倒顯得十分矍鑠,笑起來很慈祥,笑聲也分外爽朗。

這是誰?為什麼要說這一番奇怪的話?

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氏?為什麼要從那百多米高的無名谷頂墜下來呢?」

老人好像沒看出他眼裏的疑惑和遲鈍,笑呵呵望着他問。

「我……」

嘴唇蠕動,舌尖顫抖,他忽然感覺到很疼。

靜靜無聲地躺着沒感覺到疼痛的存在,當他要積蓄起一點力量說話,這疼痛就瞬間蘇醒了,頓時像有十萬條蟲子在身體里爬動、啃咬,疼痛鑽心,他深吸一口氣,傻傻不能言語。

「不能說就先別急着告訴我,再歇歇吧,我們來日方長,以後好起來慢慢告訴我。」

老人倒是體貼,替他輕輕掖了掖被角,依舊笑呵呵的。

面對這樣的老人,這樣的慈祥笑容,這樣的鼓勵體貼,你能叫他失望?

他掙扎著鼓足一口氣,喃喃地從唇齒間吐出三個字:「白——子——琪——」

「哦,你叫白子琪?」

老人望着他重複。

「爺爺爺爺,你不是說等大哥哥醒來就為他接斷腿嗎?現在大哥哥醒了,你快為他把斷了的右腿接起來吧,靈兒正好在邊上跟爺爺學一手呢,靈兒這些年只能為山貓野獸小雞小狗接骨,很難有機會為一個大活人接骨呢。」

那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從老人胳肢窩下冒了出來。

同時冒出來一顆圓溜溜的大腦殼,腦殼上黑溜溜的頭髮梳攏了起來,在當頭頂寥寥草草地扎了一個大大的抓鬮。

「哎呀小靈子你不許搗亂——快去跟你的小兔子玩吧——」爺爺一把拉開了自稱靈兒的小男孩,揮着大巴掌,「你要是再敢來搗亂我就大巴掌扇你。」

小靈子笑嘻嘻跑遠了。

他的話卻一字不漏全落進白子琪耳里,他心頭受了重重一錘敲擊那樣,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般眩暈。

什麼?那小靈子剛才在說什麼?

他要為我接骨?接斷了的右腿?

難道我竟然斷腿了?

是真是假?

他慌忙試着動右腿。

這一動大吃一驚,竟然動不了。

不要說右腿,全身哪都動不了,一動就疼,好像有千斤重。

我變成一個殘廢了嗎?他悲哀地想。

同時回想這就究竟是怎麼回事。

黑洞,幽暗的牛油大蜡,飛揚的鞭影,粗暴的斥責聲,賭博聲,寒冷的靜夜……白色奇瑞在中央大道上疾馳,油門在加大、再加大,大得車身幾乎要飄離地面在空中飛起來,小嵐你慢點,你慢點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他在喊,可是小嵐充耳不聞,油門持續踩下去,一直踩到底……那小子跑啦,快來追,不能叫他跑了……我要毀了你,我要毀了你,我就是要毀了你,為什麼你心裏總是忘不了王亞楠?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在耳畔回蕩……跳下去,跳下去,寧可粉身碎骨死也不能再落回那群禽獸手裏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咣,黑暗中,白色奇瑞和迎面一輛黑色轎車撞到了一起……火花四濺,火光頓起……眼前一陣黑暗……

頭痛。

好痛。

腦蓋骨似乎要裂開了。

他伸手去抱頭,可是雙手根本就動不了,只能在心裏做着掙扎努力的虛無動作。

生不如死,大概就是這樣吧?

活活地下油鍋也不過這般熬煎吧?千刀萬剮能有

這麼痛嗎?

「孩子你什麼都不要多想,閉上眼好好歇著,我再去配幾味葯來。」

老人在耳畔留下話,走了。

眼前亮了,一束光從一個歪斜的木窗框裏落了進來。

一隻不認識的鳥兒在窗台上跳來跳去。

再看頭頂上,看不到從前熟悉的雕樑畫棟的松木屋頂,只看到滿眼的黃土,這應該是一孔窯洞,他現在在這孔窯洞的一面土炕上睡着。

這是哪裏?

還是車禍后獲救了?

不對,車禍后獲救不應該是在熟悉的救護車裏或者醫院搶救室里嗎?

難道是小嵐把他丟棄到了山裏?

不對,兩車相撞的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小嵐首先撞了上去。

兩個人都撞死了,玉石俱焚,粉身碎骨。

這是最後的結局,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女人想要的結果。

可是為什麼又會在這裏?

難道……是自己跳下山谷之後獲救了?

山谷?一群追趕的人?牛油大蜡?刑罰和拷問?寒冷徹骨的山洞?

「大哥哥——」那個清凌凌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不過這回不那麼明亮,而是壓抑著。

他微微側頭,試着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一個小小的竹筐子在地上移動,越來越近。

忽然筐子一掀,下面露出一個圓溜溜的大腦袋。

腦袋上一對同樣溜溜圓的黑眼珠子,大闊嘴巴咧開露出滿口白燦燦的牙齒,頑皮地笑,「嘻嘻,大哥哥,是我,靈兒。」

白子琪點點頭,「我知道,你是靈兒,小靈子。」

圓眼睛裏頓時燃起明亮的光澤,顯得驚喜,「原來你知道我名字啊——你怎麼知道的?是爺爺告訴你的?還是你很早就認識了我?」

這話問的。

白子琪悄然失笑,頓時覺得這小男孩無比直爽可愛。

他點點頭,故意板着臉,「你不是只能為貓兒狗兒接骨,找不到為大活人接骨的機會嗎?現在你還要為我接骨呢,難道我就不能先認識一下你這個接骨大夫?」

「啊,」靈兒一聽果然開心,甜甜地笑了,「那就是了,」眼珠子黑溜溜瞅著白子琪,眼神滿是期待,「這麼說來大哥哥是同意我給你接骨啦?我可告訴你,我接骨一點都不疼的,我接過的小兔子小野貓小山雞都從來沒有叫過一聲疼呢,爺爺接骨才疼呢,那次我爬樹斷了胳膊爺爺給接,可把我差點疼死——」

說着調皮地眨巴着眼,「不信啊?不信我可以喊阿淘給你看看,它後腿斷了就是我親手給接的呢,現在跟沒斷一模一樣,跑起來可快了。」

回頭沖門口擺手「阿淘,你過來——」

白子琪好奇,這阿淘是誰?難道還有另外一個孩子?

一隻毛茸茸的小狗歡快地竄了過來,一頭扎進孩子懷裏,差點把他帶倒一個跟頭。

他爬起來擰著狗耳朵哈哈笑,「死阿淘,就知道淘,快把你斷腿舉起來給大哥哥看看,叫他看看我接骨手藝咋樣?」

白子琪哭笑不得。

同時眼裏閃出夢幻般的神色,在怔怔回想着什麼。

接骨,他似乎並不陌生,相反很熟悉,再熟悉不過,這輩子最熟悉的吃飯的手藝就是接骨,醫科大畢業后就進了市醫院的骨科。

靈兒沒看出炕上大哥哥的異常,他興奮地抓着狗爪子高高舉起,白子琪只是略微掃一眼,卻不得佩服這孩子說的沒錯,這條小狗不久前真的骨折過,而且被接了骨,接的不錯,現在看上去恢復得良好。

見白子琪沒說什麼,靈兒更高興,湊近來,「那,靈兒為大哥哥接骨?乘現在爺爺不在,靈兒動作很快的,一點都不疼。」

白子琪心裏打着算盤,擠出一點笑,「你為我接骨,我很高興,只是有些事我想先問一下你。你知道我是怎麼弄成這副樣子的嗎?」

靈兒眨巴著亮燦燦的大眼睛,「這個靈兒知道,夜裏爺爺帶着靈兒和阿淘去山谷里採摘死人蔘,只有最深的那條無名深谷里才有死人蔘,就在我們捏著風燈在枯草堆里找死人蔘的時候,忽然阿淘叫着跑遠了,然後回來沖我們叫,咬着爺爺的褲管要帶他去看看。我們就去了,在山根下看到了大哥哥。那時候大哥哥你可真是慘啊,全身都是血,跟死人一模一樣。爺爺摸了一下,說你還有氣。我們就把剛剛採到的死人蔘嚼碎了喂進你嘴裏,為你吊住了一條命,然後爺爺慢慢地把你背回家來了。」

夜半時分,無名深谷,死人蔘……

白子琪聽得出了神。

好半天才醒過神來,無聲地苦笑,還有這曲折的過程啊?

「現在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大哥哥就讓我給你接骨吧?」

圓眼睛瞅著白子琪不放鬆,噔噔噔跑過去拎來了一個樹皮箍起來的圓桶,從裏面摸出一把明燦燦的刀,一塊鏟子形狀的白石頭,幾根竹板,一些樹皮搓的繩子。

這,就是你全部的接骨家當??

「大哥哥要實在怕疼的話,其實靈兒有一個辦法很管用的,只要用這把石鏟把你腦袋上重重敲一下,你就會昏過去,那時候一點都不疼,等你再醒過來,我就已經接好啦!」

說着那肉乎乎的小手真的舉起了那塊大石鏟。

哎哎哎,這位小爺怎麼有點二百五啊?

白子琪簡直要忍不住大喊救命了。

「小靈子你又幹什麼?」

隨着斥責,爺爺大踏步進來了。

總算是救星來了,白子琪兩眼一閉,感覺全身心徹底放鬆了下來。

(親們,新章節開始了,肥更,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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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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