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受罰

第11章 受罰

直到走出角院的門,蘭草才看清楚前面帶路的女人,是個中年女人,很胖,屁股尤其大,就像一面巨大的磨盤在隨着一個胖胖的身子移動。

她依稀記起曾經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是哪裏呢?好像是……記起來了,但是這一記起來她的小臉兒唰啦就綠了。

夏天時四姨太屋裏有個叫靈兒的低等丫環偷了大太太的一件貴重飾品,在柳府下人手腳不幹凈的話會受到重罰,況且那次的偷盜案同時牽扯到了四姨太和大太太,所以反響很惡劣,蘭草記得那小丫環被人拖着頭髮一路走,一直走到板凳房去了。

那個心狠手辣地拖着丫環的婦女,好像就是眼前這個人啊……啊……真的是她啊……她好像叫方婆子……有個外號叫什麼來着……活閻婆……嗚嗚就是閻羅老爺的婆娘的意思,那她有多手辣,不用動腦子直接用腳趾頭都可以想像得到了……蘭草覺得兩個腿肚子在顫抖、抽搐,軟得邁不開步子。

這時候柳府里抱着掃帚正奮力掃雪的下人們看到,極少出來露面的穿着褐色衣褲的方婆子在雪地上大步疾走,身後跟着服色鮮艷如火一臉平靜的童養媳,再後面是跌跌撞撞神色惶惶一身翠綠的小丫環蘭草。

三個人像表演一場雪地時裝秀一樣很拉風地從大家眼前飄過。

穿過甬道,邁過後院通往中院的門,沒有停,也沒有進大太太住的中院,而是繼續往前走,邁過另一道門,眼看到前廳了,卻不進前廳,向左轉一個彎兒,又是另一道青石甬道,通往很多房間,那是書房和賬房。

蘭草小跑着趕上神色平靜卻腳步一點都不輸給方婆子的啞姑,拉一把她衣袖,低聲說:「板凳房。主子,繞過這排書房,後面就是府里的板凳房了。」

她把板凳房那三個咬得很重。

說完她就差點被自己的愚蠢氣得閉過氣去,小奶奶是啞巴,啞巴怎麼能聽到她說什麼呢,估計這會兒她就是告訴啞姑,她們要被帶到十八層地獄去經受挫骨扒皮,這位天聾地啞的奶奶也不會有任何反應。

蘭草不甘心,用勁扯她衣袖,

啞姑輕輕一扯,把自己的袖子從蘭草手心裏抽出來,輕輕看她一眼,蘭草看到她的神色竟然還是那麼寧靜平和,好像這一趟跟上人家走,是被請去做貴客,坐席面,吃宴請,所以才那麼釋然。

但是蘭草眼裏的淚花兒在打旋,眼看着所有的書房繞過去了,後面就只剩下一座板凳房了,被請往這裏,理由可能只有一個,就是來受罰。

靈兒被拖進去之前還能一路走一路哭喊著饒命,等一個時辰后再從裏面拖出來,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悠悠一口殘弱的氣息。

當時蘭草還是低等丫環,和靈兒住一個大通間,受罰后的靈兒好不容易養好了傷,卻從此變了一個人,由一個愛說愛笑活蹦亂跳的孩子變成了一個麻木痴獃的人,幹什麼活兒都馬馬虎虎,再也看不到最初的那一份靈活勁兒了,不久就被府里辭退,叫她爹娘領回家去了。

板凳房究竟有多可怕,蘭草沒有見識過,但僅僅是靈兒這個案例就讓她不寒而慄,這輩子也不願進那個鬼地方。

轉過最後一個房角,一間狹窄的小屋子出現在眼前。

蘭草差點昏過去,這就是板凳房,眼前除了這間屋沒有別的去處,她和她主子啞姑一起要被帶進板凳房無疑了。

門開着,一個和方婆子的體型恰好相反的乾瘦女人迎出來,她只用冷淡的目光掃了一眼來者,就打開了門,蘭草發現她長著一張陰沉沉的寡婦臉。

屋門又窄又小,啞姑好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這門怎麼會這麼矮小,冷不防方婆子忽然搡了一把,推得她一個趔趄跌進門去,蘭草在後面驚呼一聲,也跟着撞進去。

很黑。

這是第一感覺。

光線嚴重不足。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要命的是屋子裏氣味很難聞,簡直臭味熏人。

蘭草的第一反應是趕緊抬手捂嘴。臭味從鼻子裏往進竄,她趕忙又捂鼻子。

蘭草作為一個丫環,一直以來生存環境並不是怎樣的好,那些錦衣玉食熏香脂粉和她統統無關,剛進府那會兒做低等丫環,她甚至要夜夜替大通間的婆子們拎夜壺,白天再把她們的便溺之物倒進茅廁用土蓋起來,然後再把主子們的恭桶刷洗乾淨。

她真算是什麼臟臭世面都見過的人。

可是這板凳房的空氣實在是熏人啊。

一股惡臭,也不知從哪裏發出來的,滿屋子都是。

再看門窗,小小的一扇木窗子死死釘住了,門也被方婆子嘩啦一聲關上了。

完了完了,在這封閉空間里就是你被打死也沒人能聽到聲音,就是把嗓子喊破,估計聲音也難傳出去。

屋裏亮起了燈。不是太太小姐們屋裏用的那種上好蠟燭,而是粗劣的牛油大蜡,火苗嘩嘩撲晃,一股難聞的油煙味到處亂竄。

除了壁上懸起來的大蜡,當地擺一張長條形木板凳,牆面上掛着大小長短不一的鞭子,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主僕兩人的目光齊刷刷聚在板凳上。

有一個人身體那麼長,板凳面不寬不窄,足夠躺一個人上去睡覺。

在昏慘慘燭火下,蘭草發現這板凳已經不是木頭原來的顏色了,它整體呈現出一片暗紅,就像有什麼骯髒的血液一遍遍淋上去,把它浸染了,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蘭草再次捂住嘴巴,差點吐了出來。

她聞到了血腥味。

雖然已經幹了,卻還是很臭,很嗆人。

「趴上去,愛惜你衣衫的話就把褲子褪下來,不然到時候別怪老身下身狠,皮鞭不長眼睛,可不管你身上裹着什麼綾羅綢緞,都會給你撕咬成碎片兒。」

那個陰臉婆子說。

蘭草敢肯定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聲音,要不是親耳聽到,她真是不敢相信一個女人能發出這麼惡毒的聲音。

鞭子指了指板凳面。

那意思是爬上去,再把自己衣裙褪下來,把屁股露出來。

蘭草差點暈了過去。

柳府這麼大,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百十號婆子媽子管家先生小廝雜役,下人犯錯是隔三差五就有的事兒,懲罰的程度也是根據錯誤輕重來定,蘭草見過最重的刑罰是杖擊,把人按在地上,用木板子打雙腿和屁股,一般是五十大板或者一百大板,就像衙門裏打犯人。

當然,如果犯了殺人等大罪,自然有衙門的公差們來請你走一趟了。

但是這杖擊都是針對前院那些男子施行的,後院的婆婆媽媽嫂子丫環還從沒來誰被當眾打過屁股。

而進板凳房,更是少上加上,是針對那些犯了大錯的僕婦丫環,當眾打屁股不雅觀,才設立的這麼一個地方。

「啪——」冷不防火辣辣一鞭子落在蘭草脊背上,疼得她身子一抽,哇慘叫一聲,差點一跟頭栽倒在地,這冷臉婆子說動手就動手,竟然連個預兆都沒有。

婆子看出來了,這是主僕兩人,所以不用誰來指點,她直接對着蘭草就開打了,她知道,一般情況下,主子犯錯,丫環就是跟着賠罪的,主子受罰,下人更應該吃十倍的苦頭。打壞了主子,有可能惹來麻煩,而丫環么,怎麼打都不會有大錯。

「啪啪——」蘭草又挨了兩鞭子。

牛皮鞭子,鞭稍細長,滑膩,打過來直往肉里鑽,火辣辣的,她抬手去護身子,手背上落了一鞭,五根手指頓時跌進油鍋一樣灼疼。

嘩——第四鞭子甩起來,蘭草已經蜷縮著身子,嗓子裏哭不出來,完全嚇傻了,這些年她受過的大小懲罰各種各樣,卻從來沒有一次這麼駭人。

高高揚起的鞭子卻沒有落下來,被一個胳膊架住了。

蘭草一看是啞姑,啞姑她正抬起一個手,將那根吃人肉的鞭子死死地夾在半空裏。

「找死——」婆子抽回鞭子,惱羞成怒,「我不管你什麼太太姨太太小姐還是大丫環老媽子,進了我這裏誰都一樣,都是皮肉痒痒需要好好修理的賤骨頭!」

眼看那鞭子又要劈頭蓋臉地卷下來,啞姑毫不畏懼,直挺挺走向她。婆子冷冷掃一眼,愣住了,手裏的鞭子究竟舉不起來。因為她看到了一張分外安靜的臉。她不由得重新認真打量這個人。也就十幾歲左右吧,瘦瘦的,算不上高,但是也不矮,一張小臉兒,細眉細眼,膚色看着倒不錯,額頭上一個青黑的傷痕。眼神清澈,明亮,正如水一般安靜地望着自己。

進入板凳房受罰的人不多,一年裏也就一兩個,但是每次來的人,都嚇得神情渙散,連站立都困難,面前這個小丫頭,看着年紀不大,為什麼會這麼沉穩?難道她不害怕挨打?

啞姑忽然沖着她一笑。

蘭草也看到了這一抹笑。

蘭草猛地捂住嘴巴嗚嗚大哭,自從小奶奶前天被人撞擊昏迷醒來后,她就一直沒有露出過一絲兒笑意,現在她笑了,她一定是嚇傻了,只有嚇傻的人才能在這樣的危險關頭還笑得出來吧。

蘭草忽然撲到前頭,「你打我吧,是我折了梅花,不關我主子的事兒,是我背着她乾的,我一個人乾的,求你放了她走,她是個啞巴,什麼都聽不到也說不出,你們不要欺負一個啞巴!」

話是這麼說,蘭草的身子卻風裏的小草一樣顫抖得厲害,這一番話說出來就等於把所有的過錯都包攬到自己身上了,緊接下來的皮肉之苦就要她一個人吃了,她把主子開脫得乾乾淨淨了,她又怎麼能不害怕呢,那皮鞭可是比刀子割肉還疼啊。

可是主子,小奶奶,只要你能平平安安走出這裏,不要叫她們作踐,我就心滿意足了,蘭草無能,不能護著主子周全,只能盡這一點做下人的能力了。

一個瘦瘦的手,悠悠地拉住了蘭草,將她輕輕拉過一邊,不等蘭草反應過來,她已經微微一斂裙裾,小小的身子爬下去,順順地趴在了板凳面子上。

是小奶奶,小奶奶她搶在蘭草前面領取那一份獎賞了。

掌鞭的婆子呆了一呆,好像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有這可能嗎?),將手裏鞭子掛在牆上,摘了一個稍微細一點的鞭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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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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