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心事

第172章 心事

啞姑一看不再追問,抬手指右邊的房間,「我調換了房間,那個挨着廚房,我可以借用他們的小鍋、案板為萬哥兒弄點病號飯。」

進屋落座后,蘭草把梅家鎮子客棧里發生的事情細說給啞姑聽。

啞姑靜靜坐着聽,聽完了遞給蘭草一盞開水,神色淡淡的,「深兒一貫姦猾,留在萬哥兒身邊我一直有點不放心,所以四小姐替我們發落了也不是壞事——只是這蘭梅可惜了——你是說四小姐出面賣丫環,四姨太壓根就沒有出面插手?」

「是啊,奴婢正奇怪呢,四小姐不是歷來什麼都不管嗎,為什麼忽然就開始做主管事兒了?你瞧瞧,硬是把萬哥兒的病給氣得重新發作起來了。」

什麼?

啞姑吃了一驚,趕緊看柳萬的小臉龐,發現他果然瘦了,神色也不好,頓時掛心,也就沒在意蘭草那憂慮的神色和語氣,吩咐大家快捅火拿水,她要親手為柳萬燉一碗滋補的雞湯。

柳萬就像個跟親娘失散又重逢的孩子,自從見面后就跟屁蟲一樣一直粘著啞姑,啞姑剖洗老母雞,他也挽起袖子要幫忙,結果弄濕了衣衫,啞姑泡山菇,他也插手做,啞姑剛把母雞放進砂罐里,他跳着腳去加蓋子,結果那又大又笨的陶瓷蓋子咣當滑在地上就磕碎了。

柳萬望着幾片碎片發傻,嚇白了小臉,不知道該怎麼辦?

啞姑看見了沒吭聲,吩咐店夥計再借一個來,打碎的她按原價賠償就是。

柳萬抱起一大片碎片摩挲,嘴裏喃喃念叨:「真該死,這麼隨便就打了一件東西,這要花多少錢呢,我真該死。」

蘭草淺兒長安一直在邊上看,一開始小奶奶就不叫她們動手,她要親自為柳萬做一個山菇燉老母雞。

啞姑淡淡瞥一眼柳萬,好奇:「既然打了還有什麼可惜的,你怎麼跟變了個人似的,從前的時候那些上好的滲色釉瓷器不是隨便就往丫環們頭上砸嗎?」

柳萬有些慚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從前砸了自有母親叫管家去買,現在我們在外頭,糟蹋了東西哪有錢買,弄不好又得挨餓。」

「哦,原來是挨餓了這才懂事了呀,不過還好,總之是懂事了嘛——」啞姑笑得歡暢。

柳萬被笑得不好意思了,「臭媳婦,人家懂事了難道不是好事?難道你願意我一直是那個混事不懂、胡攪蠻纏的小屁孩子?」

「哈哈,知道自己是個胡攪蠻纏的混小子啦?」

啞姑笑得彎下腰去。

蘭草淺兒等也笑。

冷不防柳萬一陣風衝過去,對着淺兒膝蓋咣咣咣就是三腳,踢完了又去踢蘭草。

蘭草機警,早就躲開,長安更是老遠就跑躲到門口。

淺兒又羞又疼,不明白為什麼忽然要挨打,又不敢還手,只是抹淚。

別看柳萬人瘦,畢竟是男孩子,那幾腳踢得紮實,等蘭草捋起褲管看,淺兒小腿骨上青紫了一大片。

「小蹄子,叫你笑話人!下次再敢這樣我照樣再踢!再不改毛病我就叫人牙子買了你去青樓。」

柳萬咬着牙狠狠地罵着。

蘭草翻出藥膏替淺兒敷上去。

整個過程里,啞姑竟然一直沒吭聲,她似乎沒看到屋子裏發生的這一幕,她只顧低着頭燒水,水開了又把泛起的血沫子撇掉,然後用一片白布縫成一個小包,裹進幾樣藥材,然後放進水裏慢慢滾。

很快屋子裏漂浮起一股撲鼻香味。

大火燒一會兒,直翻滾,改成了文火,啞姑將蓋子嚴嚴實實壓上去,然後坐在爐火邊慢騰騰煽火,望着那一團團白氣在砂罐子四周盤旋。

淺兒不哭了,柳萬也不罵了,大家都怔怔地望着那煙火和水汽。

大家都意識到了,小奶奶有心事,小奶奶她好半天不說話了,從前的時候她不說話是因為她是啞巴,自從病好之後她其實是個很愛說話的人,尤其沒有外人只有蘭草等人的時候,她喜歡說這說那,有時候打探些府里的瑣事,有時候教授些婦女看病生孩子的常識,有時候教蘭草認識藥材和簡單的方子,有時候又嘮嘮叨叨警告柳萬該怎麼保養他那種病……總之是個閑不住的人。

閑不住的人,一旦真正的不說話了,閑下來了,這就有點異常啊。

單純如長安,她也看出來眼前的氣氛不對勁,似乎大家都不高興,大家都有心事,都小心翼翼地懷着心事熬著時間。

蘭草看看時間不早了,默默地起身打點睡覺的事情。

屋子裏一面大炕,地下一張床。炕是熱的,床自然很冷。她將被褥鋪開,給小奶奶準備一個被窩,給柳萬準備一個。剩下的鋪蓋抱到床上,準備她們三個丫環睡。

啞姑忽然抬頭,「我們四個女孩子都到炕上睡,柳萬是男孩,長大了就是男人,哪有大男人睡熱炕叫我們女孩子挨凍的道理?所以柳萬的鋪蓋丟床上去。」

聲音冷得徹骨,跟之前完全換了一個人。

大家都是一愣。

柳萬知道自己欺負淺兒的衝動換來了該有的懲罰。

但是柳萬怎麼甘心,他眼一瞪,「我才十一歲半,開春才滿十二歲,我還不是大男人,我是小男人。小男人不服,小男人不願意一個人睡冷床。」

「好,很好——」啞姑瞅着火苗,慢騰騰說到。

什麼很好,柳萬的話呢,還是面前的爐膛里的火?

柳萬眨巴着眼睛,心裏等待着這個臭婆娘的忽然發作,根據這些日子打交道的經驗,他知道她不會就這麼罷休的,肯定會劈頭蓋臉來一頓臭罵。

那就罵吧,反正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咆哮和冷嘲熱諷,這臭婆娘,有時候對他好,有時候卻凶得嚇人,這一路用呵斥和臭罵幫他改掉了無數不良習慣。

只是剛才拿腳踢淺兒,並不是他的本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就羞惱中拿淺兒開刀了,淺兒其實對自己最好。

偷偷拿目光看,臭婆娘一直在看火,小臉雪白的肌膚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火光,就跟抹了兩把暖融融的胭脂一樣好看,一對小小的眸子裏閃爍出亮燦燦的光澤,恰如半夜天幕上的星光在眨眼。她這個樣子看上去確實只是個孩子,身子那麼單薄,神情有幾分無助,這小小的身軀為什麼就已經成為了自己心裏的依靠呢?一旦離開了她,他就感覺自己的生活失去了一道屏障,為什麼會這樣呢?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離不開這個女人了?

柳萬苦惱地搖搖頭。

一個身影悄悄拿了外衫過來替他披上,疼愛地摸摸他的肩,動作是那麼輕柔,那麼小心翼翼。

柳萬忽然回頭,是淺兒,淺兒在為他添加衣衫。

嚇得淺兒一哆嗦,趕緊垂手,小聲解釋:「外面起風了,屋裏火也小了許多,你最怕着涼。」

柳萬忽然心裏一酸,燈火斜映下,淺兒的小臉上腮邊還掛着未乾的淚痕。

柳萬反過去抓住了那對小手,嚇得淺兒趕緊往出抽,難道萬哥兒又要拿她出氣?

從前萬哥兒可是沒少咬那些婆子丫環的手。

柳萬卻沒咬,垂著眉,聲音低低,「淺兒姐姐,腿還疼嗎?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會改的。」

淺兒慢慢睜大了好看的雙眼。

蘭草也深感意外,柳萬竟然知道道歉了?而且是對一個小丫環道歉?

啞姑慢慢從火上取下熬好的一罐子雞湯,淡淡掃一眼柳萬和淺兒,忽然在心裏偷偷舒一口氣,這傻孩子啊,其實並不笨,只是從小生活的環境慣壞了他。能叫他跟人主動道歉認錯,真是很大的進步啊。

忽然一個念頭在心頭一閃而過。

淺兒溫柔,穩妥,善良,忍耐,是不是可以將她一輩子留在柳萬身邊照顧個人生活?

是啊,如果真有可能,那自己就能走的更放心了。

但是這樣的心思還不能及早流露。

要叫一個女子留在一個男子身邊伺候一輩子,至少這個女人得自己願意,還不知道淺兒究竟什麼心思呢?

同時柳萬的臭脾氣也得繼續磨磨。

故意繼續板着臉,懶懶地爬上炕,「那大家都來炕上睡吧,誰都是人生父母養的骨肉,誰都怕冷——我們一起擠擠,柳萬你是男人,你獨自靠牆睡吧,不許偷看我們女孩子脫衣服。」

口氣還是很冷。

這是在命令嗎,還是已經原諒我了?

柳萬不敢犟嘴,默默地抱了被子真的靠牆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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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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