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風雲

第220章 風雲

九茅山中,日子緩慢,歲月無盡。

一個小小的身影赤腳爬上一棵老柿子樹,扯著脖子一個勁兒往西南方遠眺。

樹下的山窪上,一個小小煙囪里一縷白煙裊裊攀升。

小少年仰頭望着高處樹葉下那小小的青柿子一個個數,數一會兒累了,乾脆不數了,仰著頭望炊煙。

「靈兒你快下來,要吃飯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子裏傳出。

「爺爺爺爺,你說那白煙最後飄到哪裏去了呢?是不是跑到大哥哥的清州府去了?」孩子歪著頭問,一臉天真和無賴。

「你呀,又想他了是不是?爺爺告訴你多少遍了,你得好好吃飯好好長大,等你長大了才能去找他。」

「可是爺爺,我都等著雪消了,草綠了,花開了,柿子都掛果兒了,靈兒自己也長了一大截呢,大哥哥為什麼還不來?難道他把我們忘了?」

祖孫倆一個屋裏一個樹上,扯著嗓子的對話,被樹下一個青色布衫的身影一字不落聽進耳里。

青衣人抬頭望望孩子,再看看身後天色將晚,乾脆不走了,在門口的大青石上落下身子歇息。

煙囪里煙霧熄滅了,爺爺舀好飯,搓着手出來喊孫子。

一抬頭,他愣住了,門口多出來一個人。

看樹上,小靈子把自己倒掛在那裏打鞦韆呢。

兩個人互相看着彼此,都看呆了。

靈兒爺爺最先反應過來,他發現對方只是一個和自己一般蒼老的老頭子,所以頓時就沒了警惕性,「迷路了是吧,這山又深又大,不熟悉的人闖進來還真會迷路——要不嫌棄在我這裏住一夜,明早一大早再趕路——」

「老黑——真的是你啊?你雖然老了,但變化不大,你還是你——」雲嶺顫抖著嗓子喊。

對面的老人連連後退,瞪着眼瞅著來人,一對本來慈祥和藹的眼裏霎那間佈滿了警惕和防備。

「老夥計,是我啊——你難道不認識了?老雲啊——」雲嶺踏進一步。

「老雲?雲嶺?風雲二將中的雲嶺?」黑鶴喃喃的,問對方,也問自己,身子固定住了,一把白鬍須在風裏顫抖,霎那間眼裏淚如泉湧,忽然就撲了上來。

兩具蒼老的身子緊緊擁抱在一起。

靈兒被驚動了,吃驚地附身望着樹下,爺爺這是在做什麼?為什麼又多出來一個老爺爺?

「你還活着啊——」雲嶺一揚脖子,把一大粗碗果酒灌進喉嚨,抹著嘴感慨。

空氣里已經濃濃地飄揚著一股家釀果酒的香味。

「你也活着,真是叫人高興啊——」黑鶴豪邁地大口啜泣完碗底的深紅色酒液,笑得老淚縱橫,一對手從進屋就沒有停止顫抖。

靈兒傻乎乎在一邊瞅著,這一對老人真是奇怪,尤其一向板着臉很少高興的爺爺,為什麼忽然就這麼激動呢,對着那個青衣的老爺爺一碗接一碗地勸酒,眼看屋角去年秋天採集的漿果釀造的幾罈子果酒就要被喝完了。

對飲還在繼續,渾渾的酒液順着彼此的鬍鬚淅淅瀝瀝往下滴落,落在胸口,落在衣襟上,他們渾不在意,只管面對面喝個不停。

「將軍,他好嗎?」終於,黑鶴在灌下不知道多少碗之後,主動開口問了一句。

「不好——」雲嶺搖搖頭,但是他似乎很不願意多提半句,歪歪斜斜端著碗,一個勁兒揮手,「真是好酒——為咱風雲二將的重逢幹了——不要提他,我不想提那個人。」

黑鶴又灌下一碗,其實已經有了深深地醉意,一碗酒有大半碗歪歪斜斜灑在了衣領里。

他梗著脖子紅著臉,嘩啦丟了碗,一把抓住雲嶺袖子,「說,將軍他究竟如何不好?」

「你真的想知道?」雲嶺斜着眼掃過來,「你不是一直恨他嗎,所以當年才負氣出走,隱世這麼多年,甚至發誓此生和他活着不復相見,他的事已經和你無關,你還是別問了,他的生死也和我無關,我們喝酒,喝酒——」

雲嶺的舌頭好像腫脹出整整一大圈兒,隨着酒味吐出的話語也歪歪扭扭含糊不清。

「老雲——」隨着一聲嘆息,一碗酒劈頭潑向雲嶺,對面的黑鶴一手把空碗壓在粗糙的白木桌上,手心不動,呼吸停止,只聽到嘎巴巴一陣響,靈兒驚得站起身看,只見那個大碗在爺爺的手心下一點點化作無數碎片。

爺爺眼裏似乎要噴火,眼仁都紅透了,他惡狠狠盯着對面的客人,「肯定有事,沒事你不會千里迢迢尋來這裏——快說究竟什麼事,你知道我這人腸子直,不聽到確切消息我今晚肯定睡不着覺。」

對面的客人卻不怕爺爺的目光,他忽然呵呵大笑,伸手拍著爺爺的手背,「老黑啊老黑,這麼些年過去,你那又急又躁的臭脾氣還是沒改掉幾分啊——我這就說這就說還不好嗎——將軍確實不好,我們都不好,當年的弟兄們都盼着你回去呢——」

石台上的火把漸漸暗下去。

不等爺爺吩咐,靈兒已經很麻利地換上了一把更大的新火把。

嶄新的火光沿着山洞的石壁跳蕩。

靈兒抱個小板凳坐在一邊,胖乎乎的手心托著下巴,凝望着燈火下這一對又哭又笑的奇怪爺爺夜談。

他們的談話又長又難懂,靈兒聽着聽着就來了睡意,就聽那個自稱老雲的爺爺說什麼奸賊當道啊,忠良遭殃啊,聖聽被蒙蔽啊,人才凋零啊,又感嘆說什麼太平只是表象,這層表象下正在醞釀着內憂外患,如果繼續下去,天下堪憂,蒼生不幸……

靈兒聽着聽着終於瞌睡了,就算山裏日子寂寞,忽然來一個人很讓他高興,可是他們一直說些他聽得糊裏糊塗的話,他終於倦了,腦袋靠住牆慢慢睡去,朦朧中依稀看到爺爺也在跟着感慨,兩個老頭子一邊感慨無端地搖頭,一邊哭着抹淚。

人老了真是奇怪啊——靈兒迷迷糊糊想,好好的男人,怎麼一變老就那麼愛哭了呢,跟小姑娘似的,我以後長大了一定要永遠年輕不能變老,更不能老得跟女人一樣動不動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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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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