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男子

第251章 男子

一道粉色的帘子,隔出了裏外兩個世界。

裏外一共點了六七根蠟燭,紅紅的燭火映照在粉色帘子上,室內一片溫馨的暖色。

把長安和秧兒隔在帘子外面。

長安是窮人家孩子,從前連肚子都吃不飽,自從跟了啞姑才算是過上了好日子,但現在看着這燭火映照得紅彤彤的房間她很吃驚,也很羨慕,這是張紫藍小姐的房間——雖然張小姐也是臨時住在這裏,但室內的佈置,和隔壁啞姑他們住的房間完全是不一樣的佈置,小木桌臨時充當的梳妝台用上好絲綢蒙了一層苫布,窗帘也是用好絲綢做的,眼前那道帘子更是名貴綢緞做的,在燈火映照下,滑溜溜的,閃爍著粼粼波光。就像她小時候見慣的暖河面上的水波,蕩漾著一種說不出的美。可惜她無法把這感嘆說出口。

秧兒此刻和長安是完全不一樣的心情,她甚至都沒心情理睬這傻乎乎的小啞巴,她現在心情很複雜,小姐在生孩子,她是又擔心又歡喜,盼著小姐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來,可是聽到帘子內小姐一聲接一聲的呻*吟,她又擔心,萬一,萬一,萬一呢……唉,呸呸呸,我這臭嘴啊,胡思亂想啥呢,我們小姐吉人自有天相,怎麼會有萬一呢?絕對不會有萬一,會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生產的!

可是時間都過去好久了呀,窗外的滿月已經從東邊挪到了中天,又向著西邊轉去,這都有兩個時辰了吧,可為什麼小姐就是遲遲生不出來呢?

帘子裏小姐的呻*吟聲越來越大,在嗚嗚地哭。啞姑在哄,一會兒喊秧兒換開水,一會兒又喊她再裁剪一些新買的白布。

秧兒心驚膽戰地忙着。僅僅這開水她都燒了好幾次了,端出來的血水也潑掉了好幾半盆了。怎麼還沒生出了呀。秧兒都要急瘋了。

終於,帘子一動,伸出一個手,這個手裹着一層白布,白布上赫然全是血,「幫我脫下來——」啞姑說。她嘴上也蒙了一片白布,白布帶子一直繞到腦後系起來。

秧兒嚇得心突突跳,手顫抖著,抓住啞姑手上的白布,可她嚇軟了,就是扯不下來。

長安一把推開她,麻利地扯下來了。

「我們小姐怎麼樣?」秧兒顫聲問。

「沒力氣了。」啞姑解下「口罩」,匆匆回答:「睡前是不是沒好好吃飯?生到中途沒力氣了。」她的口氣有些沮喪。

拉開門匆匆跑了出去。

這分明是躲起來了。

秧兒一下子軟在地上,哭起來:「小姐小姐你怎麼樣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害了小姐,我們就不該聽這小女子的花言巧語,跑這麼遠躲出來生產!你說現在這荒郊野外的,叫奴婢到哪裏去找有經驗的接生婆呀,要是您有個萬一連個大夫都找不着——都是太太耳根軟,怎麼就接受了這個小女子的蠱惑呢,你說她才多大呀,還沒圓房呢,哪裏就真的懂得女人生育的事情了!」

她一着急就把心裏壓的擔憂、顧慮和抱怨都說出來了。

裏頭張紫藍勉強地笑:「秧兒,你不要抱怨,如果我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記着,一定叫她保住孩子,這是我和你哥唯一的骨血,也是你們家唯一的後代。到時候你抱着孩子走,撫養他長大。不要怪人家啞姑,也不要怪太太,更不要怪你自己,都是命……我認命就是……」

秧兒一聽小姐這麼說,分明是在交代後事呀,她心裏刀子絞著一樣,忍不住大聲哭起來:「小姐,小姐,都是奴婢的錯——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奴婢一定不會饒過這個小女子,一定叫老爺把他們都抓起來,統統都投進監牢裏去——」

「你——你呀——」張紫藍有氣無力地喊出半句,又氣又急,昏過去了。

秧兒再也顧不得什麼了,一頭衝進了帘子。

天哪,她的小姐,仰面躺着,擦血的白布丟了好大一堆,小姐面色蠟黃,跟死了一模一樣。

秧兒抱着張紫藍大哭不止。

「都是騙子——他們都是騙子吶——說得好好的,什麼保證我家小姐平安無事,把我們從府里騙出來跑到這鬼都不來的地方住着,現在可好,小姐都這樣了,你們倒是躲起來了——想丟下不管是不是?」

她哭着罵着,噔噔噔衝出門,噔噔噔衝進隔壁屋,抬手就罵:「好你個狡猾的小女子,當初說過的那些大話呢,怎麼都不兌現了?現在沒本事了是吧,想躲起來是吧?我告訴你,我們小姐要是死了,我首先就把你撕碎——」嘴裏罵着,人已經撲上來,緊緊抓住了啞姑的衣領。

淺兒長安反應慢了半拍,但是也反應過來了,撲上來就扯,頓時幾個女孩子花團錦簇地繞成一團。

深兒從門裏跑進來,「幹什麼幹什麼?秧兒你問問清楚了再胡鬧成不成?誰說我們小奶奶撒手不管了?她這是遇到了難題,在想辦法好不好?」

「想什麼辦法?明明是躲起來不管了,還花言巧語說什麼想辦法?你們這些狠毒的女子,可把我們小姐害苦了——」

深兒冷哼:「你去廚房看看好不好,參湯我已經熬上了,用的可是小奶奶珍藏的最好的參,給我們萬哥兒才捨得吃的,你別不知好歹啊。」

啞姑乘機從她們之間抽出身,她根本沒時間理睬幾個女孩子的瞎折騰,自顧自在地上走,神情焦躁,苦惱,無奈,嘴裏喃喃:「明明胎頭不大,孩子發育也良好,也到了預產期了,產婦的血壓、心律也都還行,可為什麼還是這麼困難呢?羊水早都破了,胎兒遲遲不見動靜……難道我哪裏忽略了什麼……」

秧兒一看這邊不行,風風火火跑了回去,回去一看,小姐昏迷了,她忙忙地掐人中,搖晃,小姐迷迷糊糊睜開眼,抓住秧兒的手:「我怕是不行了,你記着,保孩子——」

秧兒哭得氣絕,「小姐小姐,你死了,奴婢也不活了,奴婢陪你去——」

隔壁室內,啞姑還在地上走動。

柳萬這會兒已經換了乾爽衣裳,人也清醒了,坐起來看着他媳婦,「媳婦媳婦,你不要在這裏走動嘛,晃得我眼暈,你應該去隔壁守着張小姐的呀——」

「不要打斷小奶奶——」深兒瞪柳萬。

啞姑喃喃自語:「我心裏亂,在她跟前心裏更亂。先讓我離開一會兒,就一小會兒,我整理整理這漿糊腦子——」

柳萬吐吐舌頭,「腦子都成漿糊了?我看臭媳婦這回真是沒轍了。要是我們靈州府的王巧手在就好了,她啥都懂的。」

「王巧手!」啞姑忽然一拍腦門,歡喜地驚叫,叫完跑出去了。

來去都是一陣風。

深兒淺兒長安一齊跟出去,情勢緊急,她們哪裏還能坐得住,都跑去幫忙。

剩下柳萬一個人在床上打滾:「誰來伺候我呀——本少爺成光桿司令了——」

深兒的參湯熬好了,端過來,秧兒拿勺子準備給她小姐問,啞姑一把奪過碗,先喝一口開水漱了口,再大大喝一口參湯,掰開張紫藍嘴巴就湊上去,嘴對嘴往裏頭灌。

秧兒看呆了,也無語了,她又不傻,看得出人家這是在救她家小姐呢。

啞姑一口接一口地灌,還好張紫藍只是淺昏迷,昏迷中還能張嘴吞咽,把參湯一口口咽下去。

「有條件輸液就好了。」啞姑嘆息。

秧兒驚訝,沒聽明白這小女子又在嘀咕什麼。

張紫藍醒過來了。

「我知道你遲遲不生的問題在哪裏了。」啞姑給她笑,笑得很溫柔。

張紫藍看到這溫暖的笑,頓時心裏踏實了許多,真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要看到這小女子的笑臉,就心裏忽然有了一種踏實感,好像這小小的女子是可以指靠的一座大山。

她淚水迷離,抓住啞姑的手,「保孩子——謝謝你——」

「不許胡說——」啞姑甩開她的手,「最不愛聽的就是這句話!這是對一個接生大夫最大的侮辱你知道嗎?我要的是母子都平安!」

母子都能平安嗎?秧兒的眼裏再次湧上希望的火苗。

「只是我們還缺個幫手。一個個子高大,又有力氣的人,最好是個男子。」啞姑匆匆說。

「男子?」秧兒犯愁,「這裏哪有可以信賴的男子?門口那些護衛倒是男子……不不不,他們可不能用!只要一個人知道,不出幾天,我們小姐生孩子的消息就會傳遍梁州地面。」

啞姑比秧兒苦惱,在地上踱步,燈火搖曳,照出她小小的身影,像一束火苗一樣在那裏晃動。忽然回頭,下了決心:「這個人我有,而且,可以保證不走漏一絲一毫的風聲。只是……」

「只是什麼你快說呀——他是誰,你說出來我去請,哪怕是磕頭下跪我都願意,哪怕是給他很多很多的銀子都成!」

「不,」啞姑搖頭,「這個人誰都請不來。只有我親自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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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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