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血信

第287章 血信

柳丁卯踏進家門,迎面撞上了再度昏迷在地的三姨太。

圍觀的人群迅速撤退。

大太太陳羽芳也早就回屋了。

只剩下柳雪孤零零站在三姨太身邊,摸着眼淚哭。

柳丁卯顧不上追究事情原委,趕緊喊劉管家去請大夫。

還是張大夫,但是比預想的遲來了一個時辰,說出診去了,繞了好幾家才找到人。

張大夫把過脈,苦笑着搖頭,「明明身子很弱,為什麼要反覆折騰呢,我明明說了叫好好卧床歇著,病人根本就沒有遵守醫囑。現在啊——」他搖頭,「就看孕婦怎麼配合了,她要是能好好配合,吃藥,吃飯,心緒穩定,不要再憂思驚嚇,說不定還有一絲希望——」

柳丁卯軟在椅子上。

接下來他守着三姨太,親自看着蘭蕊為三姨太煎熬,他要親手喂葯。

三姨太竟然雙唇緊閉,柳丁茂一勺藥湯在她唇邊反覆試探,她就是不張嘴,不吃,不吞咽。她明明醒著,但是不睜眼,那眼淚一滴一滴從睫毛下滑落。

「為什麼不吃?」柳丁茂坐久了腰困,換個姿勢,趴在枕邊,「你趕快吃藥,一定得好起來,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來。你知道,我們柳家人丁單薄,謝大夫曾說過你懷的是男胎。你不知道你這一胎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呢——」

三姨太忽然睜開了眼,淚霧褪去,眼神迷離,問:「為什麼不懲罰他們呢?你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柳丁茂:「罰了呀,我已經傳話下了,李媽,打一頓板子,扣三個月月例。還有那幾個婆子,各打一頓板子,趕出府去。」

三姨太眼神冷峻:「為什麼不趕走李媽?她可是要陷害你的親骨肉呀——」

柳丁茂苦笑,「她是中院的人嘛,打狗也得看主人,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再說你這裏不是沒事嗎。」

「我沒事?」三姨太忽然坐了起來,眼神里有含着憤恨,她有些吃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這就是自己的丈夫,這個自己一直當做靠山的男子,自己都被逼成這樣了,他還說得出這樣的話,還有他的口氣,哪裏是在在意她這個姨太太呢,他真正在意的,是她腹中的兒子。

看他的意思,她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把孩子給生出來,他需要兒子,他柳家需要香火鼎盛。

好自私的男人。

她其實也想把孩子生下來,但是她有一種預感,她可能無法做到了,藏在身體里的這條小生命,自己可能無法生出來了,因為自己這具身子,真的已經是臨近油盡燈枯的地步了。

「蘭蕊——」三姨太喊,目光越過眼前的柳丁茂。蘭蕊跑了進來。她為了護著三姨太,也被李媽和那些婆子們好一頓廝打欺負,弄得滿臉都是傷,剛剛洗了,也還是小臉青一片紫一片。

「你跟着我受苦了。」三姨太伸手,要摸蘭蕊的臉,柳老爺在跟前,蘭蕊不敢哭,只是抓住三姨太的手,「奴婢沒本事,沒有護好您。」

三姨太苦笑,「傻孩子,我身為半個主子,連自己都護不了,哪能責怪你呢——來,喂我吃藥——」

她終於肯吃藥了。

蘭蕊趕緊端過來。

三姨太果然坐起來,大口喝完一碗,這才躺倒睡下,看着柳丁茂:「這回你放心了吧,我會好好努力,保住我們的孩子。」

柳丁茂果然放了心,摸摸三姨太的臉,「那你好好養著,我去看看寶兒,這幾天真是太忙了,都沒好好陪陪寶兒。」

三姨太目送他走出沐風居。

三姨太好看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

這麼着急就走了,說明自己在這個男人心裏還是沒有地位,他的大太太是原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他不敢得罪,他的九姨太年輕貌美,九姨太的孩子是心肝寶貝,他一刻都離不開他們,那自己是什麼呢?其實什麼都不是,說白了就是一個懷了他的種的普通婦女,他眾多姨太太中的一個。別的姨太太就算沒有兒子,好歹眼前還有幾個女兒,還能陪着度過孤苦的日子,自己呢,孤零零一個人熬了這些年,懷一個死一個,辛辛苦苦忙到最後,還是一場空。這次好不容易又懷上了,但是又保不住了。他卻沒有一點要為她主持公道的意思。這樣的男人,這樣日子,以後還有希望嗎?

她深感絕望。

只要大太太活着,只要大太太還能起來走路,那麼就算自己把孩子生下來,她們母子在大太太的手心裏又能活多久呢?

「蘭蕊,」三姨太咬着滿嘴銀牙,下了決心,「我要寫一封信,你想辦法找一個穩妥的人送出去。」

蘭蕊不明白,這都什麼時候了,不好好養身子,保胎兒,寫什麼信呢。

難道是想給清州府娘家寫信求救?

提到三姨太的娘家,蘭蕊自己都覺得沒什麼指望,三姨太家本來就是普通人家,沒什麼大勢力,這才讓女兒進柳府做了姨太太。後來三姨太父母去世,剩下哥哥兄弟都已經對這個妹妹疏遠得多了,再加上清州府那麼遠,所以兩邊好幾年才走動一次。

現在貿然寫信回去,難道娘家人就能趕來幫上三姨太?

再說,那邊和柳府之間的懸殊實在有些大,三姨太的娘家哥哥們肯定也沒那個膽量來為妹妹討什麼說法。

要能幫上,這些年早就幫了。

三姨太已經坐起來,附身在小木桌上,看着蘭蕊拿東西,一個小瓷碗,一片白綾布。都是按她的吩咐拿來的。

蘭蕊有點擔憂,「三姨太,難道你……」

三姨太點頭,「對,唯有這樣,才能打動她的心,她才可能盡一切所能地趕回來救我們一命。」

她?

蘭蕊回味,心頭一亮,她本來憂愁的小臉上露出了亮燦燦的笑,「三姨太,這主意好,奴婢一定想辦法把信送到。」

三姨太咬破一根指頭,看着血水滴進碗裏。

蘭蕊急了,也一口咬破了自己中指,兩個人的血一起滴滴答答淌進了碗裏。

三姨太從頭上拔下髮釵,釵尖蘸血,一筆一劃的寫起來。她身體弱,寫得很費勁,還好字數不多,等寫完,已經出了一頭汗,蘭蕊也緊張得出了一身汗。

蘭蕊看着白布上的血液完全乾好,小心翼翼折起來,裝進一個小油布包,又用粗布緊緊捆了,天黑下來之後,蘭蕊拿上三姨太給出的一隻金簪子,十兩銀子,連同血信,悄悄敲開了柴房的門。

喬媽捏著蘭蕊遞上的小包,再看看豐厚的報酬,左右為難,不收吧,貪戀這些財物,收下吧,她知道這要冒大風險。如果被劉管家、李媽等人抓住,自己就完了。自己完了不要緊,以後孩子靠誰去。

本來大太太對她這怪物一般的孩子還挺不錯,說這孩子命好,能保佑大太太肚子裏的哥兒平安出生順利長大,沒事兒會叫她抱孩子過去陪着大太太說話,散心,大太太還說了,等孩子生下來,就讓兩個孩子一起成長玩耍呢,但沒想到大太太竟然流產了。

自從大太太流產後,中院就再也沒有喊她抱孩子過去,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丑兒子也不適合再去大太太跟前晃悠,所以只把孩子緊緊關在這小柴房裏養著。

蘭蕊看喬媽還在猶豫,她把柴房門關上,這才慢慢打開小包袱。

喬媽看着,包袱一層層剝開,露出一片血染的白布。

「這看上去像是血寫的字兒啊,可惜我不認字。」喬媽嚇著了,連連後退。

蘭蕊一把拉住喬媽胳膊,身子慢慢矮下去,竟然是跪在了喬媽面前。

喬媽趕緊攔擋:「姑娘,使不得的,你這是做什麼?我一個粗使的窮老婆子,哪裏當得起姑娘這樣?」

蘭蕊眼裏含淚,掙脫喬媽的手,還是跪下了,磕頭,認認真真磕完三個響頭,才站起來,說:「喬媽,你得救人,母子兩條人命呢,我們困在這裏,三姨太娘家離得遠,我們手裏又沒個可靠人幫忙,我倒是想拼了這條命把這信送出去,但三姨太身邊現在也就我一個人伺候着,我要是逃出去,三姨太可怎麼辦,我不敢去。所以只能求你了。你乾的是粗活兒,又拉扯一個孩子,你離開了,三五天沒人察覺,等大家發現后,你已經走遠了。所以——」

喬媽更猶豫了,「我一個孤寡婆子,要帶着孩子一起偷偷出遠門,我不敢,我怕——」

「你雇一輛馬車,母子直奔梁州治下一個叫梁燕的地方,到了梁燕打聽山茂子,上回萬哥兒送回的家書中說,他們在山茂子的忘世塔。」

喬媽還是沒明白:「你讓我把血信送給萬哥兒?」

「對,陪着萬哥兒祈福養病的啞姑也在那裏,等你見着她,你兒子的病,說不定她會幫你們治理。」

原來是去找她。

喬媽眼神頓時溫柔起來,說起那個小姑娘,說實話她真是恨不能此刻就見到她。可是,要她離開柳府還帶着兒子偷偷去找她,這山高路遠的,萬一……

再說,又不是老爺和大太太派她出門,而是偷着幫三姨太送信,柳府誰不知道三姨太如今處境艱難,大太太三番五次出手就是想害死她肚子裏的孩子,這時候自己貿然幫助三姨太,能有好結果?

蘭蕊把銀子、金簪和書信一起包起來,塞進懷裏,轉身要走,走到門口,卻又不走,回頭看着喬媽,說:「喬媽,最後一句話,我說了你不要多心。實話難聽,但是自有實話的道理。」

邊說邊在地上走動,轉過一堵土牆,後面床上的襁褓里睡着喬媽的孩子,孩子正在酣睡,露出的半邊臉猙獰可怕。

蘭蕊望着孩子的臉說:「其實現在命懸一線的不僅僅是我們沐風居,還有喬媽你和這孩子。你想過沒有,從前中院不厭棄你們母子,都是因為啞姑說過的話,這孩子能保佑大太太的嫡子平安無事,所以就算這孩子模樣難看,大太太也不嫌棄。現如今呢,大太太的孩子沒了,那麼你這孩子……你就沒有想過,萬一大太太哪天記起他這怪異的模樣,還有從前那些流傳的謠言,要是再重新被人提起,到時候,只怕……」

喬媽臉色大變,趕緊制止:「不要說了。」

蘭蕊靜靜看着喬媽。三姨太果然厲害,她吩咐的這番話果然有用,一出口就掐住了喬媽的要害。

喬媽終於改了主意,摸索着手裏銀子和金簪,點頭:「我去。這些錢足夠一路的盤纏花費。」

蘭蕊把書信塞進喬媽懷裏:「一定藏好。沐風居的安危就託付給你了。你準備什麼時候出門?」

喬媽被點醒了,越想越心驚,這府里目前最危險的除了三姨太還有誰,就是自己母子!三姨太畢竟是姨太太,肚子裏還懷着老爺的孩子,大太太也不敢明顯拿她怎麼樣。自己這裏呢,只要大太太忽然想起她兒子沒有保佑人家的孩子平安活下來,只要一聲吩咐,處理自己母子還不是跟捏死一個螞蟻一樣簡單。

她必須走,連夜走,帶着兒子逃離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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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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