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朝辯

第317章 朝辯

落日把最後一抹餘暉抹在皇宮高高聳立的殿頂瓦片上,那鎏金瓦片頓時顯得越發金碧輝煌富麗堂皇。

正禧皇帝出了勤政殿,獨自走在青磚鋪成的甬道上。

他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一雙腿似乎撐不住身子,隨時都要軟軟地滑下去一頭栽倒。

他硬撐著。

他心裏裝着事,是大事。事情實在太過重大,他有一種就要被壓垮的沉重感。

卻一時間不知道該找誰說說。

東涼國兩位相國,右相猝然吐血倒地,至今卧床難起,太醫斷定是中風,其實真正的病因他這位天子心裏明鏡一樣清楚,沒有那夜尹相國猝然發難,可能就不會有隨後的袁右相吐血昏迷,畢竟要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拿出最有站得住腳跟的理由說服當今皇帝,袁凌雲就算長著一張常人不如的腦袋,也還是真正的為難他了。雖然後來老頭子用一碗清水進諫,說服了皇帝,為白家化解了滅頂之災,但是老頭子也搭上了自己的身體。

今天剛一上朝,就有人來告狀,直接把一包軟玉呈到御前,說凌晨有人坐在袁凌雲府門口等著,說清州府派來專門為右相府送禮的。

贓物是逮著了,但是送禮的人當場斃命。

現在是死無對證,成了一樁懸案。

但是一包貨真價實的軟玉,卻是誰也無法抹殺的物證。

接着,圍繞這一包橫空出世的軟玉,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朝堂辯論。

所以,今天的朝堂上,成了尹相國一個人的天下,他慷慨激昂地列舉了一大堆罪證:有右相府和白家勾結私交的,有清州府白家私藏軟玉的,他甚至還指出,當年東涼和摩羅在軟玉砭之戰之後,摩羅從此關閉軟玉砭軟玉老坑,其實是白峰搜刮私佔了所有軟玉,並偷偷運回家中,他一個人侵吞了一個礦,那是怎樣的膽大包天?置朝廷於何地?所以,尹相國質疑,白峰侵吞軟玉老坑僅存的珍稀軟玉,而之後摩羅派來的和戰使者對此未提一個字兒,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在軟玉砭,白峰上演的陰謀,不僅僅是私占本該屬於朝廷的珍貴財物,而是他和摩羅國可能有勾結。

這一說法當時嚇傻了全體文武百官。

現在想起來正禧的心都在瘋狂地跳。

尹相國的嘴太毒了。

但是,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是有道理的。

這也是當他正禧皇帝第一眼看到那一包上好軟玉之後,腦子裏隱隱冒出來的,只是這猜想太可怕,被他當時就壓下去了。

但是被尹相國端到了枱面上,而且不怕所有人聽到。

「陛下,請您回想一件事情——我朝一世四年春冬之交時候,我軍和摩羅國大戰,我們大軍十萬卻不敵摩羅六萬老弱病殘,最後被敵方追趕,節節敗退,最後困守軟玉砭,一困就是整整四十天。

困守期間凍餓而死兩萬多人,直到春暖花開,冰河解凍,摩羅河水泛濫,摩羅軍隊無法繼續圍困,撤軍離開,我朝大隊人馬這才突出重圍,倉皇逃出性命。

軟玉砭之戰,世人皆以為元帥身先士卒,以性命為百姓換取和平,卻不知此次戰敗並退進軟玉砭卻是元帥本人一手策劃的計謀,在困守軟玉砭的四十天中,將士們以死抵抗前方的進攻,後面的元帥卻派人日夜挖掘開採礦石,乘機尋找掠奪摩羅最珍貴的上好軟玉。

後來大軍潰敗回國,部隊最中間着力保護的輜重車輛中拉的不是死傷的兵士,而是元帥為自己採得的大量軟玉。

陛下您想想,就算他白峰部隊上下鐵打的一般牢靠,消息隱瞞得密不透風,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一輛輛輜重車輛流水一樣行走在通往清州府的路上,沿途百姓總是有目睹的。白峰他瞞得了朝廷,瞞不了世人。」

巧舌如簧,巧舌如刀,刀刀帶血,刃刃入肉,尹相國說得激動,嘴角隱隱泛出白沫。

他遇到了千古難逢的良機,那個和自己鬥了一輩子的袁凌雲終於倒下了,那麼在袁凌雲再次爬起來之前,他必須狠狠地踩上一腳,讓他從此不要有再次站起來的機會,徹徹底底地倒下去,從此自己面前一馬平川,再也沒有敵手。

偌大朝堂之內,一片肅靜,連呼吸聲都聽不到。

尹相國咳嗽一聲,繼續說下去:「不知各位還記得我朝一世五年春那場大戰嗎?肯定記着,這在我東涼國歷史上是大事,已經入了史冊的。當時大軍越過采雲山,在東南邊界和摩羅、青尼、南礁三國展開鏖戰,連續血戰十四個日夜,眼看三家小國的都城要同時被攻破,這時我們的白大元帥忽然下令撤兵,大軍連續退後三十里,駐紮在鴛鴦峽,這一停歇就是五天,等再次糾結大軍出戰,邊界三國已經重新組織調集了大隊人馬,集中守衛三處都城,導致我軍錯失最好取勝良機,攻城失敗。

想必各位還記得我們白元帥是怎麼奏報朝廷的,『敵方勢力強大,生生不息,而我方大隊遠征,孤軍深入,後援不足,再加上士兵們水土不服身體難以適應當地惡劣環境,我軍根本無法取勝,長期對壘下去只能白白消耗人力財力,所以他極力主張和談。』

哼,正是那場和談,失去了我朝最後消滅東南三國的良機。而只有少數跟隨元帥的高層將領才知道此戰元帥之所以消極不戰的幕後真正原因,原來雙方對對壘之際,東南三國聯合派遣使者,悄悄潛入我軍帥府,使者以大量奇珍異寶為籌碼,和元帥訂下了合約,合約的內容至今無人知曉,恐怕除了元帥本人,沒有第二人知道。

此戰雖然失敗,朝廷卻再次重獎元帥,大軍還沒班師回朝,封爵的聖旨已經擬定。

一將功成萬骨枯,元帥成了最大的功臣,所有將士都是元帥親隨親信,大家和元帥沆瀣一氣,隱瞞了這場戰爭的真相,所以朝廷始終難以知道真實情況究竟如何,其實最大的賣國求榮的賊子就是白峰白大元帥!」

這時候一個上了年歲的武將站了出來,「尹左相,你說的鴛鴦峽一戰,小人當時就親身參與過,小人雖然還只是一個無名小卒,但是我們親眼看到白元帥就跟我們一起吃住,為了戰事,他可是日夜不眠的操著心,等最後從鴛鴦峽突圍出來,白帥原本烏黑的頭髮白了大半,就是那場戰事熬煎導致。所以您說白帥包藏禍心裏通外國禍國殃民,小人作為一名親歷過當年戰爭的殘存老兵,小人實在不能苟同。」

說完,退回班列。

尹相國沒有想到會冒出這麼一位武將來,而且親口承認是白峰當年的老部下,他差點一口氣憋死,要知道這些年他費盡心血地運作下來,白峰的老部下早就凋殘飄零,就算殘存的幾個,除了深得皇帝賞識的李度念,別人早都遠離了朝廷權勢範圍。想不到百密一疏,這裏還隱藏着一位。都怪自己大意了,之前沒有查出此人出身。

正禧皇帝目光炯炯,看着他的臣子們,他不着急表態。

尹相國踏上前一步,「陛下,並非老臣歪曲事實,陷害忠良,事事樁樁,都是鐵證啊——我朝一世二年秋,元帥帶軍攻打大界山,大軍駐紮山口,派遣先鋒官帶領一百敢死隊率先進入大界山,敢死隊全軍覆滅,元帥擁兵觀望,不發一兵一卒去救援,卻在事後向朝廷上表辯解不是自己指揮不當,也不是大軍不救,而是先鋒官剛愎自用不聽調度,私自帶兵擅自行動,才導致了悲劇發生。朝廷被蒙在鼓裏,不明就裏,沒有追責為冤死的先鋒官等人昭雪,反而嘉獎了元帥等人!

還有我朝二世二年那樁奇事:清州府都統楊科上任不足一月,忽然一日從馬上載下跌死。楊科乃多年征戰的老將,兵馬功夫嫻熟,又怎麼會從馬上跌死?朝廷派天使追查死因,有人拿軟玉賄賂天使,最後事情不了了之。為了替楊科伸冤,有人順着線索追查,最後查出軟玉正是出自清州府白家,而楊科正是當年跟隨元帥身後南征北戰的一名親隨,這親隨曾押運過裝載軟玉的車輛,所以楊科之死,不是意外,是蓄意謀害!」

尹相國砰砰砰磕頭,額前青筋暴露,簡直要把腦門磕出血來。

「大家試想,這樣一位名滿天下頂着滿滿一身頭銜的大將軍大元帥,卻忽然在我朝一世九年冬,向朝廷遞交辭令,要求辭去所有官職,說什麼半生征戰,身體透支,暗傷發作,難以繼續在朝為官,故此願意隱居鄉野,不問世事,平淡度過餘生。各位,這件事距離今天不遠吶,當時朝堂轟動,天子大喜,稱讚其大功不傲,是為世人楷模,特意批准歸鄉隱居。這一歸隱,可算是一切塵埃落定,為白元帥的一生畫上圓滿句號。從此他安享晚年,可是他干下的那些罪名,難道真的就能這樣雪藏下去,成為千古秘密?不,真要眼睜睜看着變成事實,不僅僅是陛下,你、我,我們這些為臣子吃朝廷俸祿的人,都會成為千古罪人吶!」

滿朝文武面面相覷,更加肅然。事情到了這種地步,再也沒有一個人膽敢站出來說半句辯解的話。本來現在的朝堂之上,站在袁凌雲一邊的人就不多,現在袁凌雲倒下,白家岌岌可危,就連那些平時中立的人,也都暫時保持了沉默。

尹相國一看時機到了,再次磕頭:

「陛下,這多麼罪證昭然若揭,您還猶豫什麼?這樣的狼子野心,正是某些人利用了陛下的慈善寬懷,一步步在陛下眼皮底下,做着蠶食國家財物、分裂國家全局、意圖造反的陰謀——陛下——」尹左相一番慷慨陳詞后,再次整理朝服,鄭重跪地,磕頭,雙眼泫然含淚,「陛下,不要再猶豫了,下旨吧——」

好一個尹相國,一個人唱了一台戲,卻唱得十分生動活潑,興味盎然,看得所有人膽戰心驚魂魄出竅。

最後他終於把所有難題都推給了龍椅上的天子,你是天子,由你定奪,你是天子,你必須得定奪。

明君和昏君之間,你自己選擇。

正禧皇帝不知不覺間信步走到了御花園。

深秋天涼,花朵大半凋殘,只有菊花還在怒放。

正禧皇帝看到花叢下坐着一個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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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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