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交心

第328章 交心

溫清秀本是一介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提,還好進了軍營,在東涼國最偏遠的西南邊界上經歷了磨鍊,也算是練出了一副不錯的身子骨。騎馬的本事也是那時候練就的。

他騎在馬上,揮鞭打馬,疾馳而行,速度之快,看不清路畔紛紛躲避的行人車輛,只能感到冷風在耳畔擦著臉頰簌簌而過,馬蹄偶爾踐踏飛起的石子蹦到臉上,打得面目生疼。

他不敢停歇,不敢遲緩,只有一個念頭,救人——救人——救白帥——

他知道,領了天子聖旨的尹左相也在馬不停蹄地趕路,姓尹的也想馬上趕到清州府,只有一舉將白家全家拿下,他那顆心才能安穩,稍有遲緩,誰知道陛下那兒會不會又有變動,畢竟夜長夢多!

出京都,奔清州,過清州府不入,繞道而行,邊趕路邊打聽,最後可算是遙遙地望見了坐落在清州府百裏外的白家府邸。

溫清秀望着那掩映在樹木深處的所在,不由得勒緊馬韁,仰頭長嘆:「謝天謝地,可算是到了,蒼天有眼,不亡白帥——我溫清秀小小兵丁一枚,想不到今日能幹出此等大事,今後會不會在東涼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筆呢?」

他話沒說完,忽然感覺身下一沉,胯下馬匹似乎受了重重擊打,身子劇烈顫抖幾下,隨即轟然一聲倒地,一頭栽倒,將毫無防備的溫清秀重重摔在地上。

溫清秀趕緊爬起來,摸著摔疼的屁股,查看馬匹,馬兒口鼻間噴出大股白沫,竟然脖子一梗,就這麼死了。

死了?

溫清秀不由得抬頭望遠處,頓時急得要哭,剛才還慶幸馬上就要達到目的地了,那是在騎馬的情況下而言啊,現在馬兒死了,靠他步行,豈不是要慢上三五倍?

「馬兄呀馬兄——你可是活活累死的,今後如果真有留名青史的一天,我溫清秀一定讓史官把你老兄也寫進去——」他不敢逗留,跪在地上對着馬匹重重磕三個響頭,灑淚丟下死馬,撒開腿徒步往前奔跑起來。

平地上望山跑死馬,本來一眼能望到的白府,溫清秀足足跑了小半天,日落時分,溫清秀終於跑到了白家大門口。

他顧不得找人通報,撲上前就往偏門裏沖。

「誰呀誰呀,幹什麼橫衝直闖的?」門衛們呼啦啦衝過來圍觀。自從前兩次欽差相繼來過,尤其劉駙馬帶人闖進大門,白家門口的戒備加強了。

溫清秀抬起手,嗓子沙啞地喊:「救命——找白帥——救命——」說完一頭栽倒,疲累過度,他昏過去了。這一路上活活累死了一匹健壯的戰馬,然後他又徒步奔跑了幾十里路程,真是累到極限了。

「哪裏來的無名小子,討飯呢還是逃難呢,竟然口口聲聲要見白帥!」門衛好奇,

「昏過去了!」

「還是通報一聲叫裏頭知道,看怎麼處理。」

有人去裏頭通報。

正好白峰飯後在小院裏散步,聽到這事親自過來查看。

他一看這人身上衣着初看沒什麼,細看卻是京中大營的兵服。他蹲下去細看,很快斷定這人沒病,只是暫時昏迷過去了。

「快,抬進去,拿熱水來——熬點清粥來——」

溫清秀被直接抬進了白峰的卧室。

老雲趕緊低聲阻攔:「老爺,他雖然穿的是京中大營的服飾,但現在非常時期,魚龍混雜,這人身份不明,還是謹慎點好。」

白峰大手一擺,「我有一種預感,這人非敵,是友。而且,能疲累得昏迷過去,可見是經歷了漫長路途的奔走跋涉,要不是有十萬火急的事,且又十分關切別人,誰會這樣的奔命?」

老雲略一沉思,親自拿熱毛巾為這個不速之客擦拭面孔雙手,接着用溫水緩緩潤唇,喂水。

溫清秀喝了幾口水,忽然睜開眼睛,目光瞬間精亮,望着眼前的老者,這老者乾瘦滄桑,一副僕從打扮。

溫清秀心裏詫異,這是哪裏,眼前難道是白峰?白峰是這樣不起眼的長相?

「醒啦?」旁邊一個清朗的聲音問。

溫清秀移動目光,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這老人面容清秀,寛額劍眉,頷下有須,一身淡白色粗布衣裳,正目光炯炯地望着自己看。

白帥!

溫清秀一個骨碌翻起身,恨不能把眼前的老人裝進眼睛裏來,「你是白帥?白老將軍?」

這就是他聽說無數次的白帥?也深深影響了他這個無名小卒前程的人!

他雖然是後來入伍的,但是因為家裏窮給官老爺送不起禮,就被編進了甲子兵陣營,然後就遭受一系列甲子兵遭遇的不公平待遇。在堅守哨所抵禦外敵的時候,在從邊地奔往京都報送戰訊的時候,在京中大營里日日熬著日子的時候,耳邊不斷聽到無數的聲音在談論白帥,在懷念白帥,和平年代人們只顧著享受生活,一旦戰亂驟起,人們才大夢初醒一般想起那個曾經像戰神一樣帶給普天之下和平的將軍。

白峰上前,雙手扶住溫清秀肩膀,聲音溫和:「先躺着吧,喝點熱粥,不管事情有多緊要,先歇過勁兒再說不遲。」

這聲音,怎麼說呢,溫和,卻透著威嚴,他的面容,看似慈祥,但那英武的眉宇間,一股不怒自威的神色天然流露了出來。

溫清秀認定這就是白帥,世上除了白帥還有誰可以具備這樣的氣韻!

溫清秀頓時心裏一陣委屈,從軍以來遭受的無數不公平的待遇,還有這一路偷跑出來承受的擔憂、驚嚇、勞累,等等,一股腦兒襲上心頭,他有一種孩子終於見到親娘的感覺。

米粥來了,白帥竟然親自給他喂。

溫清秀有點害羞,張開嘴喝一口,然後有些羞澀地咽了,爬起來,「還是我自己來吧——怎麼能勞動您老呢——」

「哎——」白峰一把將溫清秀按回枕頭上,「你現在是病人,病人就得好好聽話,來,先把粥喝了再說。」

口氣是不容置疑的,但是溫清秀心裏一股暖流橫流,他大口大口喝粥,同時眼眶發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從京都來的吧?」白峰忽然問。

「但是,你不是京中大營的兵。」

這回輪到溫清秀吃驚,「你怎麼知道的?」

白峰和老雲對視,同時呵呵大笑。

笑得溫清秀莫名其妙。

老雲拿一點軟饅頭喂進溫清秀嘴裏,「要沒這點觀察能力的話,怎麼當得起叱吒風雲的白帥呢!」

白峰笑:「你好像是,曾經在西邊邊境上當過兵?而且是……哨兵!對不對?」

溫清秀真是不要不佩服眼前的老人。點頭:「您說得對。可您究竟從哪裏知道的?我們可是第一次見面啊——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白峰目光炯炯,「我還知道你此來何事。是不是大禍要來了?」

溫清秀不喝粥了,聲調提高:「對對對,皇帝已經下了命令,要將你滿門抄斬,尹左相親自帶兵,李度念大哥被逼帶着京中大營里精挑的勇士正在趕來的路上。我是偷了一匹馬自己跑來給您報信的。」

白峰和老雲再次對視。

許久,白峰抬手揉眼,「怪不得這幾天眼皮跳得厲害,是福不是禍,果然是躲不掉啊——只是,好像有點快了。」

溫清秀看着眼前這一對老人,他心裏很吃驚,但是不得不佩服他們的鎮靜。都到這時候了,自己奮不顧身趕來送達一個天大的消息,想不到人家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好像早就有所預料。

溫清秀覺得還是需要補充一下自己掌握的情況,就結結巴巴說道:「這回是真的,陛下真的生氣了!你們不知道啊,本來李度念大哥告訴我,說大家都在預料,下一步陛下會派人第三次到清州來請白帥出山,而且要派的是人我。他們的分析有鼻子有眼,很有道理,連我都要相信了,這時候忽然就接到了李度念大哥帶兵去清州府抄斬白家的噩耗!還有,還有一個消息,說宮裏五皇子遇到了刺客,被刺了一刀,命在旦夕,但是據大家背後議論,說五皇子是被六皇子刺殺的,弟弒兄,是為了爭奪一塊軟玉雕刻的鎮紙。還有,袁右相中風倒下了,這時候一個人帶着一包軟玉出現在袁右相的府門口,還被官府的人逮住,那人交代說是你白帥派去給袁右相送禮的,說完他就自殺而亡了。這些事真是一波一波,在京都風一樣流傳呢。」

老雲和白峰長久對視,出神。

溫清秀一口氣把自己這段日子在京都聽到的所有傳言全部說了出來。

說完他長出一口氣,現在一顆心算是可以放下了,自己此行的使命完成了。

白峰雙眉一顫:「權爭啊,這就是權爭!爛泥坑一樣的所在,只要你稍微沾點邊,就再也難以置身事外獨善其身。要想存活,只能一頭扎進去,變得跟他們一樣臟,一樣爛,一樣噁心!」

老雲點頭:「您要是早些年能想通這些,我們今日也就不會如此被動無奈。」

白峰劍眉倒豎,搖頭:「不,就算再過一百年,我堅持的東西還是不會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姓白的,一生光明磊落,問心無愧,豈能為了苟且偷生而改變自己本性!」

溫清秀聽得熱血激蕩,不由得對眼前的老人越發肅然起敬。怪不得世人都在傳頌白帥白老將軍的英名,原來他果然這樣讓人敬佩。

一碗熱粥下肚,溫清秀恢復了力氣,再也躺不住了,爬起來穿鞋下地。

老雲已經端來一大碗燉得稀爛的燕窩粥,「來,再吃點。」

溫清秀也不客氣,大口大口的吃。

白峰過去坐在桌邊,桌上有現成的棋盤,信手捻起一枚白子,看溫清秀:「年輕人,會不會下棋?」

溫清秀笑:「最喜歡下棋了。」

「好,我們來一局吧。正愁找不到對手呢。」白帥欣然邀請。

溫清秀也不推辭,坐過去真的和白峰展開了廝殺。

夜色降臨,老雲掌上燭火,白峰和溫清秀一老一少的對局一旦展開,就難以收手,兩個人你來我往,殺完一局再來一局,不知不覺,桌上的燭火燃完一隻,老雲悄無聲息地再換一隻。

「說說西南邊哨所詳情吧。」白峰說。

溫清秀也不懼怕,郎朗不絕地說了起來。從自己最初當兵,到後來在邊哨的日子,再到摩羅進犯,他一路奔到京都送信,最後到來到這裏。

「秦簡小兒,越來越不像話!」白峰插嘴。

「正禧,小人心腸!」白峰再次插嘴。

溫清秀說得心情激蕩,白峰聽得投入,只有老雲一直在邊上伺候,一副永遠安靜沉穩的樣子。

(跨年了。磕磕絆絆地堅持着,想寫的好一點,再好一點。再沒有任何推薦的情況下,收藏和訂閱一直在上升。也算是一點慰藉。也堅信,好文,用心寫作的文,哪怕不火也沒事,我們慢慢來。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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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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