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入套

第331章 入套

馬車走得很快,走完京中大道,便開始在更加平整的街巷上穿行。

啞姑悄悄掀開帘子打量外頭,只見街道兩邊寬闊繁華,屋宇層層,建築整齊,街巷上行走的男女老少一個個穿戴打扮比靈州、清州等地的百姓華貴整潔,行人稠密,店鋪闊大,貨品齊全,一看就是京都到了。

「相當於我們那裏的北京城吧——王府井!或者是金融大街!」她悄悄比較。

馬車停下了,一個聲音在外面喊:「大夫,請下車,我們換轎子。」

自然沒有蘭草、淺兒一樣的小丫鬟隨時伺候,啞姑自己下車,目不斜視,鑽進一頂早就候在一邊的轎子裏。

轎子悠悠起身,抬着她快步小跑,不知道要去哪裏。

肯定是入宮。

竟然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吧。

她閉上眼,深呼吸,抬手撫摸著心口,暗暗說不怕不怕,大不了看病不好,要命一條!不不,萬一能看好呢,說不定會換來好多好多的好處呢,比如賜我一馬車金銀,還有一車綢緞,還有一車珠寶,還有一車帥帥的美男子……唉唉,怎麼還是有點害怕呢,這樣美好的想像還是壓不住心裏的忐忑。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還是第一次坐轎子,原來轎子和馬車的感覺不一樣,這轎子有一種四腳懸空的感覺,所以顛簸顛簸著,她有點頭重腳輕犯暈噁心的感覺。

還好這時轎子落地,一個女人的聲音在門口說話:「請大夫下轎,我們沐浴更衣,皇子病情緊急,我們得麻利著點兒。」

還得沐浴更衣啊——啞姑有一點點吃驚,不過她很快就接受了,也覺得這樣更好,最近連續趕路,都沒好好洗澡,渾身真的都要餿了,難道能臭烘烘去見東涼國堂堂皇子!

一個中年婦女低眉順眼等在轎外,見啞姑下來,伸手攙扶,這攙扶的手勢遠比蘭草、淺兒等人別緻老練,一個手托浮着啞姑一般,快步走向一間屋子。

這屋子不像皇宮啊——倒像是一個建在外頭的客棧。

「京南驛站。」啞姑看到了牆上的一塊木牌。

原來才到驛站,而且只是京都南邊的一個驛站。

既然是驛站,一切設備也就相對簡陋,啞姑進去,已經有幾個婦女在一個木盆里兌好熱水,幫助啞姑寬衣,一直幫助她把身子泡進去,才四面拉上帷幔,退出去了。

啞姑舒舒服服地泡著,一顆心在慢慢地往下落,她感覺自己真的放鬆了,想通了——能治好,自然是好事,如果萬一治不好,那就聽天由命吧,畢竟我不是神醫,也沒有任何現代化的輔助醫療器械,我只能儘力吧。

與其膽戰心驚惶惶不安地擔憂著會死,還不如踏踏實實去面對。

反正都是一死。

她想通了。

洗完,已經有侍女拿來新衣裳,也不是是什麼名貴好料子的衣裳,看上去也就是市面上一般的綢緞所做,針腳甚至都不如淺兒深兒做的好。勉強湊活穿吧——她嘴角淺笑,這段日子在外頭帶着幾個小丫頭亂跑,雖然看似風餐露宿,其實也挺享福的,她們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梳洗之後,是簡單的用餐。白米飯,青菜,炒蛋,啞姑也不挑食,大口大口吃了個飽。吃完一抹嘴,「走吧,送我進宮。病不等人。」

一個官吏模樣的人出現了,拿着一個登記簿,「大夫,您得登記一下。」

啞姑一笑,登記,那是應該的,說明人家挺重視這個事情嘛。

這時候官吏問:「請問您尊姓大名,年齡,祖籍何在,現住什麼地方,家裏都有什麼人口?行醫多少年,是家傳醫術還是半路拜師學藝?身上可曾帶着當地官府開具的戶籍說明?」

「……」頭一陣大。

感覺眼前有好多好多的洞,在黑烏烏等著自己一頭扎進去。

這是和官府打交道,甚至是在和東涼國朝廷打交道,所以,登記,備案,都是應該的吧!

可是,這些提問也太苛刻了吧,把姓名、祖籍、家庭住址、家中人口都登記上去,甚至再拿出一個本地官府出具的證明,那說明什麼?說明等於用這這些條框把自己完全地套起來了。

回頭看好了皇子的病,一切好說,皆大歡喜;可要是看不好呢,甚至把人家皇子給看死了呢?

那時候想逃?逃哪兒去?本人逃了,家中親人逃得了嗎?

還有,有戶籍所在官府出具的證明,你就是逃到天邊去,估計也會被抓回來。

看來這皇榜還真是不好揭啊,一把下去,撕下來的豈止是一張輕飄飄的紙,而是一串人的性命啊。

還好,她有所防備。

啞姑微微抬起頭,含笑去看這官吏,大大方方地回答:「小女子姓白名玉,今年應該十五歲了吧,家在哪裏,已經記不得了。因為從我記事起,便在清州府街頭跟着師父流浪。師父是江湖游醫,靠給人看各種疑難雜症換取幾個小錢養活我們師徒二人。今年五月份,師父忽然一場病死了,小女子葬了師父之後,便成了孤身一人,所以,大人您問的這些問題,我都沒法回答。」

官吏的臉色變了,他有些詫異地上上下下打量這個姑娘。還真是十四五歲的模樣吧,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看樣子確實是常年在外頭流浪吃不飽穿不暖才這麼單瘦吧。可是……可是……這樣的人,會看病嗎?一個跟着江湖游醫混大的女孩子,能有什麼本事?可是,人是朝廷專門張貼告示尋訪民間名醫的官差送來的。他這裏只是幫助做下進宮前的接待而已。至於這姑娘會不會看病,他決定不深究了,因為這和他沒關係。既然人家已經把人送來了自己又何必多事呢。

他埋下頭寫:白玉,十五,祖籍不祥,親屬不祥,在清州府拜江湖游醫為師,師父已死,現獨身一人行走。

啞姑看着他寫完,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還好這人沒有多問,真要追問,自己這慌可怎麼圓呢。

「白玉姑娘,我們請吧。」官吏前頭帶路。

啞姑站起來,深呼吸,感覺一口氣把自己的身子撐足了,心裏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能不能看得了病先不說,這精神架子首先不能倒是不是。

她精神飽滿地跟上官吏出門,上轎,啟程。

官吏看着轎子被幾個太監抬走,他也悄悄長出一口氣,我的個娘呀,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有,自從皇榜一貼出去,揭榜治病的所謂民間神醫還真不少,從東西南北四個城門入京,為了便捷省事,四個城門外的驛站臨時承擔起了接待中轉的任務。他這裏每天都會送來幾個進京的名醫。奇怪的是,人家個個都是七八十歲鬚髮皆白的老頭兒,一看都是神仙級的人物,不由得人不相信那就是隱藏在民間的高手;可像今兒這個小姑娘,他還是第一次接待。太年輕了嘛,吃的飯還沒人家吃的鹽多,就敢揭了皇榜進京治病?他怎麼想怎麼都覺得這事有點玄乎。

唉,小姑娘,沒有父母家人,師父又死了,自然沒人疼,所以也就沒人告訴她這其中的厲害,才傻乎乎不知天高地厚地揭了皇榜要進京!唉,她肯定以為進皇宮是很簡答的事呢,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一回她註定要吃大虧,搞不好得掉腦袋!

「我叫白玉。這名字挺好聽的。以後就一直叫白玉吧。比啞姑好聽得多。而且,和他是一個姓。」轎子裏,啞姑一個人默默自語,她在用胡思亂想分散注意力,這樣她就不緊張了。

皇宮,大內,皇子,重傷,危在旦夕,要不是很兇險,人家太醫院又不是吃乾飯的,用得上全國張榜尋人。所以,這次的決定,她不知道自己前方的路會是什麼樣,一帆風順,還是陷入泥潭?

沒人能夠告訴她。

要面對的是,不是柳丁卯那個單純的讀書人,不是陳氏那個深宅大院裏玩弄小手段禍害姨太太小妾們的婦道人家,這次要面對的,是一個國家機構中最核心的人物,皇帝皇后皇子。從揭下皇榜的那一刻起,說她已經是步步驚心步步兇險,一點都不為過。

可是,除了這麼做,還能怎麼辦?

從聽到白家面臨的險境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如果有機會,自己會選擇鋌而走險的棋路。恰好這一步棋出現了。她不願意失去機會。

抬轎子的人腳步輕便,細碎,小跑着,轎子在起起落落地顛簸。

她不再掀開帘子偷看外面。外面是什麼世界,都有什麼人,在用什麼樣的目光打量自己?她忽然不想知道,她閉上眼,告訴自己,不怕,不怕,平心靜氣地去面對就是。

「回稟李公公,又一個神醫到了。」抬轎子的一個太監說。

「揚大聞,這是今兒第九個了吧,唉,但願這位神醫真是位神醫,真的能為我們皇子殿下治傷。」一個公鴨嗓子在感嘆。

啞姑默默靜心,心裏說我是第九個,看樣子每天揭榜來看病的不在少數啊,只是這些沒能起作用的所謂神醫,最後不會都被殺頭了吧?

「白玉姑娘請——」

啞姑緩緩抬腳,下地,走出轎子。

一座殿堂出現在眼前。

她只用餘光掃了掃,裝作不感興趣,低眉順眼,跟着太監腳步走。

一個大太監站在漢白玉台階上看着,他的雙眼已經瞪得雞蛋一般大。

今兒的第九位神醫,竟然是個小姑娘?!

大太監不甘心,看轎子,又看門外,「揚大聞,這姑娘是哪位神醫帶來的丫鬟嗎?神醫本人呢?」

叫揚大聞的太監苦笑:「李公公,這就是神醫本人吶,城南驛站送過來的。」

李公公冷笑:「揚大聞,你猴兒崽子越來越會當差了啊,這可是給五皇子殿下看病,你隨便弄個小姑娘來就想交差?回頭我先辦了你個不長記性的,再告訴陛下,陛下肯定連那糊弄了事的城南驛官也給一併砍了。」

揚大聞又氣又委屈,「李公公明鑒,這事真和咱們宮裏沒關係,是外面送進來的,名冊上都登記了,確實是自行揭榜要求進宮為皇子殿下治病來的。」

李公公看揚大聞說得信誓旦旦,還遞上了名冊。他不接名冊,再次看這小姑娘。小姑娘倒是很鎮靜,一直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神情既不憤怒,也不緊張,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

世上真有這麼小年紀就學了一身本事的姑娘?

李公公還是不放心,「姑娘,你真的能……這可是宮裏啊,你沒有足夠的把握……」

姑娘輕斂衣袂,盈盈施禮,「李公公,病不等人,帶白玉去見五皇子吧。」

李公公嚇了一跳。

感情自己犯了以貌取人的毛病,低估了這姑娘?

他畢竟是宮中歷練出來的老太監,早就練出了一身見風使舵的好本事,一看這情況,馬上閉嘴,前頭帶路,向著啞姑客客氣氣做出一個請的姿勢。

啞姑置身一幫太監宮女之中,一步一步走在青磚鋪設的甬道上,邁過門檻,就是五皇子的寢殿了吧,真是富麗堂皇,雖然不大,但是一種古色古香的美撲面而來。

要是有機會在這裏好好流連流連,遊玩遊玩,肯定感覺不錯。可惜,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不想了,心裏喊:「白子琪,為了你,為了你們白家,我可是心甘情願地眼睛巴巴地一頭鑽入了一個圈套啊——萬一我進去套死了,被活活勒死,你拿什麼回報我?真愛不需要回報?呸呸呸,那都是哄傻子的好不好,我可要回報的——可是,我都已經死了,我還怎麼要回報?你又能給我什麼樣的回報呢?」隨着低低語聲,啞姑眼裏有了淚,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真的從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無助過。

前路迷茫,她看不到光亮所在。

一道朱紅深門出現眼前,屋檐下齊刷刷站滿了紅衣白褲的太監和綠衣白裙的宮女。

她斷了一切雜念,輕輕抬步,進門,走進了五皇子乾兒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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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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