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再查

第375章 再查

早飯剛吃過,啞姑就加了一件帶毛大氅,手爐里加滿了炭火,捧起來看着大家,「今天還有差事需要你們辛苦。老爺不在,柳萬你不用念書,也跟着我們學點操持家務的事情吧。」

淺兒趕緊幫柳萬、柳雪加棉衣,卻不問今天的活兒要怎麼進行,昨夜兩個人說得多,有些事她隱約能猜到一二,再說跟着啞姑時間長了,她早就習慣了小奶奶的行事風格,總是突然就拿出一個讓別人想不到的主意,而且要固執地按著這個方向走,還好一路走下來總是正確的。所以淺兒乾脆不問了,麻利地配合就是。

啞姑吩咐淺兒:「你去請李媽來,就說我說了,讓她把府里所有管事的婆子、媳婦都喊上,我有事情要公開跟大家交代。」

淺兒這回遲疑了,「小奶奶,這府里有多少是李媽的心腹,我們並不清楚,貿然喊這麼多人跟着,只怕到時候向著我們的未必有幾個。」

啞姑渾不在意,「先照辦吧,不試試怎麼能知道水深水淺。」

人很快喊來了,等啞姑出了角院門,門口烏壓壓站了十來個婦女。

有幾個上了年歲,資歷比李媽還老,見了啞姑綳著一張老臉,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臉。

啞姑淡淡掃了眼前方,「昨兒我串了一天門子,想不到我們府里竟然有很多有意思的去處呢。今兒勞煩各位媽媽、嫂子、姐姐來,是想請大家一起走走,我是小輩兒,很多事不懂,離不開你們的指點。所以,遇到該開口的地方,希望各位不要沉默是金。」

說完盈盈下拜。

別人都冷眼看着,倒是李媽撲上來攙扶,「哎呀,小奶奶你不要這麼謙虛,你如今是府里掌家的娘子,除了老爺,比那些姨娘們都威風呢,誰不敢聽你的,我們這些下人吶,就更是一切都聽從你的啦!」

啞姑反手抓住李媽胳膊,笑了,「有老姐姐這句話,我心裏踏實多了。好吧,我們這就逛逛去。」

李媽臉色有點白,「又要去各院查看?昨兒不是剛查過嗎?」

啞姑眼神明亮,靜靜看着。

李媽驟然撞上這目光,不由得心裏一凌,說不清楚為什麼,心裏竟然有點怕。

怕什麼?難道怕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子不成?

她很快就壯起膽子,查出來又如何,昨天不是查出二姨太遭受那種大罪,三姨太的丫環被指派去干粗活兒還被剋扣了燒炭,小童養媳婦不也是什麼屁都沒放一個嗎,說明她拿自己這個管家娘子是沒轍的,就算再查出問題,大不了她把剋扣的用度給補上就是。

主意打定,李媽倒高興起來,笑眯眯在前頭帶路。

路過九姨太居所,李媽就要繞過,啞姑擺手:「先去看看九姨娘。」

九姨太李萬嬌從屋裏迎出來,一看來的是啞姑,她神情有點古怪,似乎歡迎,也不歡迎,倒是身後的丫環蘭菊機靈,老早就打起門簾迎接。

「來看看寶哥兒。」啞姑含笑給李萬嬌施禮,說完低頭看地上學習走路的柳寶,這孩子白白胖胖一團糯軟,十分可愛。啞姑抱在懷裏親額頭,想不到柳寶一點都不怕生,反手抱住啞姑脖子,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柳萬也湊過來,看到弟弟這樣可愛,從心裏喜歡,從手腕上抹下一個玉石手鏈,「前兒老爺誇我字兒寫得很,特意賞的,送給寶兒吧。」

寶兒看到手鏈好奇,接過來就往嘴裏送。他是小孩子的本性,什麼東西都要先送嘴裏嘗嘗才好。

「寶哥兒不能吃——」丫環蘭香趕緊上來攔。

啞姑靜靜觀察李萬嬌,那李萬嬌倒是不在意,擺手:「叫他玩吧,等新鮮勁兒一過自己也就不吃了。」

啞姑瞅著李萬嬌看,李萬嬌忽然一把抓住了啞姑的手,眼裏隱隱有淚光,「你可算是來了,你不知道我早就盼著了。」

啞姑知道她是有求於自己,所以心裏瞭然,起身走向帷幔後面。兩個人在床邊坐下,啞姑把脈。

九姨太苦笑:「你剛來我就應該請你來的,但是這府里人多眼雜,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都會惹來是非,再說我這病一直瞞着老爺的——」

啞姑點頭,「我明白。這不,剛搬掉最大的絆腳石,就來看你了。」

柳萬好奇啞姑為什麼躲到帘子後面去了,她跟九姨娘又有什麼可以嘀咕的呢。想掀開帘子看看,淺兒一把拉住胳膊,低低阻止:「你是大男人,去人家內室合適嗎?」

柳萬氣得瞪眼。什麼時候他成了大男人?他可不想做大男人,做了大男人處處受限制。

啞姑又放下一層厚帷幔,蘭香點了燈端進帳子。柳萬越發急了,示意淺兒,「這是做什麼?她不會欺負臭婆娘吧?」

淺兒緊抱住他胳膊就是不許他進去看個究竟。

帳子裏九姨太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趕緊脫衣服,去年脫衣服檢查時候她還很矜持,被暗疾斷斷續續折磨了一年,如今她哪裏還顧得上羞恥。

啞姑藉著燈火慢慢看,看完偷偷吸一口冷氣。

「怎麼樣,能治好嗎?」九姨太帶着哭音抓住啞姑胳膊問,啞姑壓住心裏的驚愕,面上擠出笑:「沒什麼,不嚴重,就是得堅持服藥,回去我製作點貼的放的藥膏、藥丸,估計得一兩年才能徹底好。還有,不能沾男人,一次都不行。」

九姨太瞬間臉白了,眼神里泛上絕望,「老爺他要呢,我攔不住,我也不敢說自己身上不好。我是怕……」

她是怕不靠這個拴住老爺的心,那花心的老頭子就去找別人,反正這府里姨太太們多的是,再說他也可以再納更年輕的小妾進門。

啞姑心裏嘆了一口氣,生在這樣的環境裏,是每個女人的悲劇。就算九姨太這樣年輕漂亮又得寵,也不能保證一輩子都幸福。

啞姑寫出一個方子,「按這個配藥吃吧。後面根據病情我再給你調整方子。」

柳萬這才明白,「原來是瞧病呢,那為什麼非得躲起來呢,我們又不是外人,還不許我們瞧見。」

啞姑伸手在他胳膊上拍一巴掌,「別拿自己當孩子了,甘羅十二當宰相,你現在已經十三了!算了,這事回去慢慢跟你掰扯。」

說着起身告辭,帶着侯在院子裏的婆子們離開。

九姨太也不出來相送。

李媽試探著湊上來,「她還高興吧?她這裏可是最要緊的地方呢,老爺心尖上的人,什麼東西都是頭一份盡着她的。」

啞姑淡淡一笑,「好,老姐姐辦差,一向都是最穩妥的。」

一行人接下來按照幾個姨太太們從大到小的次序,先後走訪了二姨太、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太的住所。每到一處,李媽等僕婦自動停住腳步站在院裏候着,啞姑進屋裏說話,也不知道都說的什麼,李媽聽不到只能幹着急。

八姨太的淺水閣門開着,啞姑帶頭進門,看見院子裏一個婦女正蹲在地上燒火,火生在小爐子裏,怎麼都燒不完,她只能伏底低身子,用手裏一把破舊的蒲扇嘩啦嘩啦地扇。

一個丫環手裏拉着一個小女孩的手,不讓小女孩撲到火爐上去。

一股一股的濃煙從爐子裏往出倒。

嗆得婦女連連咳嗽。

「你們這是做什麼?」啞姑問。

扇火的婦女扭頭看,一看是啞姑,笑了,意識到自己滿臉煙灰,趕緊抬手擦,這一擦弄得滿臉都花了。

啞姑也看清楚這燒火的人就是八姨太。

「娘親像戲台上的小丑,要唱戲了!」丫環拉着的小丫頭拍着手笑。

「你怎麼親自幹上這個了?」啞姑忍着心裏的憤怒,問。

「讓你們見笑了。」八姨太艱澀地笑,「蘭綉小,不會生火,我干也是一樣的。」

啞姑彎腰看,火爐旁邊一個破框子裏放着幾塊炭,明顯不是屋子裏專用的無煙炭,這種炭煙氣太大,只能用在灶間做飯。

「那為什麼又不在屋裏燒火呢,火爐就是在屋裏取暖的,這在外頭就算燒着了,也還是暖不著屋裏呀?」啞姑一臉平靜,大聲地問。

這時候李媽和婆子們都進了院子,黑壓壓站着看。

八姨太一臉愧疚,「是我笨,我想着生哪兒都是一樣的。」

蘭綉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手裏的小女孩推到前頭:「哪是我們八姨太笨呢,再笨也不會不知道生爐火屋裏要比院裏暖和。是這炭火實在是沒法燒,擱一塊就滿屋子都是煙,熏得蓮姐兒不斷哭。不生吧,又實在凍得受不了。只能先把爐子搬出來,燒完了,煙氣散了,再搬進去給蓮姐兒烤烤。小奶奶你如今當着家呢,你看看,蓮姐兒凍得手腳都生瘡了。」

啞姑抓住孩子小手看,果然手背上浮腫,有明顯凍傷,再看抱着孩子的丫環蘭綉,她兩個手更是大片大片都是凍瘡。

再回頭看八姨太,兩個手也粗糙不堪。

柳萬首先叫了起來,「八姨娘好歹是我們的姨娘,還生了七妹妹蓮兒,怎麼她的日子過成了這樣?為什麼用這種炭?不是每個院都有定量的無煙炭嗎?你們的呢?看看蓮姐兒,都凍成了這樣?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呢?」

說着一頭撞進屋去。

接着又跑了出來,在院子裏跺着腳嚷:「屋裏跟冰窖一樣!這哪是給人住的?去下人房裏看看,他們一個個住的地方也比這裏暖和得多!誰幹的?誰剋扣了你們的炭火?告訴我,老爺一回來我就告訴他,替你們討回一個公道!」

蘭綉眼裏含淚:「我們今年就沒分到無煙炭呀,就這黑炭,也數量不多呢,每月給四筐子,我們不敢多燒,只是凍得受不了才燒一會兒。」

啞姑的聲音很清亮,清清楚楚地問:「那前兒大雪,每院又增加的分量呢?一個主子五筐無煙炭,每個丫環一筐,小孩子三筐。你們都收到了嗎?」

柳萬搶著喊:「你們淺水閣就是五加一加三,一共九筐子無煙炭呢,都弄哪去了?說,是不是你私吞了?壓根就沒給你主子?」

蘭綉嚇白了臉,懷裏的柳蓮嚇得哇哇大哭。

李媽早就給一個老媽子擠眼,老媽子飛一般跑出門去。

李媽這才擠上前來:「萬哥兒說得沒錯,一定是這小蹄子昧掉了,九筐子無煙炭可要變賣好幾吊錢呢,這樣私心害主的賤胚子,還不打發了她?快叫劉姐姐來,賣了這小蹄子,我們給八姨太挑幾個好的來伺候!」

有兩個婆子應聲撲了上來就要扭蘭綉胳膊。

蘭綉瑟瑟發抖,但是也豁出去了,一邊磕頭,一邊大哭:「奴婢沒有,奴婢從來沒有干過對不起淺水閣的事,是你們,你們壓根就沒把屬於我們的東西發到我們手裏,現在倒來賴我——八姨太救命——小奶奶救命——」

八姨太看着這一幕,只是落淚,竟然不敢說半個不字。

眼看着人就要被拉出去了。

柳萬跳出來堵在眼前,「這府里什麼時候主子說話,不如奴才了?我可是柳家堂堂正正的長子大少爺,如今老爺叫我媳婦掌家,大少奶奶還沒發話呢,李媽你怎麼做上主了?你這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

李媽臉色一黑,很快就鎮靜下來,陪着笑看啞姑:「老身這是被蘭綉這欺主背恩的小蹄子給氣糊塗了,小奶奶你不會怪我多嘴吧,老身可都是替府里着想啊,這家大業大的,總是有紕漏的,偏偏鑽空子的人太多,防不勝防啊,小奶奶畢竟才掌家,老身就得好好替小奶奶跑腿兒不是?」

空氣幾乎凝固,淺水閣一片寂靜。

李媽這是公然跟年少的主子們杠上了。

大家都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大太太死了,大太太手底下培養起來的人,怎麼會輕易就任由你一個十來歲的小童養媳婦捏拿。

柳萬用求救的目光看啞姑,就連柳雪都滿眼祈求。他們都覺得八姨太可憐,蘭綉是冤枉的。

啞姑伸手摸摸柳蓮的手,看李媽,竟然給她賠了一個笑臉,「老姐姐,你滿心都是為着我着想,這苦心我怎麼能不知道呢,真是感激不盡呢。我年輕,不懂事,也沒有理家的經驗,還得處處仰仗老姐姐呢。這樣吧,我看老姐姐今兒就賣我一個面子,這蘭綉呢就不發賣了,但還是得處罰,就革去她三個月月例米錢吧。至於這屋裏短缺的炭火,也不知道哪兒出了紕漏,也沒必要追究了,老姐姐說過,這家大業大的,現在外頭又兵荒馬亂的,我們能在大宅子裏關上門過日子,已經得念菩薩了。我看,叫炭房給這裏另外支上十筐子無煙炭吧,還有蓮姐兒的衣着,也給添置幾件,萬一哪天老爺見着女兒凍成這樣,怪罪下來只怕我和老姐姐都說不清楚。」

李媽笑得臉上開花,「對對對,小奶奶別看年輕,卻最是懂事老道呢,這辦事兒滴水不漏,又體恤我們下人的不容易。各院各屋短缺的東西,老身這就給補上。」

這時候李媽支使出去的婆子已經帶人把炭抬來了。

氣得柳萬直咬牙。

柳雪也氣白了小臉。

只有淺兒靜靜看着,不喜不怒。

「跟臭婆娘一個德性!鐵石心腸!」臨出淺水閣的門,柳萬沖淺兒狠狠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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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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