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看透

第399章 看透

「陛下——王閣老家剛呈上來的消息,王茹死了,忽然暴病身亡。」

青鳳宮內,正禧皇帝剛接過小宮女遞上的茶,劉長歡忽然進來躬身稟報。

聽到這消息好像大白日裏當頭觸了個暴雷。他猛喝一口茶,噗嗤吐出來,「燙——是要燙死朕嗎?」

隨着大吼,茶盞落地,砸到了剛奉茶的小宮女頭上。

小宮女噗通跪倒,渾身顫抖,磕頭如搗蒜。

「拉出去——打死!」

紅衣白褲的內侍撲上,綠衣白褲的小宮女立馬被按倒拖了出去。

宮女的慘叫在耳畔迴旋。

端儀先是吃驚,接着鎮靜,她冷眼看着,沒有開口為宮女求情。

正禧皇帝懶洋洋聽着,似乎這慘叫讓他焦躁的心緒慢慢安寧了下來。

端儀娘娘已經親手為他奉上了另一盞新茶。

正禧皇帝慢慢吹着浮在水面上泡開的茶葉,慢悠悠看劉長歡:「王茹,這就死了,外頭都怎麼說?」

「回稟陛下,王閣老家遞上的消息說暴病身亡。別的,奴才還沒來得及去查。」

「著人查吧——既然王家自己說是暴病身亡,那便是暴病身亡。若是外頭有什麼別的猜測,你叫人留意,彈壓一下吧。朕不想聽到別的閑言碎語。」

劉長歡躬身:「陛下放心,老奴親自去佈置。」

正禧皇帝放下茶盞起身,「去前殿,一刻都不叫朕安心吶——」

身後,端儀娘娘跪送,她好看的雙眼裏閃出一絲驚恐,看看御駕消失,站起來看身後:「快著人走一趟相國府,事情不好——」

「王茹死了。」翰林院書庫內,小翰林一進門就哭喪著臉,「老師,我怎麼越來越覺得你不是人,而是神。怎麼事事都能被你預料得那麼准呢?」

老翰林從最深處的古籍書堆里翻起身,帶起一陣塵土,他不再像平時那麼邋遢無形,而是端端正正站起身,拍拍塵土,彈彈發冠,向著東北方向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王閣老不愧是王閣老啊,果然不出我所料——在下在這裏向王閣老表達敬意。」

小翰林臉上驟然沒有了往日的那種懵懂無知,他似乎驟然明白了什麼,若有所思地望着東北方向王閣老的家,「王茹身子不算結實,但怎麼能一回來就病死呢?聽說在前線調查這段時間倒是病了一場,可不是已經痊癒回來了嗎,還把皇差辦得穩穩妥妥的。而且在朝廷上人人都看到他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死了?學生懷疑他死得蹊蹺,難道是王閣老親手害死了孫兒?」

「聰明多了啊你小子,如今也學會揣摩世道人心了!」老翰林讚許。

小翰林臉上一紅,「老師,可學生有點不太明白,王閣老家是兩代單傳了,這王茹是王家唯一的孫子,難道王閣老真的捨得親手殺了王茹?」

老翰林搖頭,「你還是太年輕了,年輕人不明白這些很正常。我倒是希望你不要過早明白這些呢。王閣老這麼做,也有他的不得已,他是為了保護王家滿門,為了保護王家幾代清譽啊,王閣老老了,不常上朝,王茹死了,但還有王振山,王振山還得活下去。不過,王閣老此舉,並不完全是為王家一門,他是為了這天地間的義,是大義!這個義字,既有為人臣,為高官,就得為帝王社稷殫精竭慮死而後已的職責;又有身為一個男兒,立在這天地之間,就得為天下蒼生,為做人信義,而捨棄一家私有聲譽清名。若只是為前者,老夫我也不會如此敬重於他,最可貴的,是後者。試想如今,放眼東涼國朝野,還有幾個這樣的人會為天下蒼生計,為一個內心的公平公允和良知計!」

小翰林再次聽呆。

許久,他才如夢初醒,「老師,這一個忠字,一個義字,要靠此立身安命,怎麼就這麼難吶!」

「是難吶——」老翰林整理書籍,手指在前朝史冊之間停滯,「這幾本你都看完了?」

小翰林點頭,眉頭緊皺,「老師,我心裏這個疙瘩還是沒解開啊,王閣老為什麼非得舍了這個孫兒呢?要換做是我,我寧可舍了自身,卻捨不得親手斷送自己唯一的骨血呢。」

「這就是王閣老的行事風格啊——事事力求完美無暇,哪怕是……」搖頭,嘆息,「不說了不說了,這世上的事啊,說不得了,就是看透了,也不能全部說出來啊,公道自在人心,公道也在天地之間,王閣老這片苦心啊,但願陛下能體諒——小夥子唉,你要知道,事情不會就這麼畫上句號的,走着瞧吧,後面還有大戲。」

說着走出書庫的門。

小翰林再次滿臉茫然,看透,卻不說透,老師這是什麼意思?

他今天來之前好不容易感覺自己在老師面前變聰明了一回,可為什麼一番交談下來,他好像又變回去了,還好像更笨了?

尹左相在劉長歡的帶領下進了大殿。

御案上堆滿了奏摺。

正禧皇帝埋頭在奏摺后,無聲無息地忙着。

尹左相叩見,起身,緩緩坐下。

等著陛下開口說話。

正禧皇帝不說話,批完一個奏摺,又取一個。那奏摺的小山像積雪一樣在眼前矮了下去。

尹左相不急,皇帝也不急。

君臣之間就這麼在靜默中耗著。

劉長歡的身子像一截枯木,靜靜矗立門外。

許久許久,都聽不到殿裏對話。

劉長歡內心焦灼,陛下忽然傳喚尹左相,內廷忙不迭地把人傳來,為什麼進了大殿陛下又不吭聲了?

他感覺真是越來越摸不著陛下的心思了。

對於御前近身侍奉的內侍來說,這可是最惶恐無助的事呀。

就像瞎子在黑夜裏走路,摸著摸著,說不定什麼時候一腳踩偏,自己這頂腦袋就落了地。

頭頂上是炎夏的烈日,整個皇宮內院都沉浸在一片暑熱當中。

劉長歡不停地擦汗。

尹左相也在擦汗。

劉長歡是大汗。

尹左相是微汗。

尹左相心裏也開始打鼓了,陛下究竟要說什麼,問什麼,其實他早就猜着了幾分,也早把應對答案都備好了。

只是沒想到陛下今天準備的是這麼一道冷盤。

這道菜不好消化啊。

尹左相終於耐不住了,慢慢跪下,頭磕在地上,「陛下,臣惶恐——臣來領罪。」

正禧皇帝手中的朱紅御筆停滯,臉上的陰鷙一閃而過,微笑:「哦,朕的左相國,居然也惶恐?而且主動來領罪?你有什麼罪,朕怎麼不知道呢,還主動來領罪來了?」

尹左相抬頭,目光深沉地看着龍椅上的身軀,「陛下,臣老了,年歲大了,身子也大不如從前,這腦子也大大跟不上從前了。陛下忽然傳召,老臣匆匆趕來,陛下卻不言不語就這麼讓老臣坐着。這可是我們君臣幾十年來從所未有的情形啊——是以老臣惶恐。老臣究竟哪裏做得不好,還請陛下明示,叫老臣就是死,也死個明白啊。」

正禧緩緩放下筆,饒有興味地望着尹左相的老臉,「哦,你不明白?是真不明白還是繼續跟朕裝呢?既然你要跟朕打啞謎,可朕沒這個耐心陪你玩——咱們就打開窗子說亮話吧,朕來問你,那王茹的事,你背後伸的手,究竟有多深?」

尹左相一臉驚詫,接着磕頭,「老臣冤枉——老臣實在冤枉啊——陛下您明鑒吶,王茹是王閣老孫子,王閣老調教出的孫子,油鹽不進鐵板一塊,這個天下皆知,豈是老臣可以左右的呀——再說,老臣心中是看重秦簡才華,屢次在陛下面前力薦他,可老臣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呀,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老臣全都是為着朝廷社稷着想呀——再說老臣身為相國,擔任著國家大任,就該處處為朝廷發現、推舉有用之才!這是老臣的職責所在,不也是陛下對我等臣子的期待嗎?」

「尹左相,你當真沒有?」

正禧目光灼灼看定御案下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

尹左相面不改色,「老臣沒有。」

「那朕這顆心可以放下了。」皇帝沉吟,「既然不是你,那又是何人呢?這其中,究竟是什麼人,把爪子深進了這壇渾水?竟攪和得朕也看不透了,這本事,還真叫人不敢小覷呀。」

尹左相心中一顆石頭落地,惶恐徹底消除,篤定地跪着。

果然,皇帝起身走了下來,親手來攙扶,「左相請起,夏日外頭熱,這殿內青磚地上卻分外寒涼,小心跪久了膝蓋疼。」

尹左相緩緩起身,「陛下,王茹驟死,老臣心中也甚是疑惑,只可惜王閣老年歲已高,如今卻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吩咐下去,王家世代忠良,一心為國,王茹年輕有為,盡職盡責,奔赴千里辦理皇差,水土不服,致使殞身喪命,朕內心十分傷痛,叫滿朝文武都去王家祭奠祭奠吧,你也去,替朕送上一程。」

尹左相領命,緩緩退出。

劉長歡迎頭看到尹左相一出殿門就深呼吸,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便知道左相無虞,陛下內心的怒氣已經平息,他不由得也偷偷吐出一口悶氣。

這個炎夏呀,怎麼感覺這麼難熬呢。

他躬身進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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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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