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絕地

第410章 絕地

白子琪深呼吸,心頭有一絲悔意,不甘心就這樣死,這樣死在亂軍當中,也真是太沒名氣了吧——勝者為王敗者寇,只要自己和弟兄們一死,一切自然全由秦簡說了算,想怎麼給他們抹黑就怎麼抹黑,反正死人是不會站出來申辯的,再說朝廷也從來沒有給過他們申辯的機會,真要有,爺爺就不會死得那麼慘烈了。

等他和手下這批甲子兵全部一死,秦簡肯定會給朝廷上書,說摩羅大軍被秦簡自己打退,徹底結束了這場入侵戰,同時又消滅了山中的流寇,那麼在朝廷眼中,秦簡就是千古第一功臣,功勞甚至會蓋過當年隨着一世皇創立江山的白峰白老將軍。白老將軍和他苦心經營的這一切,都會化作灰燼,被秦簡踩在腳下,化作塵埃。

那時候爺爺帶着舊部躲進山裏所受的這些苦,經歷的這些戰鬥,包括火燒摩羅糧草,挑了摩羅大旗,差點刺殺摩羅大帥,還有今天自己帶人追趕摩羅殿後大軍——這一切的一切再也不會有世人知道真相。

世上的人,還會有誰較真來查這裏頭的真實內幕——除非正禧皇帝,可他們困守山中半年之久,那狗皇帝派人來了嗎,沒有!

一股憤恨在心胸間回蕩。

他後悔趟入了白家這趟渾水,早知道這樣,不如就一直隱姓埋名不要露面,不要頂着黑小白的化名來這裏找爺爺,更不要在爺爺死後露出真實身份,白峰的孫子不好當啊,這一份血脈遺傳給他的,也許有榮耀,有弟兄們的誓死追隨,可也面臨着事死無葬身之處的危機。

要是早早退卻,去靈州府找她,然後找個合適的時機逃出來,憑着他和她的本事,找一個陌生的地方隱居,開一個小醫館,給鄉民們看病抓藥,掙幾個小錢,過一份悠閑自在的小日子,再生幾個娃,養幾隻雞,種一點莊稼菜蔬,那日子真是神仙也羨慕啊……

然而,已經遲了。

再說,這樣的念頭當初並不是沒有過,也曾反覆糾纏過他,可他在親眼目睹了清州府白家被大火夷為平地的慘景之後,還是做出了屬於一個男兒該有的選擇——他有責任,有義務,更有熱情,追隨那個製造過傳奇的老將軍,身在這樣的時代,除了去建功立業,似乎沒有更好的機會實現男兒的抱負,就算他不貪圖功名利祿,他可以安心過清貧的日子,可那麼多的人需要他去努力,去保護周全,這其中包括疼愛他的爺爺,還有那個愛他入骨的母親陳氏,還有他愛的女子啞姑。

就算他和啞姑可以逃離外出,過隱姓埋名的平淡日子,可以後生的孩子呢,以後的以後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萬一有一天他們的身份暴露,等待他們的將是怎樣的結局。難道他們一輩輩都要在東躲西藏中遮遮掩掩地過日子?

所以——他忽然咬牙,搖頭,不後悔,就算此刻真的葬身這裏,也不能後悔,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要堅定不移的走下去,哪怕眼前是萬劫不復!

再說還有這麼多熱血弟兄一起相伴,說得難聽點,死了也有無數同心同德的自己人相伴一起去做鬼啊,黃泉路也是熱鬧的。所以,不後悔,不辜負這樣的兄弟情義!

「雲爺爺——謝謝你給我擋箭!此恩今生難報,如有來生,我一定做牛做馬還報與你!」白子琪嘴角噙著一抹豁達的笑,他忽然覺得心胸變得無比遼闊,他原諒了一切,包括自己的錯誤選擇,包括面臨的生死,包括他對她的思念,包括這個辜負了他的世界——他看開了,也想通了,大徹大悟一般的感覺在心裏翻湧,他用目光熱熱地看着黑鶴,大笑:「黑爺爺,如果這場血戰能逃出一條活命,我白子琪聽你的,我們揭竿而起,樹立自己的旗幟,什麼狗屁的正禧皇帝,什麼東涼國朝堂,我再也不會相信他,再也不指望他了,既然我們跪着求不來的東西,拿獻血和生命都換不來的東西,我們何苦還要這樣苦苦等待別人的施捨?我們可以自己去爭啊,去搶啊——將那正禧小兒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我們自己也做得皇帝,建得一個新的朝堂,創得一個新的東涼國!」

戰鬥在持續,如火如荼。

西北西南邊是包圍過來的西南營東涼軍,在秦簡的指揮下已經停止射箭,而是步步逼近,展開了肉搏戰。

身後東北方向,正是新的伏兵出現的地方。

白子琪他們無法再和秦簡大軍全力酣戰,轉身向身後去查看新的伏兵。

白子琪的話在戰亂中響過,激戰中更多的人沒有聽到,但是老雲和黑鶴同時聽到了。

「少爺——」老雲脊背上插著兩支箭,在救治之前不敢貿然拔下,只能繼續留着,他在親兵的攙扶下搖搖晃晃站起身子,「不許信口而言啊——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這話傳到朝廷耳朵里去,我們這些人全部死無葬身之地,包括你爺爺拋灑的熱血,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化作流水,相反我們都會成為遺臭萬年的亂臣賊子。」

「又來了!」黑鶴手中大弓連續嗖嗖射著,臉上卻露出歡喜的笑:「怕什麼?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我們都被逼到了這步田地,還指望你那正禧狗皇帝的皇恩浩蕩,原諒弟兄們不死?醒醒吧你個老雲,睜開眼看看吧,我們被前後包圍了——看看西北邊逼來的大旗吧,那不正是我們東涼國旗幟!可也不是西南大營旗幟,而是……」他眯縫起眼睛試圖看得清楚,接着憤怒地大叫:「就算秦簡圍剿我們可能並不是朝廷的旨意,而是他自己要公報私仇,可你看看身後西北邊,那旗幟不是西南大營,而是京中大營,說明狗皇帝派人來了,來殺我們這些人了——所以少爺說得好,只要今日能逃出一條命,留得一口氣,我們一定走另一條路,打他個天翻地覆,打出一個新的朝堂來——這皇帝,他正禧小兒做得,我們少爺為什麼就做不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誰規定他正禧小兒生來就得做皇帝?」

老雲痴痴望着已經逼近的西北方向旗幟,足足好幾萬人的大軍。

這樣的陣勢席捲過來,和秦簡那邊前後夾擊,他們這一萬多人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兒。

「我們死定了——想不到蒼天對我們這樣不公啊——」他仰頭望天,眼裏老淚縱橫。

繼而,他忽然想通了一切一樣大笑:「好啊,老黑我跟你唱了半輩子反調,這次我不對着幹了,我贊同你的提議,只要蒼天不滅我們,給半點活下去的希望,我都支持你,我們一起擁戴少爺起義,我們像當年擁戴一世皇那樣,重新為建一個新的國家而努力!」

前面的廝殺喊叫在持續。

後面的伏兵已經碾壓過來。

他這樣重傷活着已經沒有絲毫戰鬥力,只要落入敵軍手裏,很可能成為拖累大家的把柄,所以他忽然伸手去背後拔掉了一支箭,黑血頓時噴射——他掙扎著去拔另一支,無奈那支位置太高他夠不上,他乾脆不拔了,握著帶血的箭,搖搖晃晃看着老黑,「可惜我無法親眼看到這一天了——」

說完一頭栽倒,昏迷過去。

部隊早就重新擺了陣列,分做兩頭迎接前後來敵。

白子琪匆匆喊道:「黑爺爺,秦簡交給你了——我去後面看情況——」

黑鶴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去查看老雲,只能派兩個親兵搶救,自己摸一把淚,匆匆沖向前頭。他一邊瘋狂地揮舞著一把大刀,一邊心裏痛得刀扎一樣,老雲要死了,這個老夥計和他相伴了大半輩子,兩個人一文一武一靜一動圍繞在大哥白峰身邊,永遠都在吵嘴掐架,似乎不爭不吵日子就沒有滋味。想不到老夥計就這樣折了——他心裏痛啊!

白子琪帶人跑向西北方向,列好隊等待來軍發起進攻。

對方是裝備森嚴的正規軍,步兵、騎兵、弓箭手,齊刷刷靠近。

「完了——」白子琪一陣絕望。

「弟兄們,」他忽然回頭看大軍,咬着牙說道:「我們死戰吧,然而,如果真的打不過需要白白送命,我白子琪請求大家不要硬抗,能逃就逃,能安全投降就投降吧——不要為我陪葬,更不要把自己寶貴的生命無辜地葬送在這裏。」

身後一片死寂。

「我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嗎?」白子琪追問。

沒人回答,一張張因為戰鬥而掛滿汗水和塵土的赤紅臉膛上目光炯炯,如火一般望着騎在馬上的少年人。

「你們傻呀——」白子琪眼裏淚水飛濺,「這又不牽扯家國大義,也不是和摩羅外敵對抗,我們完全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呀,就算不是我們想動手的,可也是骨肉相殘呀——所以如果真的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你們還是保命要緊吶——」

「少將軍,我們誓死追隨你就是——一起生,一起死!如果真有一天你願意稱王稱帝,我們也擁戴你,為你流血流汗,死而後已!」一個副將忽然舉起手臂喊道。

「對——我們同生同死——我們擁戴你——」

喊聲如雷,在血腥瀰漫的西南大地上響徹。

白子琪一陣感動,這一刻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而是一群人,一個整體在包裹着他,烘托着他,熱血再次湧上心頭,他長劍指天,高喊:「殺——我們反了——殺出絕境,重舉大旗,干一番我們的事業!」

「殺——」回應聲水波一樣流蕩。

白子琪帶頭沖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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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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