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夜驚

第49章 夜驚

送衣服的丫環口齒清爽,「這叫黃娟花兒,我們靈州府見不到,靈州的土壤含沙土多,不適合生長,黃娟花兒只生長在清州府的黑泥土裏,我們姨太太小時候的家鄉滿地都是這種花兒,別看它們普通,我們姨太太說了,黃娟花兒有着很美好的寓意呢,象著着花好月圓、和美長壽、福澤綿延、福壽雙全。」

哦,這是把世人所有美好的願望和祝福都包含其中了。

丫環口齒伶俐,面容秀麗,這番話從她嘴裏說出來叫人聽了分外舒心,張氏心裏頓時樂開了花,伸手細細摸索著這些花兒,喃喃感嘆:「是九彩綉啊,我們東涼國最難繡的針法,想不到她竟然為顏兒綉了這麼好看一副嫁衣,這麼多花兒,有幾百朵吧,她是怎麼綉出來的,需要耗費不少時日吧?難為她了,真是太難得了,我一定要顏兒親自去三姨太那裏道謝……」

祝願美好,更難得的是這九彩綉,而且是前心後背滿滿綉了兩幅。

那丫環倒是很淡定,「我們姨太太說了,不用客氣,只要四小姐穿上這嫁衣一輩子順心隨意,平安喜樂,我們姨太太就心滿意足了。天不早了,小的得走了。」

盈盈地福了一福,告辭走了。

張氏愛不釋手,摸了又摸,叫丫環快快包起來,別摸髒了,又喊蘭穗快帶回去叫小姐看,這麼重的一份大禮,三姨太不聲不響就送來了,真是讓人又是驚喜又是意外。

蘭穗也激動,抱着嫁衣蹬蹬蹬跑進屋。

屋裏還是黑燈瞎火,她點了燈,到炕前來喊小姐,現在不管你多困,我都要把你鬧騰起來了,睡一整天了難道還沒歇好?

起來看看自己紅艷艷的嫁衣,真是太美了,出嫁那日小姐穿出來一亮相一定驚艷所有人。

蘭穗笑着掀開帷幔,掌著燈火湊近小姐。

小姐靜靜躺着。

竟然還是蘭穗扶她睡倒的那個姿勢。

蘭穗喊了兩聲沒有動靜,蘭穗心裏說小姐真是太困了,我得揪著耳朵叫醒她了。

把燈安置在炕邊的小木桌上,蘭穗伸手來推搡,沒反應。蘭穗又從脖子下面往起來抱,一邊抱一邊嘮叨,「幸虧小姐你身子單瘦,要是像五小姐那麼丰韻,奴婢可是抱不動那麼沉的身子呢……」

蘭穗忽然失語,兩個手軟軟地鬆開,懷裏的身子硬硬地滑落,重新落回枕上。

蘭穗一個手摸前額,一個手摸下巴,接着去摸口鼻,又去摸脖子,接着她像瘋了一樣去摸手腕,忽然記起來老人的一個說法,說試探一個人是死是活要摸他的心口,如果心腹存有餘溫心在跳動那麼人就活着,相反就……

兩個小小軟軟的手慌亂無措地在薄薄寬大的衣衫里亂拱,手怎麼會顫抖得這麼嚴重呢,簡直不是自己的手,不聽使喚,它們抽筋一般顫抖著,終於穿過了層層衣衫,摸到了小姐的心口。

蘭穗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轉動。

小姐的心口是冷的,石頭般的冷,寒冰般的涼。

冰涼,徹骨。

小姐死了。

蘭穗不死心,重新從頭頂開始摸,一邊摸索一邊喃喃地呼喚,喊著四小姐,喊著柳顏,喊著主子,喊她睜開眼,呼喊她能坐起來。

柳顏真的死了。

她一個人大概這麼摸索念叨了半個時辰,蘭穗終於醒悟過來,小姐是真的死了,不是像小時候那樣跟自己捉迷藏,裝死嚇小丫環。因為活人不會沒有呼吸,活人也不會全身從頭涼透到腳跟,連心口也都涼森森的。

蘭穗沒見過死人,但是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在心裏衝撞,在心裏大喊,小姐死了,她家四小姐真的死了。

丫環在伺候四姨太卸妝梳洗,張氏想到白天柳老爺忽然來過,態度親和,話語溫暖,並且親口許諾女兒出嫁后要跟她再生一個孩子,那麼等柳顏嫁出去,他就會來這裏陪她過夜了吧?好幾年沒有跟男人在一起了,驟然想起那個人夜晚在燈下在被窩裏的模樣,張氏就痴了,獃獃望着鏡子裏的自己,顧影自憐,無限感慨。

丫環端著半盆洗臉水往出走,嘩啦一聲,銅盆被撞飛了,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倒進門來,「四、四姨太,不好了……四小姐她、她……死了……」

柳萬晚飯後又發病了,緊緊蜷縮在被窩裏,張著嘴巴要啃噬胳膊,幸虧丫環發現的早,提前把一根擀麵杖裹着一個軟帕子塞進他嘴裏,他僅僅咬住那麵杖,咬得咯咯作響,整個人抽搐成很小的一團,從炕里滾到炕邊,丫環怕他掉下來,只能守住炕沿。

陳氏在套間里跪在一片蒲團上,面對一個小小的觀音像,暗自祈禱,手心裏默默撥動着一串玉石念珠。

因為不能點任何香料,菩薩前只擺了幾枚果子。

「不能受到刺激,不能吃得過飽也不要餓著,不能喝太多水,發病時不能強行撕扯他咬住的東西……這些我們都照做不誤啊,為什麼還是發病呢?」

丫環喃喃自語,「好萬哥兒,可憐的萬哥兒,你這病可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一陣腳步匆匆,蘭梅閃身進來,一看柳萬正發病,她忽然收住腳步,然而又不敢耽誤,大著膽子湊近套間門口,「太太,流雲堂出事兒了。」

陳氏淡然,「什麼事兒能有我這裏嚴重呢,隔三差五地發病,蘭梅我真是很累啊,這顆心為這孩子擔着,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呢。」

蘭梅默然,然而事情實在緊急,「太太,四小姐出事了。」

「是不是又開始鬧了,這些日子鬧的還少嗎?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死心眼兒,倔脾氣,跟了她娘,我看這嫁過去有她吃的苦頭呢……」

「她、她死了。」

嘩啦——一串念珠驟然斷裂,圓潤的珠子頓時飛濺滿地。

蘭梅自己也軟了,身子癱在地上,忙忙地去摸索著抓那些滾落的珠子。

「這死丫頭——還真做得出來——」

柳陳氏的聲音像刀鋒,寒涼地劃破了暮色四合的夜空。

「大夫——怎麼會死呢——快去請大夫來——」柳丁茂的聲音像一隻驟然受了驚嚇的獸,高高飛出沐風居,嚇得被窩裏的小寶兒哇哇大哭。

李萬嬌察顏辨色,知道這時候要是撒嬌會死得很慘,趕忙把兒子抱在懷裏安慰,半句都不敢抱怨老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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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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