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夜殺

第76章 夜殺

今晚的柳映也算是狠狠地吃了一虧。

穿了旗袍被粗使婆子嘲笑,豁出去和柳緣搶戲單子,本來想仗着自己是嫡親的小姐可以壓下那個小賤人一頭,沒想到會弄巧成拙,最後父親竟然把自己最心愛的軟玉鎮紙送給人家做了陪嫁。

軟玉吶,那可是好東西,父親書房桌上那塊鎮紙,她們姐妹多年來只有遠遠看着的份兒,連伸手摸一摸都怕父親生氣,想不到今晚他那麼慷慨地送給了那個小賤人做陪嫁,這真是豈有此理,難道在父親心裏那小賤人真的那麼好,勝過了這麼多位親生的兒女?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想不通這件事的柳映沒心思回屋睡覺,一個人在月光地里慢悠悠走着,身後只跟了一個婆子一個丫環,她們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遠遠相隨着,這位小姑奶奶不好伺候,尤其她現在誰都看得出她心情不好,作為下人還是遠遠躲著點好,免得撞槍口上莫名其妙做了人家的出氣筒。

真是好事難成雙,破事兒卻成堆兒往眼前湊,這柳緣惹得柳映不高興也就罷了,最重要的是,過去年年都來陪大家一起過元宵節的白表哥今年竟然也沒來,人不來,連信兒也不捎來一封,這件事在別人眼裏也許沒什麼,卻讓柳映寢食難安,她很早就預備着以最美的姿態迎接這一天了,新做的九紫綢旗袍,新裙子,新繡花鞋,更是叫丫環學會了好幾種從角院裏流傳出來的髮式,她的心思是白表哥一來她就一天換一個髮式,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能讓白表哥的目光一落到自己身上就發現她的女大十八變,發現了再也捨不得挪開。

人算不如天算,只能說今年的元宵節很不順。

偏偏今晚萬里無雲,黑黢黢的天幕上一枚圓月又大又亮,銀盤一樣照耀着。

柳映喝了點酒,帶着微醉,腳步軟軟地踏着腳下青磚地上那個窈窕中略顯幾分丰韻的身影,那是自己的身影,今晚的自己那麼孤單,古人說的形單影隻,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景了。

白表哥,你為何今年不來,你可知道,沒有你的夜戲是那麼無聊,沒有你的聚會是那麼無味,沒有你的月光是那麼清冷,沒有你的映兒滿心都是苦澀……

心情糟糕,信步亂走,不知不覺走到青石甬道盡頭,轉彎,面前顯出一道高大的黑影,那是屏風,上面的松鶴延年圖上落滿了乳白的月光,月影下那成對起舞的白鶴和鬱鬱蔥蔥的青松,顯得越發飽滿生動,栩栩如生。

柳映剛要抬手去摸一摸那隻最低處的鶴,忽然左邊身後一陣腳步響,這步子十分焦急倉惶,亂亂地小跑着,繞過屏風,黑乎乎一道細細的影子,攀住屏風一角東張西望。

柳映不由得身子收縮,緊緊挨着石屏,心裏說什麼人,為何要鬼鬼祟祟的?

那黑影左右瞧了一遍,看看沒人,弓著腰繼續往前小跑,竟然走到屏風盡頭向著遠處下人住的大通間跑去。

柳映本來不想管閑事,可是這黑影的神態和當作顯得無比鬼祟,簡直和做賊一樣。

好奇心上來了,柳映回頭沖身後擺擺手,那意思是叫暗處陪伴自己的下人也跟上來。

今晚全靈州府處於狂歡之中,柳府的人除了在自己家裏看戲之外,也有人接結伴出去看燈了。尤其下人們出去的多。

估計今晚有人準備玩通宵,偌大的大通間靜悄悄的,柳映躡着手腳跟上去,她分明瞅著那個黑影子溜進了最右邊那間屋門。

下人房的窗戶被又厚又粗的馬糞紙糊著,屋裏亮起了燈,黃糊糊的一團,好像有人往窗戶上摸了一大片大糞。

猶豫了一下,抬起食指噙在嘴裏嚅濕,對着馬糞紙糊著的窗格子輕輕捅了下去。

一星燭火從破口透出來,燈下一個身形單瘦面龐出奇俊美的小夥子把手伸進自己的衣衫里摸索,好一會兒才很不情願地慢騰騰從裏面捧出一片紅緞子捲成的包裹。

一個紅臉胖子早就等在一邊,他迫不及待地劈手去奪包裹。

瘦子嗚地叫了一聲,雙手緊緊捂住懷裏綢緞,「說好的我賣了錢還你,你憑什麼搶我的東西?」

紅臉胖子冷笑一聲,忽然雙臂暴漲長了半尺,死死卡住了瘦子的脖子。

驚得柳映目瞪口呆,差點喊出一聲救人。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叫自己喊出聲,只是一對好看的秀目瞪得雞蛋大,她就算從小刁蠻驕橫,卻終究是個女孩兒家,成天見識的都是吃飯穿衣胭脂水粉一類的家常事兒,哪裏親眼見過這活生生掐死人的場景?

瘦子好像也沒想到這胖子會忽然下毒手,他一對腳板極不甘心地蹬著,雙手撕扯著脖子裏的手臂,奈何胖子遠比瘦子結實,力氣明顯大了不止一倍,他雙手加勁,死死卡住了,那對手臂就像一個鐵鉗子,深深陷進了瘦子的脖頸,瘦子掙扎了數十下就沒力氣了,身子軟軟地趴了下去,雙手鬆開,懷裏的緞子包裹也鬆鬆地滑落在地。

胖子看看對方已經不行了,鬆開手吐一口氣,拾起包裹打開了看,柳映藉著窗口的燈光也看清了那個包裹里的東西,竟然是父親那枚軟玉鎮紙,配備的那個高級檀香木盒子也不見了,只是光溜溜一塊鎮紙裸露在外。

胖子眯着眼睛反覆打量鎮紙,燈光下,斜斜映着光亮望過去,那鎮紙上雕刻的一條龍盤旋環繞,浮盤在整塊鎮紙上面,除了軟玉鎮紙,世上哪裏還有第二塊這麼好的東西?胖子忽然伸嘴在上面親了一口,匆匆包好塞進衣兜深處,將瘦子的身子拉起來塞進炕上的被窩,扯過被子將他全部掩蓋在內,除了半夜看燈歸來的人上炕睡覺時候才可能發現之外,誰又能想到被窩裏會藏着一人。他噗嗤一口吹滅燈,拉開門就往黑暗裏一頭扎了進去。

人已經跑遠消失不見了,柳映才顫抖著站起來,不敢多逗留,順着牆根往回走。

中院裏燈火一片璀璨,陳氏懶洋洋歪坐在軟墊美人靠上,一個小丫環跪在腳邊替她剝核桃,靈州府出產的紫皮小核桃,皮厚,結實,特別難剝,但是瓤特別香,回味綿長,陳氏懷孕后每日都要吃上八九枚。

柳緣手裏拎着一枚極為小巧的鐵鎚子輕輕砸在核桃上,發出輕微的咔嚓聲。

柳緣砸,丫環剝,案几上的小磁碟里已經擺了五六片玲瓏小巧的核桃仁。

「明天就出嫁了,今晚還來伺候我這死老婆子,真是虧了我家緣兒了——好孩子,真是捨不得你遠嫁啊,幾個女兒當中,就數你溫順懂事,體貼貼心——要是映兒能有你一半懂事——」

一語未了,「嘩啦——」門被撞開了,一個人風風火火闖了進來,撲通一聲直接撲倒在陳氏腳邊。

驚起丫環僕婦一大片,忙忙來護著陳氏,萬一驚了她肚子裏的胎兒,誰付得起責任?

陳氏自己也變了臉,這大半夜的風風火火,還有個女孩兒家的樣子沒?

多年的苦心教養哪裏去了?

柳映卻一把抱住了陳氏的腿,哆嗦著身子哭喊:「母親,有壞人——有壞人在殺人!」

陳氏一看孩子確實面色蠟黃,嚇得不輕,忙彎腰去抱,溫言哄著,「好好的胡說什麼啊,這大過節的,你驚驚乍乍的哪還有個女孩兒的樣子?。

柳映抬頭看一眼,撲進陳氏懷裏,抽抽噎噎哭得洶湧。

旁邊柳緣一看自己再留着不太合適,忙起來告辭。

沒想到柳映忽然扭頭,死死盯着眼前這個溫順懂事的女子,很響地冷笑一聲,「是你啊蘭花,都死人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裏花言巧語巴結迷惑我娘?我看你還是回去看看你的鎮紙才是最要緊的。」

陳氏一頭霧水,抬手摸著女兒額發,汗水竟然濕透了劉海。

這孩子歷來淘氣,又風風火火的,真是不知道她又在滿嘴胡說什麼呢。

陳氏懶得細問。

柳緣低着頭匆匆走了。

柳映忽然放聲大哭,一根指頭高高舉起在頭頂上,指著擎在燭台上的燈火,「娘,殺人了,胖子殺了瘦子,瘦子睡在被窩裏,胖子跑了——」

陳氏摸着她的頭嘆氣,「這孩子,越來越沒樣子了,成天地想起什麼說什麼,你眼看着也老大不小了,等緣兒嫁出后,也該叫人專門管束管束這孩子了。」

柳映好像到了癔症,額頭滾燙,身子亂顫,言不達意,陳氏疲倦,只能叫僕婦帶下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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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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