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風雪

第96章 風雪

「吁——」老鍾叔拖得長長的聲音在寒風裏傳進車廂。

車子停止顛簸停下來了。

蘭草掀開車簾一角,幾張臉爭先恐後往外面瞅,「出什麼事兒啦為什麼忽然不走了?」

「是不是到地方了?」

「不會這麼快,我聽說這慈母塔離靈州府可遠了!」

三個嫂子嘰嘰喳喳議論。

蘭草只是瞅著那風雪出身,並不搭言說話。

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車旁回稟:「小奶奶,這路好像有點不對勁啊,和地圖上不符,老奴不敢私自拿主意。」

啞姑下車,柳萬自然一步不願分開,緊跟着也下車。

那邊蘭草聞聲也跑了下來。

啞姑抬頭打量前路,腳下的官道竟然分成了兩條,一左一右通往完全不同的地方,左邊還有一條稍微狹窄的小道,兩大一小三條道路分成三個岔道,每一條路面上都正在飄落着茫茫白雪。

啞姑把外氅帽子戴上頭頂,回頭替柳萬也拉起帽子。

老鍾叔指著前方,「按照這地圖標識,應該走右邊的官道,可是這條道明顯通往靈易方向,而老奴記憶里老人們說過,說那慈母塔是在靈岩地界,靈易和靈岩並不搭界,老奴擔心我們會走錯方向。」

「靈易?靈岩?」

啞姑重複,回憶著自己曾在那本書上看到的記錄文字,「慈母塔是在靈岩不錯,可是你這地圖為什麼又指向靈易?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地圖是大太太找人專門為你此行尋來的,好像是花銀子從州衙的吏胥手裏買來的,既然是官府出來的,應該不會有大的差錯,這也是老奴難以決斷的原因。」

啞姑抬頭,望着高空裏片片飛雪,那雪片大得像掌心,朵朵晶瑩透亮,像一瓣瓣花朵盛開在那裏。

她不由得走神,這樣美麗純凈的雪花,也就只有在這個沒有工業污染的社會裏才能有幸見到吧。

自己這輩子竟然見到了,這算是幸運呢還是不幸?

既是幸運,為什麼又那麼着急要離開呢?

那就是不幸了,可是為什麼又真心覺得好看呢?

搖搖頭,無聲地苦笑,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

就像眼前這三道分岔路。

官府的地圖指向靈易,但是古籍中卻明確記載慈母塔在靈岩,該怎麼走?

要是有網絡有手機該多好,隨便輸入目的地百度導航一下就可以搞定,可是眼前去想那些,真是不靠譜……呵呵……還是積極面對眼前的困難吧。

「那就相信官方地圖吧,向右,去靈易。」

老鍾叔領命,坐上車轅,車馬啟動,一路碾着落雪咯吱咯吱前行了。

「冷死了——越走越冷!」一個嫂子抱着胳膊,「快點到驛站或者客棧住下來就好了,有熱熱的湯飯吃一頓,再有個熱炕睡一覺。」

「想得美!誰知道這路途有多遙遠呢,風雪天趕路,真是遭罪得很——也是我們倒霉,大冬天的攤上這破差事兒——」

另一個小聲抱怨。

這明明是指責啞姑不讓她們在府里獃著過舒服日子。

氣得淺兒一個勁兒呲牙,但是又不敢公然跟這幾個婆子撕破臉吵,她知道自己不是對手。

「風雪天趕路,既不吉利也不安全,那清州府白表哥不就是個例子嗎,冒着寒冷往來趕,要來我們府里過元宵節,誰知道就被壞人綁了票,現在生死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呢!」

「瞧你那臭嘴就知道胡說,難不成我們也會被……」

硬生生剎住了信口的胡說。

車廂里暫時沉默。

蘭草的手緊緊抓着車幫,心裏一陣一陣難過,在牽腸掛肚地想着一個人,他,究竟遭遇了什麼事兒,現在還活在世上嗎,但願他能早日脫離危險平安到家。

她悄悄地雙手合十,舉在胸口暗暗地祈禱,心裏懇求着所有的神仙佛祖,保佑那個人能早日獲得安全、平安。

「咯吱——吧嗒——嘩啦——」

車輪在漸漸厚起來的雪地上行走,木輪碾著積雪,發出的聲響既尖銳,又沉悶,帶着濕重的餘音。

各種聲音交匯在一起,在遮蓋了眼前世界的白雪幕布下遲緩地移動。

不知何時,車子劇烈震蕩幾下,隨着尖利刺耳的剎車聲,車身一震,又停了下來。

淺兒扶著深兒,蘭草抓着車廂,幾個婆子忽然攙扶著,大家一臉狼狽探出車廂查看究竟。

老鍾叔跳下車又跑過來回稟:「小奶奶,前面有車擋道,無法通行。」

「擋道?」啞姑眉毛一抖,「去看看吧,是不是車子出了問題。」

老鍾叔很快返回來,「車子倒好,是一個婦女行路途中忽然要生了,疼痛難忍,家人只能停車接生。小奶奶放心,他們已經在挪車讓道了,我們這就走。」

「哦。」啞姑淡淡回應。

「真夠倒霉的,這大路上還能遇上生孩子的,這又是穢物又是血污的,多臟呢,多不吉利!」

一個婆子嘀咕。

行車途中還好,這一停下那寒風似乎更冷了幾分,淺兒不由得裹緊了自己的棉衣。

老鍾去了又來,「路通了,可以走了。」

車輪滾動,重新上路。

繞過旁邊車輛的時候,啞姑伸出頭看,是一輛比較廉價湊合的馬車,那帘子又薄又舊,拉車的是一匹毛驢,這會兒冷得在寒風裏打抖。

車廂里人影在手忙腳亂地忙着。

車子已經擦身而過離開了。

「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哪裏去請接生婆呢,娘子你再使把勁兒吧,再說我們哪裏有錢請接生婆呢——」

一個男子的聲音傳進耳內。

女子的哭啼遠遠順風飄來,一聲高過一聲,明顯疼得難以忍受。

忽然啞姑探出半個身子在風裏,「老鍾叔停車,快停車——」

老鍾受驚,不知道又出什麼事兒了,等剛把馬匹吆喝收住腳步,一個小小身影已經竄下車來,噔噔噔向後面跑去。

哎呀,這小奶奶要幹什麼呀?

幾輛車只能全部暫停。

「破事兒就是多,我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一個婆子嚷,她已經不顧忌蘭草等人就在身邊了。

蘭草哪裏顧得上計較這個,匆匆跳下去,懷裏抱着一個小包袱,趕忙去追趕。

「娘子,娘子,你沒有生過孩子,為夫我也沒有見過呀,這可這麼是好呢?這麼大的孩子,難道要從這狹小的地方硬生生擠出來?這怎麼可能呢?為夫我真是沒有一點辦法啊——」

風雪正緊,一個粗布長衫的男子半跪在車裏,兩個手已經摸了兩手心的血,連胸口的白布衫都染紅了一片,他神色惶恐無助,瞅著蜷縮成一圈的妻子,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幫得上她。

這不怪他無能,丈夫看妻子生娃,有勁使不上,這種事兒放誰身上都一樣——除非這丈夫是個婦產科大夫。

啞姑掀起帘子靜靜瞅著。

冷風從本來就從那嚴重縮水的單薄帘子裏往進灌,現在順着啞姑的胳膊簌簌直撲。

那女子素釵布裙,面色愁苦,一看就是被生活磨礪過的下層窮苦百姓。

環境實在簡陋,甚至不如磨坊里那個小寒屋。

看這樣子宮口應該開到四到五指了,所以不可能奔到附近的人家裏去,只能在這裏生了。

她挽起衣袖,擠進了車廂。

「你不要這麼蜷縮,把身子展開,平躺下來——」一邊說一邊動手搬動孕婦擺正姿勢,嘴裏輕柔地說道。

大聲哼哼的孕婦抬起一張被汗水浸透的臉,有些詫異地看過來。

男子這才注意到忽然冒出來的這個人,他從車廂里跳下來,不耐煩地揮揮手:「小妹妹,你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跑這裏來湊什麼熱鬧,內子要生產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場合,快走吧——去找你家大人——」

啞姑沒時間理他,乘着他剛從裏面出來,騰出了一點空間,很快就跳上車去。

男子急了,就要動手來拉扯她,但是伸出手又傻眼了,喃喃嚷道:「你快自己下來吧——男女授受不親,我可不願對一個陌生女子動手動腳——免得世人說我劉秀才無禮,對你唐突——」

蘭草正好跑過來,她被這男子的迂腐嘴臉氣笑了,原來是個秀才啊,怪不得都火燒眉毛了他還有心思講究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真是迂腐得不可救藥!

「快閃開,啰嗦什麼啊,我家小奶奶要為你家娘子接生了——你快找點柴火什麼的圍繞着車子燒起來吧,這太冷了——」

男子更傻眼了,面前這位姑娘眉清目秀長得好,穿戴倒是和車內那位小姑娘一樣,都很普通,只是這說話的氣勢一點都不像小門小戶出來的,一副見過大世面所以一點都不畏懼的樣子。

蘭草抱着包袱衝進車廂,不等吩咐,已經打開了,原來裏面是一個接生急救包,剪刀、銀針、縫衣針、白線、白布、棉花……進行簡單的接生沒問題,這是那次磨坊接生后,啞姑吩咐,蘭草一樣樣準備起來的。

還有幾張硬硬的白紙,也是蘭草費盡心思才找來的,這社會最缺的,恰恰是另一個世界最常見的,所以很多東西只能用最簡單的辦法取代。

蘭草麻利地抽一張紙,蹭蹭蹭卷出一個紙筒,啞姑接過就附身趴在孕婦肚子上聽了起來。

又用手試探一陣,抬起臉來,蘭草看到小奶奶臉上已經冒出一層細汗。

「還好,足月,胎音正常,胎位也正,準備接生吧。」

這話一出,蘭草頓時歡欣,這就好,這正是她盼望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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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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