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字跡
啞姑在菜地里鬆土,一鏟一鏟地挖,最近雨水少,泥土缺水乾裂,鋤頭挖下去在菜蔬之間發出輕微的咣朗聲。
深兒站在陽光底下,手裏抱着一片白布在繡花。
啞姑抬頭擦一把額頭的汗,「怎麼不去屋裏綉呢,這大太陽下,不怕眼花啊?」
深兒努努嘴,「吵啊,咱家那位爺又開始折騰了。屋頂都快要被掀掉了,哪裏還有清靜地兒讓我坐着繡花呢。」
啞姑失笑,「有那麼誇張?他不過是饞病犯了。」說着騰出手掐幾把青菜葉子,遞給深兒,「告訴他,我們今天吃『萬紫千紅』,只是材料遠遠不夠,還得派個人去一趟集市買回來才是呢。」
深兒一聽也笑了,她也饞那一口呢,「要不派個護衛去吧,反正他們一天到晚也是閑着。再說,我們吃他們也跟着吃呢不是。」
啞姑沒有接話,深兒這脾氣就是改不了,和淺兒比,她嘴快,舌頭利索,事事上頭都愛佔個便宜。這樣的脾氣,以後肯定吃不了虧,她現在擔心的是淺兒,那孩子太好性子了,對柳萬也好,問題是太好了,幾乎都被柳萬欺負住了。深兒嫌柳萬鬧騰,總是躲起來,那淺兒就不知道躲,總是守着柳萬任由那皮小子欺負。
她想着心事進了茅房,蹲下去忍不住歪著頭望高處的塔,修葺的進度持續進行,按目前來推算,再有五六天吧,所有塔內梯子就該修繕完畢,到時候自己就能登上去……真要走嗎,好像還有些事兒沒有安排好呢,比如小長安,還有蘭草,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張小姐,馬上就要臨盆,是等她生了再把她做個妥善安排走呢,還是只顧自己,馬上就走?
按她內心的急迫程度,真的很想馬上就走。
可是,那樣的話,丟下他們怎麼辦?張小姐首先就面臨着災難性的考驗,還有她的孩子,還有跟着她的秧兒,自然,還有柳萬深兒淺兒長安,還有……怎麼心裏忽然就覺得有了這麼多牽絆呢……
心裏難過,眼神迷離,懶懶在牆上劃過,有三個字慢慢地映入眼底。
她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但是,確實是三個字,排成一行,出現在茅廁的黃土牆面上。
「王亞楠。」
「王——亞——楠——」她喃喃地念。
再念一遍:「王亞楠——」
她確信是王亞楠三個字。
刻在她心裏的三個字,就是死了也不會忘記的三個字。
恰好淺兒來上茅廁,剛把頭探進來,看到裏頭有人又縮回去,在茅廁門口等著,禁不住好奇,問:「小奶奶,您念叨啥呢?是不是沒拿手紙?」
啞姑趕緊咳嗽,示意她進來。
淺兒為難,這上茅廁呢,叫她進去做啥?小奶奶的心思有時候很古怪,明明看着是一個十分瘦弱的小女孩子,但倔強勁兒上來還是挺讓人震撼的,比如她帶着蘭草學習接生,蘭草說硬生生逼着她看女人生娃娃的地方,可把蘭草差點嚇死。
叫我又有什麼事兒?
淺兒忐忑著,剛湊到門口就被一個小手一把拉了進去。
淺兒嚇得捂眼睛,怕看到小奶奶的褲子沒提起來。
「幫我看看這個。」小奶奶說。
淺兒慢慢鬆開手,才發現小奶奶穿戴整齊,手指著牆面。嗯,在牆面上看什麼呢?臭烘烘的茅廁,又有什麼好看的。
她順着啞姑所指慢慢看下去,發現黃土牆面上有幾個字。
是第三個字。
淺兒慢慢念:「王——」
她跟着小奶奶學了一些常用的字,而且是中草藥名的漢字為多,這三個字裏頭她只認得一個「王」字,是王不留行的王。
但是她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問題:「小奶奶,這不是你寫的嗎?」
啞姑搖頭。不是她寫的,是她寫的,她就不會這麼驚訝了。
淺兒眉頭挽成一個疙瘩:「你看這字的模樣,和你寫的一模一樣呀。對了,就是你不模仿蘭花姐姐寫的那些字兒的時候,你一個人很快就能寫出來的那種字兒,奴婢覺得和這三個字很像。」
「是嗎?」啞姑歪著頭打量。
但是她又來問淺兒:「不是你寫的,那會是誰寫的?」。
淺兒苦惱,「這是茅房呀,能進這裏頭的,除了你我還有小少爺,還有張小姐和秧兒,之外就沒有外人了呀,長安她不識字的。外頭那些護衛自然是不能進來的。那邊修塔的工匠們,也是不能來這邊的。除非……我記起來了,白表哥,他不是那天來過嗎?我記得清楚著呢,他還上過我們的茅廁!」
「白表哥?真是他?……只能是他……除了他,還有誰會寫這樣的字體……又恰好是這三個字……世上不會有這樣的巧合,只能是他了……」啞姑喃喃,陷入了沉思。
淺兒深感不明白:「就是白表哥。難道你忘了?」
啞姑臉上忽然落了一層嚴霜,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吩咐:「以後這個人要再來,吩咐門口,不準放他進來!」
淺兒嚇一跳,但是小奶奶臉色實在難看,她不敢多問,悄悄去門口跟護衛交代,以後凡是男子求見,一律攔著,等裏頭的主子們同意了才能開門。
等淺兒返回屋裏,看到啞姑坐在一張小木桌子前,桌上擺着筆墨紙硯,這是要寫字嗎,她趕緊過來,伸手幫助研磨。
「不用你忙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小奶奶拒絕了。
被小奶奶拒絕了,淺兒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又摸不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悄悄把長安拉出去,比劃着問她究竟誰惹著小奶奶了?
長安搖頭,臉色比她還茫然。
柳萬一看啞姑要寫字,他跑過來干擾,喊:「媳婦兒,媳婦兒,不許寫字,寫字有什麼好玩的,你陪我玩吧。悶死了。」
啞姑頭不抬,說:「滾。」
柳萬早就被慣壞了,平時跟臭媳婦沒大沒小地開玩笑,哪裏知道人家今天是真的不高興,小猴子一樣伸手來拉扯,嘴裏哼唧著,「就要你陪我嘛,你是我媳婦兒,你不陪你家相公,想陪誰?難道是想那暖河上的臭魚王了?不許你想,你是我媳婦——」
還沒嚷嚷完,忽然啞姑抬手,啪,給了他一個嘴巴。
「滾。人家煩著呢。不會自己玩去?這世上沒人能陪你玩一輩子,你記住了啊!」
柳萬一看媳婦臉色像寒冬的天氣,陰沉沉的,是真的在罵他呢。
「你、你——」
只吐出半句,他就兩眼一翻,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嘴角慢慢地翻出白沫來。
淺兒慌忙去拉,他這好些日子都沒有犯病了,現在忽然一發作起來,她幾乎都要忘了該怎麼應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