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識

第23章 不識

柳陳氏打開宣紙,不經意地粗粗掃了一眼。

蘭草恭恭敬敬站着,小臉兒不敢看一邊的白子琪,卻又想看,故意地板着臉,聲音很響亮,口齒清晰地複述著主子的三條要求。

「不準用香料?難道連綠泥香也不能用嗎?那可怎麼行?綠泥香可是我們靈州府最名貴的香料,安神寧心理氣調息助益睡眠,效果都很明顯,我現在每晚要是不點上一盤可是睡不着覺的。」

不能用酷愛的綠泥香,這不等於要陳氏的命嗎,所以她聞言就軟軟地反抗了一句。

白子琪的注意力卻被第二件事吸引,「她說不能潑水、灌水、針刺穴位,也不能亂動?那是什麼道理?」

說着看了眼炕上,炕上的柳萬正跨騎在一隻大肥貓背上逗著玩,貓被折騰得痛苦不堪又無法擺脫,喵喵叫個不停。柳萬病情發作過後其實挺乖順的,除了嘴角有些向下耷拉,和正常孩子沒什麼大的差別,有時候說出的話也完全是十歲孩子的智力。

蘭草搖搖頭,對於大太太和白表哥的疑惑,她一樣都不能解答,她來只是做個傳聲筒。

白子琪從大太太手裏接過那張生宣。

字體不大,但是稀疏,給人感覺寫字的人才剛剛習字,連筆都捉不穩,所以寫的有點吃力,字跡歪歪扭扭,不過還好,還算清晰。

看着看着白子琪眉頭皺成了一團揉得變形的抹布。

這寫的是什麼字體?

怎麼看着挺陌生。

柳陳氏發現了外甥的異常,也俯身來看。

白子琪將宣紙攤開在桌面上,一字一字往下看,一共三行字,前面的大,後面緊跟着一串小。

白子琪看看他姨母。

大太太望着外甥。

兩個人同時反問:「這寫的是什麼啊?怎麼叫人看不大明白啊?」

陳氏搖著外甥的胳膊:「琪哥兒你是讀書人,學識深厚,你應該認識吧?」

她的外甥有些茫然地搖頭,「姨母,這、這分明是漢字,可是,又好像不是啊,漢字不是這個寫法。雖然我朝自開國以來地域上就偏於一隅,但是對於中原漢文化,兩代帝王都十分重視,我等學子更是日夜勤奮學習,從上古到春秋戰國到隋唐五代,哪朝哪代的文史典籍文化變遷我們都掌握了個大概,漢字從倉頡造字開始,流傳至今經歷的各種變遷,各種不同字體,包括甲骨文金文大篆小篆隸書楷書魏碑行書草書外甥都曾有所涉獵,做過研習,可是姨母,這字體實在是生僻啊,初看簡單,細細琢磨卻又和當今字體大有不同,所以外甥只能粗粗認出這幾個形貌繁雜的字體,另外這些看着十分簡單,可我竟是一個都認不出來。」

兩個人抬頭看,那小丫環蘭草一臉篤定候在原地。

「這字是誰寫的?」

陳氏的神色有點陰沉不定。

蘭草不卑不亢:「回大太太話,是我們小奶奶寫的。」

陳氏緊跟一步,「你親眼見着她寫的?」

蘭草一看這神色,就預感到事情不好,心裏緊張,但是口齒不亂,「奴婢在一邊研磨鋪紙,看着我家主子寫出來的。」

兩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陳氏忽然發話:「蘭草你回去吧,好好地伺候你家主子。」

等她小小的身影剛邁出門檻,白子琪就等不及了:

「姨母別急,外甥在尋思,這可能是華夏周邊哪個蠻夷小國自己創造的文字所以世人不識,要不外甥帶出去請那些學識高深見多識廣的老先生瞧上一瞧,說不定有認得的。」

白子琪書生心態,見了從未見過的字體,又驚訝,又喜悅,這是好學之人驟然見了一種新學問的喜悅恨不能當下就學會它,掌握它,所以這紙上的內容寫了什麼他倒不急於知道,更想弄清楚的是這究竟是一種什麼字體。

陳氏卻眉頭暗皺,「這個小啞巴,哦不,萬哥兒媳婦,她一個窮佃戶家出來的孩子,又怎麼會寫字呢?以前沒聽說過我們莊子裏哪個佃戶家的孩子進過學堂,況且這田佃戶家更比一般人家貧寒一些,一雙兒女都是啞巴,要是有錢送孩子進學堂,那肯定就有錢帶孩子求醫看病了……不對,琪哥兒,我總覺得這事情有蹊蹺,你想想,這事情細細一想就不對勁,她一個小啞巴,要是家裏有錢也就不會拖着租子遲遲不交了,更不會三吊錢就把女兒賣出去做童養媳婦,還有呢,這小啞巴剛來時候什麼樣,見了人恨不能鑽老鼠窟窿里去,現在呢,說變就變了,竟然跑來跟我談條件,那天談判的情景你也看到了,你看看那小啞巴,哪裏還是一個童養媳在婆婆面前的樣子,大刺刺坐在那裏,目光獃獃的,好像有多少心事揣在懷裏,鎮靜得叫人吃驚呢,倒弄得我這個當婆婆的沉不住氣,失了架子。

姨母承認自己求子心切,如今什麼鬼神佛道我都信,只要能讓我心想事成懷上兒子,不管是誰我都當他(她)是活菩薩,一切條件我滿足他(她)。

可是琪哥兒,姨母是身在事中迷,你旁觀者清,你來說說,這事情一開始是不是就錯了,姨母壓根就不該信一個小啞巴的胡言亂語?

對,她是替九姨太接了生,還母子平安,可那也說不定只是運氣好,瞎貓碰了個死耗子呢,就憑這個怎麼能說明她有起死回生救人危急的本事呢?她一個黃花大閨女,連孩子都沒懷過,又哪裏懂得生育之事呢?

你說她會不會在變着花樣耍我們呢?

現在我可是滿足了她提出的一切要求,連那棵最珍貴的老梅樹都挪了窩兒,這大冬天的哪有挪樹的,要是挪活也就罷了,這要是折騰死了,還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看我的笑話呢。我可不想成為府里的笑柄。」

面對姨母這個中年女人突然爆發的碎碎念,風度翩翩的白子琪外甥可是不會隨便打斷姨母的,他玉面含笑,靜靜聽完,最後才輕輕一笑,陳述自己意見:「姨母,外甥還是那句話,試試比不試好,只有試了你才有機會,不試的話,豈不是連唯一可能成功的機會都沒有了。就目前看來,她也沒有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來不是?至於梅樹嘛,依外甥愚見,還是挪了好,你這屋前黑壓壓罩一棵老樹,遮擋了窗口的陽光,給人感覺屋裏老是有點兒陰,陰氣重的話,對女子起居尤其不宜。這番話其實外甥很早就存在心裏,只是不敢輕易對姨母開口。」

這一番話娓娓道來,親切入心,又把陳氏那顆動搖不定的心給說得堅定了,「好吧,那我就暫且再信這小啞巴一段時日。」

白子琪捧著宣紙,急不可耐去找姨夫柳丁茂請教切磋。

陳氏望着博山爐,一咬牙,「蘭梅,把綠泥香斷了,從今兒起暫停使用。」

剛從外面趕進來的蘭梅一聽這話臉色轉了轉,心裏有疑問,不敢詢問,乖乖將一盤還未燃盡的綠泥香撤掉了。

一會兒柳媽來了,這才不是她自己找來,而是大太太派人去叫的,大太太的差事很簡單,「你想辦法著人去莊子裏打聽那個田佃戶,他家女兒念過書沒有?可識得字?這孩子從小除了又聾又啞,還有什麼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這些年除了在家裏養著,她有沒有跟着什麼人出過遠門,比如被和尚道士姑子一類的異人化了跟去的經歷。」

蘭梅在身邊靜靜聽着,今天陳氏沒有支使她出去喂鵓鴿,也就是說大太太對自己還是和過去一樣,不是什麼事兒都設防,還是把自己當貼心人。這讓蘭梅昨天一直很黯淡的心裏忽然高興起來。

柳媽垂著頭聽着,絕不多問一句,聽完了吩咐掉頭就走,也不告辭,顯得很沒禮貌。

就算蘭梅在大太太身邊久了,也早見慣了柳媽這副目中無人的呆相,蘭梅還是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這麼一個脾氣硬臭不恭不敬的婆子,就算是大太太當初的陪房,也是太不近人情了。真不明白大太太為什麼一直能容忍,也就是大太太菩薩心腸寬待下人罷了,要是換了哪個姨太太,哼,只怕早將她打發去下面干粗活兒了,哪裏容得她來正屋面見主子。

柳陳氏累了,坐在墊子柔軟的椅子裏,伸伸懶腰,舔舔嘴唇,「蘭梅,午飯叫廚房燉羊肉吧,燉得爛爛的,再調點大蒜醋水汁兒……」

說着忽然停住了,差點忘了,不能吃肉,禁止食用一切肉食,哎呀,難道真的要禁食嗎,不叫吃肉那我吃什麼?這日子還有什麼滋味兒?。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啞姑玉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啞姑玉經
上一章下一章

第23章 不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