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慈心

第265章 慈心

紅蠟燭靜靜地燃燒,燭淚一顆顆滴落,燭台上凝固出一朵大大的花。

秧兒坐在燈下走神,她的心情很複雜,有時候想哭,有時候又想笑。

笑,是因為襁褓里的侄子長念,確定要跟着自己走,那啞姑提出主意后,小姐同意了,答應孩子由自己帶走撫養,而且她還要想辦法求老爺放了自己,還一個自由身給自己。這兩件事都是她夢想不到的好事,所以她高興。

可一想到自己要離開小姐,從此再也不能伺候在小姐身邊,最重要的是,小姐和長念就要分開,這麼小的娃,離開了娘,娃可憐,小姐自己更是捨不得啊。這讓她心裏禁不住地難過。

她就一會兒嗚嗚地笑,一會兒又望着小姐落淚。

小姐倒是很鎮靜,一副逆來順受很快就想通了的神情。這是大家閨秀才有的性格,是從小就受到的教導在起作用,不管到了任何情況下,都應該保持大家閨秀該有的教養。

其實她知道小姐心裏的難過並不比自己少。

小姐肯定很難過很難過,可她就是不說,她獨自默默地忍着。

秧兒唯一能看到的是,她的小姐開始做離開孩子的準備,餵奶的時候她雙手緊緊抱着孩子,恨不能把渾身所有的**都餵給孩子。孩子睡著了,她趴在枕邊看,目光痴痴的,好像要把孩子的模樣深深地刻在心裏。尤其熬夜做針線的情景,更叫秧兒看了落淚。

小姐她不會做針線。雖然說女孩兒家需要女紅出眾,但是小姐從小就嬌生慣養,太太捨不得讓小姐親自做針線。所以現在小姐要為長念縫製衣衫就顯得很吃力。但是小姐堅持要自己做,秧兒一次次勸她,不要做,秧兒以後所有的穿戴,自有她這個姑姑包攬了做。

可小姐就是不聽,就是要堅持自己做。

可她哪裏做得來呢。她給針孔穿線的時候眼睛望着燭火,一根線在針孔上轉悠,可就是穿不進去;好不容易穿過去了,打個結也是困難的。尤其到了縫製的時候,她顫顫巍巍捏著針,對着手裏裁剪好的布片縫,一個不小心,針扎在手上,她自己竟然不吭聲,忍着默默地繼續縫。

等到秧兒發現,血已經流了不少,把月白色的棉布都浸濕了。

等一件貼身穿的小肚兜縫成,那上面落了說不清的血印,一朵一朵,像湮開的梅花。

秧兒捧著這血染的梅花衣衫,禁不住熱淚長流,「我的小姐呀,你這是何苦呢——」

張紫藍輕輕地笑,「你就讓我做吧,趁現在還有機會,我要好好為他多做幾件。以後他一邊長,一邊穿着我做的貼身衣衫,他肯定能感覺到親娘對他的牽掛和想念。」她哽咽了。

秧兒忍不住嗚嗚哭起來。

「秧兒你哭什麼呢,不要哭,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要生離死別,再說我們母子也不是生死離別,就算分開了,我還是好好地活在世上,他也很好地活在世上。只要我們都還活着,就肯定會有想見的那一天。」

秧兒抹淚,帶着些不甘心,「小姐,為什麼非得分開呢,就不能想一個完全的法子嗎,能讓你和長念,還有奴婢,我們三個永遠在一起。」

張紫藍伸手摸摸兒子的小臉蛋,短短數十天,小傢伙已經明顯長了,小臉蛋圓嘟嘟粉嫩嫩的,睡著了嘴角也噙著調皮的笑。

她搖頭,「不可以的秧兒。你別看啞姑那麼小,其實她比我們誰都有想法。她的意見是對的,你想想,我們離開的時候是裝病離開的,我父親為了我,不惜付出大把代價,專門派人護送我們到這裏,還派了人來守在大門口保證我們的安全。另外還隔三差五送家信來問詢牽掛。另外又出巨資修建沒有完工的慈母塔。他只有一個願望,就是盼我早點康復。現在我一朝分娩,身上的累贅沒了,也算是恢復了健康。

那麼接下來的事,就是早日回去。上次來的家信你也看到了,父親已經在催了,說最近靈州地界戰亂頻起,摩羅國加緊了侵犯,接下來可能連梁州地面也要不太平了。我一個女兒家在外頭出來這麼長時間,父母自然不放心,還有,我離家時間長了,萬一哪裏走漏了風聲,有人知道我躲在這裏偷偷生子,那就是天也塌下來的大事呀——不但你我都不能活命,只怕連這小小的嬰兒更是沒有希望活下去。」

秧兒嚇得只咬指甲,確實,小姐說得一點沒錯,這真要是走漏了風聲,哪怕是一點點,都是有損知州大人名聲的,那可是全梁州地面都要嘩然的醜聞。那時候,自己首先第一個就活不了。

張紫藍看着燭火出了一小會兒神,燭火映照,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閃著淚光,「我反覆思量,只有及早回家這一條路可走。我們在外頭多待一日,暴露的危險就多一份。這樣提心弔膽地拖着,還不如早點回去。所以我想好了,等長安滿月,我就回。」

秧兒不禁掐著指頭算數,還有十一天,就是孩子滿月了。

時間呀,你真是太快了,太無情了。

張紫藍俏麗的臉上滾下淚來:「我們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不如意,不自由,身不由己。可能有些人會羨慕我,身為官家小姐,過的是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但是秧兒你最是知道我的,我這輩子一出生就被關在那高牆大院裏,除了乳母僕婦丫環一大群,我沒有見過別的男子,直到我遇上了你哥哥。

我愛上了他。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有結果的,父親不會答應我選擇一個下等的侍衛做女婿的。就算我再怎麼努力,我也掙不脫命運給我一出生就安排的道路。但是我太愛他了,秧兒你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那是讓你想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粉身碎骨也不後悔的。」

秧兒傻傻看着她的小姐。

她還是第一次親耳聽到一個女子這樣表述她經歷的愛情,這言語句句錐心,字字帶血,尤其當想到那個和小姐相愛的男子就是自己的哥哥,而哥哥已經不在人世,秧兒的心裏刀扎一樣,她撲進小姐懷裏哀哀地哭了起來。為自己苦命的哥哥,也為苦命的小姐,更為襁褓里苦命的小侄子。

「真的秧兒,我一點都不後悔。我懷了他的孩子,我克服千辛萬苦生下來了,我覺得很幸福。以後只要想到我們愛情的果實在世上健健康康地成長,我就肯定會很幸福。

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冷靜面對現實,我不僅僅是為我自己尋找活路,還有你呢,還有我們於家的後代。所以秧兒,就像那啞姑說的,我們必須堅強,勇敢地面對命運賜給我們的考驗。」

秧兒聽呆了,不由得也跟着點頭,小姐的分析,句句在理,字字入心,簡直能說到人心裏去,她發現自己找不到一句可以反駁的話。

聽她這麼一分析,秧兒也終於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她也知道,她的小姐確實不能和兒子在一起,這一輩子都不能。

「可憐的小姐——可憐的孩子——」她抱住長念,喃喃自語,「小姐你放心,奴婢會盡心儘力,哪怕一輩子不嫁人,也要把你和哥哥唯一的骨血拉扯成人,奴婢會像親生孩子一樣對待長念的。」

張紫藍眼神迷離,淚水打轉,但是強忍着不讓再次流下來,帶着嗔怪的口氣責備:「都這時候了,你還喊我什麼,而且以後不許你自稱奴婢了,在我這裏,沒有小姐和奴婢。」

秧兒明白,含淚點頭,「小姐,哦不,嫂子,妹妹記住了。」

這一對主僕好像從來沒有這樣敞開心扉交流過,這一刻她們互相望着對方,覺得心裏又是傷心,又是溫暖,感覺彼此就是這世上最好的親人。

一根蠟燭燒盡,秧兒默默換上一根新的,她實在熬不住就去睡了。睡夢裏翻身的時候,看到小姐還在燈下做針線,一針一針,一線一線,密密縫製的哪裏是一件件普通的小兒衣衫,而是一顆慈母難以割捨的情誼呀。

淚水在秧兒的眼眶裏悄悄打轉,最後她含着這清淚進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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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玉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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